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州敦煌郡郡治敦煌城。
基于某些原因,新任涼州刺史并沒有把他的府邸設在涼州州治之處,而是設在了這里。
涼州原本就比不得中原那些富庶大州,所以設在涼州偏遠之處的刺史府就很是寒酸了…
在這里本就不適合講什么排場,惡劣的環境下生存才是正經事,能在黃沙之中有這么一座城,本就是上天的恩賜。
不過,劉范倒并沒有這種想法,作為涼州刺史兼領涼州政事劉焉的長子,他雄心勃勃,一直希望能做出一番事業來,并得到父親的嘉獎。
作為家中的嫡長子,劉范非常自信。
并且他自認為也有自信的資格,自從父親前去京城述職讓他主持府中事務之后,一切計劃事項都十分的順利,這還不能說明他的能力嗎?
雖然這其中訓練新兵是弟弟劉歸負責,開拓商路是弟弟劉誕親自前去,建設臨時秘密基地是老管家馬熾督建…
可這些不都是他居中協調的嗎?
不都是他領導有力、識人善任的結果嗎?
這難道不算功勞嗎?
何況他在匯報時都給父親說,這些都是自己親自完成的。
那必須就是自己的功勞啊!
為了獨占功勞,防止弟弟將此事泄露出去,劉范甚至在父親回來前就將劉誕調離了敦煌城,讓他去偏遠的臨時城搞擴建。
等他擴建完成,功勞也會是自己的…!
這步棋簡直絕妙,至少劉范自己是這么覺得的。
因為在他眼里,只有他的父親,只要父親說對,那就是對的,父親說這是功勞,那就一定是功勞。
而劉焉前幾日趕回來,匆匆看了下府中各項事務匯報之后,就對他夸贊有加,這不就說明他一段時間以來所做的種種努力,還是有效果的,是對的,是有功勞的…
然而,正當他覺得一切都會按照自己的預想順利進行之時,沒過幾天事情就開始出現偏差。
父親開始調整許多他已經制定好的計劃。
說是調整,其實是徹底改變,甚至有些事項直接被取消…
父親的態度也開始發生轉變,變得越來越看不慣他,在沒有外人的時候時常對他厲聲責備,將他已經安排好的事情打亂重新布置。
————
劉范一早便起身前來政事堂,因為他得知父親早已來此處理政事了。
父親說過,處置事務之時希望他在一旁好生學習,所以他不得不來。
原本,劉范對此并不抵制。
看著父親在府中有條不紊的安排底下人,巧妙的處置各種事宜,劉范還是十分崇拜父親的,似乎底下的人都是可以隨意安排的棋子,而父親則是棋盤外那個棋藝老辣的棋手!
但得知自己一些的親信一個個被調離那些重要的崗位,然后換上一個個陌生的新人,劉范對此卻無能為力之下,態度也逐漸發生轉變。
若是僅僅如此也就算了,可是父親居然對他掌控涼州的一些謀劃嗤之以鼻,并且全數取消…
這可是劉范自認為做得最對、最得意的事了,而且也是他唯一獨立謀劃的!
他甚至猜測,自己是否也是父親棋盤中的棋子之一呢…?
他開始有些看不懂父親了,這是要做什么?
難道取得了兼領涼州政事的權力之后,不應該逐步清除那些不聽話的下屬,逐步加強對整個涼州的掌控嗎?
難道父親不想趁這大好時機發展自己的勢力嗎?
那先前秘密建立臨石城,發展自己的私軍,組建自己的商隊開拓新商路又是為了什么…?
劉范實在想不通。
于是他試著詢問父親,但忙碌中的父親并沒有回答他的疑惑,而是讓他做好自己的事情。
劉范頓時有些上頭,一反常態的對著父親質問道:
“做我自己的事情?我目前已經什么都做不了!手中的權力已經被逐漸架空,所做的安排如今也完全打亂,我還能做什么呢…!?”
這突然提高音量的話語,突兀的打亂了劉焉繁雜的思緒,看著著急上火的兒子,劉焉有些哭笑不得。
近來自己確實太忙了,沒來得及給兒子溝通各方面的情況還有自己對將來的布局。
不過劉范之前的一些處置也確實很不妥,在逐漸了解府中許多事項的細節之后,劉焉甚至覺得他某些手段太過稚嫩,這也是他老責備兒子的原因,劉范可是長子啊,這么做事還這么稚嫩以后怎么繼承家業?
劉焉恨鐵不成鋼,但他教訓劉范的時候都刻意選了沒人之時,已是給他留了臉面了!
可是看來這個逆子還是不懂他的用意啊…
可是想想劉范始終是長子,劉焉依舊只能無奈的給他解釋:
“涼州現在看似平靜,其實各地勢力犬牙交錯,相互之間關系非常微妙,此地實非用做基業之佳選也。為父即便有兼領涼州政事之大義,欲有作為亦是極難之事…”
劉焉覺得涼州就是一個錯綜復雜的大雷區,一個不慎就容易踩雷,要完全控制是何等困難,何況周圍還有強敵。
所以他早已改變策略,盡力在各勢力間斡旋,從而積攢實力為將來去奪他處做好準備。
劉焉展開了涼州的輿圖,指著上面一塊一塊的地盤給兒子劉范耐心解釋:
“這里,這里,這些,要么是羌人的,要么是氐人的,彼等多年飽受壓迫,正在積蓄力量反抗中原。此外,金城郡有張奐,張掖郡有馬氏,武都郡有段氏,其人多年掌控地方,就連朝廷之令亦是多有敷衍,何況為父這個刺史?青海郡中尚有龍威府的余孽,這個你應是知曉,何況西域還有個董仲穎環伺…”
涼州確實很大,可現在劉焉能真正控制的地盤也就敦煌郡和酒泉郡。
而這兩個郡恰恰是最貧瘠,人丁最少,環境最惡劣,耕地、牧場最少的郡,即便在這里,劉焉甚至都不能算完全掌控,因為還有不少來去無蹤的馬賊…
他看著似懂非懂的兒子,嘆了口氣接著說道:
“你再看看此處,此處,還有此處,韓遂、邊章、楊秋、梁興等人皆已分別掌控,其下傭兵自傲,實乃當地無冕之王。而我等僅憑此貧瘠之二郡,如何能壓服眾強?”
劉焉苦口婆心,誰知劉范還不服氣:
“父親怎可如此沮喪,世事皆有難處,豈可輕易避之,如今府中籌謀多年,亦有不淺根基,若是…”
“無知逆子!還要強辯…”
劉焉實在聽不下去了,怒聲打斷劉范。
“涼州不可為矣,我意已決,其中緣由汝自思之!”
“孩兒實在不明,為何父親放著好好的刺史之便不用,偏要去那偏遠的臨石城發展,難道只因二弟在彼處之故!?”
劉范以為父親說不過開始武斷的不講道理,便也理直氣壯的問出了心中最大的疑惑…
因為最近父親一再遣人秘密的將涼州獲得的各類物資,送往正在擴建的臨石城,對此劉范極其不滿意,甚至覺得父親是在偏袒弟弟劉誕。
“你…咳咳咳,我何時說過…”
劉焉聽后氣結,他沒想到劉范居然會有如此荒唐的想法。
在劉焉眼里,益州才是最佳的選擇,臨時城只是今后進入益州的跳板。
他休息良久后,才繼續耐著火氣給劉范解釋自己的想法。
益州沃野千里,不但糧食年年豐產,器物、商貿亦是繁盛,四周又有大山阻隔,完全可以關起門來安心發展,不受中原紛爭的干擾。
待得中原眾人相爭,氣力衰竭之時,再以強兵出川,那才是自己問鼎天下之時!
當然了,還有一個關鍵之處,劉焉一直藏在心底沒有告訴任何人。
那便是一直以來的一則謠讖:京師將亂,益州分野有天子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