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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劫營

  碧水林深處,原本被破壞的佛堂,窗戶已經更換,瓦頂也重新蓋好,但內部還殘留著不少戰痕。

  被撞開的金佛,依舊立在佛堂左側,幾名千機門的工匠,正在修復著地板下的滑軌。

  佛堂正中擺著小案,仲孫錦席地而坐,以規尺在紙上勾畫著湖東堡的草圖;而對面則是負責協防的戌公公。

  湖東堡在天瑯湖東岸,也就是謝劍蘭祖輩駐守的關口,吞并西北王庭后,邊境線前移,湖東堡也就被西海都護府取代了。

  但隨著天瑯王余孽現世,西疆有失控風險,年前又開始立項,修繕湖東堡,算是打造西部的第二道防線。

  仲孫錦算是真正意義上的文武雙全,不僅江湖地位超然,城池攻防、建筑水利等方面同樣是祖師爺,順帶帶著徒子徒孫研究材料、冶金、器械、醫藥等等,可以說涉及到了方方面面。

  但可惜的是,南北兩朝的江湖宵小太多,本事還不小,千機門剛搞出千里鏡,逐步裝備北梁軍伍,紅花樓就已經拿著開始跑船了,雙方技術層面基本上同步更新換代的。

  否則說千機門是以一家之力,拉開了南北兩朝的技術代差也不為過。

  因為朝廷在技術保密方面過于掉鏈子,千機門其實頗有微詞。

  此時千機門的老護法宋毅,正站在金佛旁監督門人修繕機關,不停和戌公公絮絮叨叨:

  “微末之差,足以決定戰事勝敗。古時始帝能幾年內一統天下,靠的并非文韜武略、用兵如神,單單是有巧匠研究出了‘馬鐙’。

  “有了馬鐙,騎軍就空出了雙手,如魚得水如虎添翼,戰力強過了敵國。而敵國等察覺時,始帝已經兵臨城下,根本來不及訓練騎軍適應馬鐙,就已經兵敗如山倒。

  “我千機門嘔心瀝血數十年,為朝廷打造的國之重器可不止一件,要是等到兩國開戰時才亮出來,打南朝恐怕和打沒開化的蠻夷無異。

  “但結果呢?今年去云安求學的弟子,被專門領到了云安的軍器監,觀摩南朝的新式戰船;我那徒弟內外一瞧,從龍骨形制,到艙室布局,和湖東堡船廠停著的一模一樣。

  “我千機門為了打造新式戰船,從設計到選材前后用了八年,耗費人力物力難以計數;而南朝從兵部偷到手,恐怕就用了幾刻鐘。這事說起來,和‘量大梁之物力、結與國之歡心’,有什么區別?”

  戌公公管的是緝盜所,不插手諜報工作,但終究是十二侍的人,面對千機門的吐槽,輕嘆道:

  “宋護法言重了,南朝竊取了我朝不少東西,我朝不也拿到了黑藤磚、溶石油等物的制造之法。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雙方既然互相視為強敵,這些東西就不可能完全瞞住。

  “此事多說無益,當前還是以丹藥之事為重。明神圖已經失竊,若是丹藥再落于夜驚堂之手,往后這世上能壓住他的,恐怕就只剩下一個奉官城了。宋護法確定外面布置的陷阱,能萬無一失?”

  宋護法在千機門中專精機關陣法,像是這種指揮門徒布防的事情,都是他在幫祖師爺操辦,此時示意外面:

  “從河岸到這座佛堂,共布下九重陣法,以七絕陣起手、三仙陣收尾,機關共一百零八道,彼此環環相扣,牽一發而動全身。不說夜驚堂來了,哪怕師父親自出馬,從河岸走到圍墻下,也要…”

  話至此處,忽然一頓。

  宋護法耳根微動,察覺不太對,轉眼望向了莊園正面。

  而坐在小案兩側的仲孫錦和戌公公,也轉過頭來,看向外面夜風呼號的園林。

  嚓嚓嚓…

  鐵器摩擦石磚的細微動靜,隨著夜風傳來,雖然距離極遠,但沒有絲毫掩飾,甚至有故意讓內部人手聽見的意思,以至于在場諸人,明顯感覺到了一股‘山雨欲來風滿樓’的不祥氣息。

  “什么人?”

  “當心…”

  隨著異響傳來,在莊園外圍巡視的高手,當即發覺不對,先后飛身躍上高處往外查看,開口呵斥。

  宋護法和戌公公,見此想出去看上一眼,哪想到戌公公尚未起身,就聽到外面傳來一聲:

  轟隆——

  爆響聲中,原本漆黑如墨的寂靜長夜,炸出滔天火光,緊接著便是飛刀暗器橫飛以及磚瓦斷裂的嘈雜巨響。

  戌公公定睛看去,可見佛堂正面極遠處,赫然出現了一條煙塵滾滾的狂龍,瞬間從遠方河岸沖到白色高墻之下,直接撞碎了圍墻,氣勁余波直撲而來,甚至吹偏了佛堂里的燭火。

  原本飛身躍起準備查看的碧水林護衛,瞧見此景,驚的是魂飛魄散,幾乎同一時刻往佛堂急退。

  幾名太靠前的人手,躲閃不及之下直接被裹挾無數暗器枝葉碎瓦的土龍卷入,只發出一聲短促聲響,便被滾滾塵霧掩埋。

  嘩啦啦啦——

  戌公公和宋護法瞧見此景,皆是臉色驟變,往后退出一步。

  而隨著佛堂里的火苗恢復筆直,碧水林外翻騰塵霧也被夜風迅速吹開,露出了圍墻上的缺口,以及缺口后幾乎被夷為平地的景觀林。

  景觀林本來種著無數花木,此時草坪已經被摧毀,露出了下方的黃土地,變成了一條丈余寬的黃土直道。

  而道路的盡頭,則是河邊的白石路,一道頭戴斗笠的黑袍人影,右手斜持長槍,大步往缺口走來,斗笠微低只能看到被黑巾蒙住的下巴,但那股黑云壓城般的駭人氣勢,還是瞬間讓碧水林中所有人,明白了來的是誰。

  “夜…夜驚堂?”

  “快去叫公公他們過來…”

  原本被鎮住的無數護衛,看到外面閑庭信步的黑袍人影,就知道大事不妙,連擋道的勇氣都沒有,齊齊往后退去。

  而在碧水林中看守的三位大太監,此時則身著錦袍躍到了建筑群上方,神色如臨大敵。

  戌公公本來想呵斥兩句的,但估計夜大魔頭應該不會聽,便對著同僚急聲道:

  “煙火傳訊讓所有人過來馳援…”

  咻咻——

  話音落,兩束煙火沖天而起,在半空炸響。

  踏踏…

  夜驚堂提著九尺長槍,踏過黃泥道路,對沖天而起的煙火有視無睹,畢竟冰坨坨已經勘察了一天,方圓根本就沒什么高手隱藏,其他人從二十里外的京城趕來,時間足夠他進出三五回了。

  眼見所有人如臨大敵,仲孫錦卻沒現身,夜驚堂倒也不好悶頭沖,不緊不慢來到圍墻的缺口外,望向遠處的佛堂:

  “前兩天已經打過一場,仲孫先生不現身,莫非是心里沒底,想先讓這些臭魚爛蝦,再試試夜某道行?”

  仲孫錦面對夜驚堂的不請自來,并沒有方寸大亂,慢條斯理起身,從佛像前拿起黑鞘寶劍:

  “夜少俠果真好膽識,深入敵后龍游淺灘,還敢再來殺個回馬槍。不過夜少俠前兩天已經顯了身,老夫為了以防萬一,已經在此提前籌備了兩天,你確定有把握全身而退?”

  夜驚堂單槍匹馬沖仲孫錦擺下的大陣,那肯定是沒把握全身而退,但他也不是一個人來的,為此并沒有多少忌憚,遙遙回應道:

  “能不能全身而退,得打了才知道。若仲孫先生就只準備了外面這些花里胡哨,夜某還是勸你趁早把丹方交出來的好,都一把年紀了該頤養天年就頤養天年,為朝廷辦事,犯不著把命也搭上。”

  “呵…夜少俠倒是年輕氣盛。”

  仲孫錦提著劍走過鵝卵石步道,來到了莊園的龍鳳影壁外,看向了站在圍墻處的黑袍人影,左手輕翻,從腰后取出了一個小藥盒:

  “丹藥就在這里,想要,來取即可。”

  踏踏踏…

  周邊的護衛,見此都往外圍退開。

  此舉并非崇尚武德,讓夜驚堂和仲孫錦單挑,而是整個莊園,就是一座‘屠魔大陣’,他們這群雜魚站里面純礙事。

  而戌公公和宋護法等人,則隱入了暗處,再無聲息,顯然已經按照仲孫錦的安排就位。

  不過一瞬之間,偌大云林中便死寂下來,只剩下夜風吹動旗子和火把的細微輕響。

  夜驚堂站在圍墻缺口處,手握九尺長槍,看了仲孫錦一眼后,大步踏上了墻后的白石地面。

  踏、踏…

  往前走出不過三步,左右兩側的房舍以及建筑群間,便冒出陣陣白煙,隨風逐漸遮蔽了視線,遠處影壁下的仲孫錦,身形也模糊起來。

  夜驚堂神色坦然自若,略微打量后,開口道:

  “就只會玩這些障眼法?”

  遠處的仲孫錦沒有回應,但不遠處卻有房門被破開的聲音。

  咔嚓——

  繼而便是巨物踩踏大地的悶響:

  咚、咚…

  夜驚堂眉頭一皺,借著火光看向煙霧深處,卻見白霧之中多了兩個人影的輪廓。

  人影體型要比正常人大一號,和兩米出頭的軒轅朝差不多,腰圍則趕得上屠九寂,打眼看去就如同一座小山,踏著厚重步伐往他走來,一個手持丈余長的鉤鐮槍,另一個則拿著長柄銅錘。

  而仲孫錦的渾厚嗓音,也在此時從莊園內部響起:

  “大梁研究天瑯珠一甲子,琢磨出來的方子可不止這一個,還有不少廢品。老夫是江湖中人,不太喜歡這些有悖人倫的偏門之法,但為國效力,也不能拘小節。

  “這兩位義士,名為陳朝、封玉,是斷聲寂幼年的同窗,但服藥后沒能挺過去,變成了如今這幅模樣。今日若能把你留下,或者死于伱手,他們都算是全了義節,就此解脫。”

  咚咚…

  隨著兩道人影走近,夜驚堂也看了的兩人的輪廓。

  兩道人影身上都披掛著厚重鐵甲,寒鐵頭盔包裹著整個腦袋,連眼孔都沒有,只在頭盔正面銘刻了兇神惡煞的鬼臉,遠看去就好似兩尊鋼鐵巨人。

  而被重甲包裹的兩名甲士,似乎沒有神智,走到夜驚堂左右后,便停住身形,持著兵器無聲無息站立。

  夜驚堂提著長槍,略微掃了眼后,便環視白霧:

  “就這兩個鐵疙瘩,怕是攔不住我。”

  迷霧之間沒有傳來仲孫錦的回應,取而代之的是一道笛聲:

  “嘟嗚嗚…”

  轟——

  幾乎笛聲響起的同一時刻,站在左右兩側的甲士,沒有任何征兆的來了個原地直拔,在地面踩出一個圓坑。

  一人手持丈余長的鉤鐮槍,直刺夜驚堂腰腹;另一人則銅錘高舉,直接砸向夜驚堂頭頂!

  夜驚堂只是瞧此一眼,便察覺到鎧甲里包裹的已經不算人了,畢竟從體型來看,這爆發力完全超出了常人體魄能承受的極限,讓軒轅朝或者屠九寂這么來一下,估計能當場把肌腱拉斷。

  轟隆——

  兩道龐然巨物同時落地,鉤鐮槍從夜驚堂站立位置一穿而過,兩柄重錘也落在地磚上,瞬間撕裂磚石,余波直接在白石大道上震起一圈環形浪潮。

  而本來持槍而立的夜驚堂,根本沒有和這兩尊傻大個計較的意思,先行一步閃至側面,雙腳重踏樹干,在空中滑出一條黑色折線,直接沖向中心位置,半空持槍回旋。

  咻——

  長槍攪動夜風,澎湃氣勁傾瀉而出,瞬間吹散了方圓煙霧,在莊園中推出了一個巨大圓環,露出了原本建筑群。

  但原本立在影壁之下的仲孫錦,已經不見了蹤跡。

  夜驚堂眉頭一皺,迅速在建筑群內搜索對手蹤跡,不曾想下一瞬下方房舍便傳來機擴聲響:

  嘭——

  繼而房舍瓦頂便炸開,噴出了一條腰粗的火龍,還有粘稠燃燒液體散落向周邊,明顯是特制猛火油。

  夜驚堂不用想也知道這玩意黏在身上,得脫幾層皮,面對猝然襲來的熱浪,當即一槍劈向下方,將火龍連同房舍一分為二,同時槍尖點擊斷壁,閃向側面。

  而一擊落空的兩尊甲士,在夜驚堂動手同一時間便折身追趕,重錘直接砸向夜驚堂落點。

  夜驚堂腳步剛剛落地,雙錘已經壓頂,當即橫起烈焰滾滾的長槍格擋。

  鐺——

  金鐵交擊的巨響聲中夜驚堂身形似乎未曾晃動,但冰坨坨七百兩銀子買的長槍,在雙方的強橫蠻力下如同竹竿,瞬間彎曲,連同錘子一起砸向夜驚堂胸腹,鉤鐮槍也接踵而至,再度灌向胸腹。

  而就在兩人合擊鎖死身位的同時,夜驚堂背后已經悄然亮起一道劍光,沒有任何出招前奏,無聲無息來到了十丈開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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