九阿哥陷入沉思。
好一會兒,九阿哥想到關鍵之處:“爺明白了…越是扎堆,選擇的余地多,客人越樂意去,這家吃膩了吃那家…綢緞鋪子,差不多也是相同道理,不可能每一家存貨種類都一樣,這家不全的,隔壁買了,倒不用再跑旁的地界…”
“或許是掌柜的頭一回主事…”
因是外家給的人手,九阿哥心中偏著,還是幫著說了一句。
舒舒沒有說話,起身進了稍間,捧了個半大不小的首飾匣子出來。
首飾匣子打開,又分了兩層。
舒舒拿起一個尋常式樣的掐絲金團花,遞給九阿哥:“爺之前也去過幾次千金坊,見過柜上的首飾…爺看看這個,與之前千金坊的存貨有什么不同…”
九阿哥心中很是認可舒舒的能力,倒是沒有再抬杠,接過掐絲團花仔細看了,遲疑了一下道:“這個手藝更精巧?用的金子不多,賣價應該不會太高!千金坊早些那些,樣式不夠精致?分量太實?”
舒舒點點頭道:“四月里從爺收拾收千金坊時,我跟侯掌柜說的話,爺也聽了…這賣東西,要找對買主…
八旗老一輩尚簡,像我額涅她們那一代人,平日里都是盤發,首飾并不上頭,多是壓首飾匣子,或者賞人罷了…
家中有略富貴的,自有家里的匠人,或者直接尋內務府的匠人,并不在外頭采購金銀器…
家境中上或者中等的,就算買這些,也是給兒女預備聘禮或嫁妝…
可小一輩有小一輩的喜好流行,如今八旗漢化,閨秀也重妝容,首飾上頭什么的也多了…
都是跟著江南流行走,那邊流行掐絲,京城隨后款式最好賣的就是掐絲…
那邊流行點翠,不到三月京城也開始賣點翠的多…
千金坊這些東西,金銀分量倒是實打實的,也不乏鑲嵌貴重寶石的…
可中等人家買不起,買得起的人家看不上,除了壓著,還是賣給誰去?”
九阿哥雖在心中腹誹妻子“常有理”,可他自己不是個不能聽進道理的。
他回想著千金坊的柜上首飾,想想它們的售價,可不正是能逛街買東西的人買不起,權貴人家也不會過來瞧。
九阿哥不由懊惱,眼眸發亮,追問:“還有什么?要單單這一條,你不會連個閑職都不給…你隔出來那茶樓,有個人盯著就行,又不是什么費心差事…”
“還有人事…”
事情過了兩個多月,舒舒還記得當日情景。
“銀樓買賣好壞,首飾樣子重要,匠人自然是根本…
要不然用外頭的匠人,怎么保證首飾樣子不流出去?關鍵是人事臃腫,小小銀樓四十來號人,后勤護衛、廚娘就十幾個…
要知道順安銀樓雖是老牌子,生意更好,可卻一個閑人都不養,連帶著匠人也不到二十人…
不說別的,就說那廚娘,用得著專門養兩個?有了廚娘,要不要配采買?一條街都是鋪面,大大小小的餐食鋪子,就像順安銀樓,中午管一頓伙食,外包出去,十幾號人,每月幾兩銀子打住…
爺的千金坊,只廚娘、采買等人的月例,怕是十兩銀子都不止…”
九阿哥聽著,小臉一下耷拉下來。
倒不是生舒舒的氣,他明白過來自己被吃“大戶”。
他雖然對經濟買賣有興致,可是說白了就是“紙上談兵”,千金坊還是第一個實例。
又因為他在宮中,出入不方便,全盤交給掌柜的打理。
虧他看著外祖父的面子,還憐惜那那兩房奴才。
現下想想,可不是闔家都塞進銀樓里拿月錢!
掌柜的婆娘管著后勤雜物,負責采買,大兒子是護院,大兒媳婦是灶上的,連帶著沒成丁的小兒子,也掛著伙計名頭,拿著一份月錢!
那賬房倒是略有收斂,沒有闔家安置進來,可也帶了一個兒子在身邊做副手。
“好呀,爺憐惜他們拖家帶口的進京不容易,他們倒是吃起大戶來,怕是背后還笑話爺是冤大頭!”
九阿哥之前雖吃過虧,可那是虧在舒舒手中,又是他自己理虧。
如今這個,卻是萬萬沒想到。
他不由冷笑:“忠仆?爺之前也當是忠仆,怪不得一個鋪子都看不好,怕是全部心思都放在糊弄主子與吃主子肉上!”
舒舒沒有安慰,反而想到劉嬤嬤。
劉嬤嬤趁著她嫁進來前,將九阿哥的私庫處理了大半。
怕是賬目難清白,才借此遮掩。
并不難猜,面對著真金白銀,不動心的人少。
沒有人監督,更容易出問題。
只是沒憑沒據的,對方又是奶嬤嬤、又是保姆嬤嬤,十幾年的老人,舒舒不好空口白牙的說什么。
反正按照規矩,九阿哥打小收到的東西,從出生禮,到百日、周歲禮之類的,統統都要造冊。
這些年陸續賞賜,也不會例外。
總賬冊,與眼下的賬冊,中間有個空檔。
劉嬤嬤以為走禮的走了,賞賜的賞了,就將虧空的痕跡抹了,想的太簡單。
要知道,后世可是有“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都不用去追查劉嬤嬤夾帶銷臟的證據,只要查查她家現下的財產狀況,就能釘死她。
更不要說,只要做過,就有痕跡。
這阿哥所上下輪值的人八十來號人,想要找個人證并不難。
正如九阿哥之前說的那樣,這宮里沒有秘密。
舒舒是未正到申初這段時間射箭,等到天黑的時候,宮里消息靈通的主子就都聽說了。
乾清宮,西暖閣。
康熙已經與戶部、刑部尚書議好叩閽之事,并不是什么涉及生死的大冤屈,下頭衙門辦案不公什么的。
河南任城等八衛運丁張文安等叩閽,呈告河南漕糧兌運地改遷之事。
還是上一任巡撫李輝祖留下的爛攤子,將兌運地從交通方便的大名府小灘鎮改到了衛輝府水次鎮,增加了運糧的路程與難度。
因這一耽擱,別說是考校阿哥們功課,就是晚膳也耽擱了,直到酉正才傳膳。
等到膳桌撤下去,眼見著康熙露出疲態,梁九功才湊趣的說起二所之事。
不過他壓根沒有想過是舒舒自己的主意,直接想到九阿哥身上,笑道:“皇上,這兩日阿哥所可沒少出新聞…”
康熙果然有了興趣:“哦?什么新聞?肯定是老九那邊,又鬧出什么動靜了?”
“怪不得奴才聽說‘知子莫若父’,皇上您還真是說著…可不是九爺那邊,聽說昨下晌九爺帶九福晉去景福宮,借了全套的新唐書…看來除了洋文,九爺又打算教九福晉史書…這還不止呢,今兒又有消息傳出來,說是二所立了箭靶…”
梁九功說著,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旁人家的兩口子新婚燕爾的,都黏糊在一起近乎。
這兩個小主子倒好,一個費勁心思當老師,一個也配合著跟著學,跟小孩子游戲似的。
康熙聽了,面上帶笑,嘴里卻是輕哼道:“這個老九,現下曉得要強,早干什么去?這些年在尚書房的功課就糊弄著,白長了個腦子,不在正經功課上使勁…有了媳婦,倒是曉得要臉…”
消息傳到寧壽宮,太后娘娘笑了。
她老人家心直,聽不出奴才們是在拐了彎兒的告狀,反而樂呵呵地跟兩位太妃說道:“這丫頭,看著長著精巧,沒想到還愛這個…回頭布音嫁進來,這小妯娌兩個肯定能頑到一起去…”
兩位太妃長在草原,也是馬背上長大的,騎馬射箭都不在話下。
聽著也是緬懷,倒是對舒舒的印象更好。
翊坤宮里。
宜妃這里還算平靜,不過等到掌燈的時候,消息也傳到香蘭耳中。
香蘭皺著眉,往后殿的方向望了望,面上帶了霜色。
進了次間,宜妃已經放下頭發,正有個小宮女在一下一下梳頭發。
見香蘭臉色不好,宜妃打發小宮女下去,開口問道:“說吧,她又出什么幺蛾子?這一出出的,一年總要折騰幾回,也沒個新花樣…”
香蘭低聲道:“奴才今兒才打聽到,白嬤嬤前些日子領過后殿的賞…”
白嬤嬤就是之前聽了趙嬤嬤的話,在翊坤宮傳二所閑話,被宜妃發還內務府的那個。
宜妃長吁了口氣,并不意外,卻依舊是堵心:“看來本宮還是太寬容,這些年她動作不斷,本宮礙著皇上,怕皇上覺得本宮刻薄,沒有處置她,倒是讓她蹬鼻子上臉…”
“不止白嬤嬤這一樁,剛才有個小宮女到奴才跟前賣好,說是二所九福晉立靶子之類的,左右是說著那頭不好,給主子與九福晉之間下蛆。”
香蘭也露出厭憎:“奴才看著,這心思惡毒,主子往后還是小心些…”
宜妃冷笑:“好日子不過,那就讓她曉得什么是恩典…將地藏菩薩本愿經送過去,就說胤䄔生祭快到了,她這個生母,也別出來了,好好抄經,給阿哥祈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