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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八章 真相

  “這是三號床病人的藥,去給他掛上,還有,這是一號床的,記住了啊,晃勻了再掛,還有,血管找準,動作要快,不要猶豫。”

  胖乎乎、短發,眼睛很小,說話聲嗓門很大,看起來有點兇巴巴但實際上工作起來很細致認真的護士長阿姨正在把銀色推車上的藥遞給年輕的護士姐姐,一邊還叮囑著什么。交代完以后,她拿著一瓶看起來有點偏綠色的點滴瓶走了過來。

  “二號床,急性胃炎,輕度胃出血,年紀輕輕的,怎么把自己搞成這樣?”護士長阿姨看著床頭的病歷單,在顧淵耳邊念叨,“才十七歲,還是高中生吧。聽說是環衛工送你過來的,你家里人呢?”

  “啊…他們比較忙,我現在已經沒什么感覺了,是不是馬上就可以走了?”顧淵說著想要坐起來,但剛坐直身子就覺得一陣眩暈,緊接著就被護士長厚實的大手按回了病床。

  “不行,乖乖躺著。你有胃出血還有休克現象,今晚得留院觀察。這是藥費的單子,因為情況緊急,所以提前給你用藥了啊,明天走的時候記得去門口柜臺結賬。”護士長說著把一張卷卷的票據拍在一旁的床頭柜上,“誒,你妹妹呢?我記得上次是你陪她來的吧,怎么,這次你生病了,她不愿意過來?”

  “妹妹?”顧淵愣了一下,忽然想起來護士長說的應該是之前那次他陪齊羽到醫院來的事,當時隨口編了個身份,沒想到她一直記到現在,“哦…她當時放學了就先回去了,我走得比較晚,她應該還不知道吧。”

  “那你可得趕緊給她打個電話說下,唉,你爸媽呢?上次也只有你們兩個過來。”

  “他們啊…出差了。”顧淵看了看那張藥費單據,“最近都不在。”

  “怎么有這樣的家長啊,孩子都高三了,生病了也不來管管,一個兩個的都是這樣,而且你們啊一個個地也都不在意,真是不懂現在年輕人的想法。”顧淵的話似乎觸發了護士長身上的某種機關,話匣子打開了就再也沒法合上,“誒,你是哪個學校的?”

  “啊,我是南華的。”顧淵簡單地附和,不過他知道在四十多歲的中年婦女面前,哪怕一句話不說,對方也能夠慷慨激昂地繼續下去。到了一定年齡,人就會變成評論家或者語言發射器,東家說完說西家,仿佛全世界的人和事都與他們有關。

  “你現在是高三吧?高三很辛苦吧,壓力很大啊,尤其是南華中學。壓力可大了。比東陽中學壓力還大。我一開始還不相信呢,東陽中學那是什么地方,全市都有名的苦學生。一周就放半天假,一周一小考一月一大考,晚自習上到十點半。比那地方壓力還大,那學生還有個人樣嗎?”

  “嗯…壓力應該沒有東陽大…”

  顧淵看著病房的玻璃窗上反射出來的自己的影子,身體瘦削,病號服的領子松垮垮地搭在肩膀兩側,手背上連著透明的輸液管,顧淵抬了抬手,手背的針管處回流起一段鮮紅的血。比起之前似乎瘦了一些,好像也沒有,因為體型并沒有多少變化,變化的只是臉。眼窩有一點凹進去,再加上亂糟糟的發型,放松下來時,整個人病懨懨的沒有干勁。

  旁邊的人還在繼續說話,顧淵的視線被窗外的燈火所吸引,眼睛逐漸失焦,耳朵所能接收到的聲音也漸漸變小。

  “看你這個樣子也就知道,飯都沒怎么好好吃過吧,前幾天我還聽說樓頂心血管科有個女孩子,路都走不穩了還一定要去學校。李醫生反復勸反復勸都沒有用,給家長做工作,家長也說隨她。聽說也是南華中學高三的,唉,你們年輕人就是不懂。身體才是革命的本錢啊,身體是自己的,糟蹋了可沒人能…”

  “阿姨,你剛剛說什么?”

  顧淵的視線從虛幻的燈火中收了回來,轉頭看向護士長圓圓的臉。

  “我說,身體是革命的本錢,身體是自己的,年輕了感覺不到,老了一身病就知道痛咯…”

  “不是,是前一句。”

  “前一句?”護士長阿姨愣了一下,“哪個?”

  “嗯,你說,樓頂的心血管科怎么了?”

  “哦,就是有一個女生,也是你們南華中學高三的,病得路都走不穩了,還堅持要去學校,誰勸都不聽,家長也不作為,說隨她去吧。唉,現在的孩子和家長,真是一個都搞不懂…她的家長是這樣,你的家長也是這樣,一個個的都,唉…”

  “南華中學高三,女生,心血管科…”

  這三個詞同時出現在腦海里,顧淵有一瞬間的失神。

  不是經過醫生的同意,她才出院回到學校的嗎?

  “病得路都走不穩了,還要堅持去學校。”

  她的病不是明顯好轉了嗎?

  難道說…

  又開始頭暈了。

  但是自己這幾天親眼所見,卿思的狀態比起之前要好了很多,而且還很好地完成了招新面試的工作,在那之后也…

  對了。

  齊羽說她在醫生辦公室看到過檢查報告。

  “檢查報告…如果那東西還在,應該會在主治醫師那里…”

  顧淵想起之前那個戴眼鏡的醫生。

  馬上去看看。

  想著,他立刻就起身跳下床,拔掉了手上的針管,嚇得護士長立刻大叫了起來。

  “誒!你!你干嘛?!”

  顧淵沒有理會她,也沒有管手背上的傷口,而是徑直沖出了病房門。

  背后傳來護士長呼喊同事的身影,但顧淵依舊沒有停下自己的腳步。

  胃里一陣反酸,喉嚨口堵得難受,大口大口地喘息,也無法緩解前額的暈眩感,但他沒有停下來。

  他跑啊跑,沒有坐電梯,而是走了消防通道,沿著樓梯一路爬到了住院大樓的頂層。

  推開安全門的那一刻,他滿頭大汗,視線被汗水浸潤得有些模糊,眼睛很痛,腦袋很沉,但他還是立刻在傾斜的視野里找到了那扇門,那位戴眼鏡的醫生曾經出現過的房間的門。

  他晃晃悠悠地朝那扇門走過去,護士臺的兩個值班護士被這突然出現的,走路看起來很像是喪尸的男生嚇到了,等過了幾秒反應過來的時候,顧淵已經走進了醫生辦公室。

  “檢查報告…檢查報告…”

  顧淵嘴里機械性地念著這幾個字,雙手在醫生辦公桌上摸索著,卻只看到了一份份字跡潦草如同天書的病歷本和一黃一藍兩支圓珠筆,除此以外,什么都沒有。

  顧淵的視線上下掃羅了一陣,看到了辦公桌旁那個還未被打開的,帶鎖的抽屜。

  打不開…被鎖上了。

  吭哧吭哧一陣響動,還是打不開。

  他站在抽屜旁邊思考著辦法,但護士臺的兩個護士已經反應過來,沖進來拽住了他。

  “放開我,放開我…”

  “這位先生,請你冷靜一點!”

  “我要找檢查報告,檢查報告!”

  “檢查報告?你說的是體檢單嗎?”兩位護士面面相覷,“可是那種東西,醫生都是會直接去給病人或者家屬的啊?不會留在辦公室的。”

  不會留在辦公室的?那齊羽說她看到了…

  顧淵忽然覺得頭好痛。

  這時候,胖乎乎的護士長阿姨終于趕到了,她從電梯里搖搖晃晃地走出來,看到顧淵以后松了口氣。

  “我的小祖宗誒,終于找到你了,你突然亂跑什么?”

  “你是想找這個嗎?”

  一個溫和而有力的聲音像是一道閃電一樣劃開了顧淵混沌的腦海。

  彌散的視線重新聚焦,顧淵看到了一個戴著眼鏡身材高大的男人,他穿著白大褂站在辦公室的門口。

  “李醫生。”

  “你們都去忙吧,讓我跟他談談。不好意思,打擾你們工作了。”

  “沒有的事,李醫生,這是我們應該做的。”護士長阿姨靦腆地笑了笑,然后走進來推著兩個年輕的小護士走了出去,房間里只剩下了顧淵和眼鏡醫生兩個人。

  “你是叫,顧淵,對吧?”

  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然直接叫出了男生的名字。

  他拉開了辦公桌對面的椅子。

  “坐吧。”

  “你,認識我?”顧淵有些遲疑。

  “你來的次數不算少,她也經常提起你,我當然記得。還有上周來過的那個小姑娘,她叫齊羽對吧,你們是同班同學,而且還是同桌。”

  “你知道得還真不少…”顧淵慢慢坐下,視線落在醫生手邊的那個信封上,“這個是…”

  “這就是你剛想找的東西,我剛在和另一個醫生討論手術的細節,所以直接帶在了身邊。”

  “我…可以看看嗎?”

  “當然可以。”醫生說著,把信封的拉繩扭開,從里面取出一頁薄薄的紙,遞到顧淵面前。

  “誒?真的可以嗎?不是…一般不是需要病人本人的同意嗎?”

  “她已經同意了,在離開這里的時候就同意了。”醫生解釋說,他的語氣沉緩,給人一種安心的力量,“她預料到你們會來,不過不是在這個時間。”

  “她知道我會來…”顧淵感覺腦子里像是有個煙霧彈炸開了,他伸手去夠那張紙,腦海里卻全都是這幾天的畫面。

  “我看到那張報告了,你就放心吧。”

  “醫生說我可以去學校了。”

  “她的樣子你也看到了,就算不信我說的話,你也該相信自己親眼看到的東西吧。”

  手指觸到了那張紙,卻一時之間沒有勇氣把它翻過來。

  顧淵深吸了一口氣,垂下了視線。

  果然…

  她們在合伙騙人…

  “為什么…她為什么要這么做?李…健仁醫生。”顧淵看了一眼報告上主治醫師的名字,“手術,是跟剛剛您說的,手術有關嗎?”

  “嗯…具體的原因她也不愿意說。但是手術的預期成功率確實不高。”醫生看著顧淵,“雖然這兩年技術、藥物上都有所進步,但依舊只有不到百分之二十的成功率。”

  “百分之二十!她自己也知道嗎…”

  “知道,我一個月前就告訴過她。而且這已經是樂觀的估計了。如果找不到合適的配型,那成功率還會進一步下降。”

  “竟然是這樣…為什么,為什么要告訴我這些?她不是不希望別人知道嗎?”

  “這…原因,還是要你們自己去找吧,我不能胡亂猜測。但她確實是說過,如果你們找到這里來,就把這個給你們看。”

  在醫生炯炯有神的目光下,顧淵感到一陣又一陣的眩暈。

  “你身體不舒服吧,趕緊回去休息吧,明天。再想這些事情。”醫生說者遞過來一團醫用棉花,顧淵愣了一下,這才意識到,自己右手背上的傷口還在流血。

  “這次可不能再跑了啊,有什么事就按鈴。”護士長阿姨甩下這樣的聲音。

  “不會了。”顧淵坐在病床上,輕輕地摸著額頭。

  關上門的那一刻,世界終于清靜下來。

  騙人的吧…

  原來這幾天都是裝出來的嗎…

  你們…到底在干些什么啊…

  腦海里面的思緒多到爆炸,一條接一條地纏在一起。

  隔壁床傳來大叔安穩的鼾聲,顧淵扭頭望了望窗外沒有星星的夜空,頭頂墨藍色的蒼穹在霓虹的光暈里染成一片邊角發虛的灰白,夜晚潮濕的風,和空中像是鹽粒一樣的雪,把整個世界渲染得充滿了悲傷的咸濕味道,就像是被眼淚泡過一樣。

大熊貓文學    六月,是我們的離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