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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章 純黑的藝術節(八)

  躺在床上的時候已經是凌晨。顧淵掏出手機,摁亮屏幕,看著藏在通訊錄角落里的池妤的號碼——那串之前明明爛熟于心的數字,陪伴他度過很多孤獨夜晚的數字,現在看起來卻變得非常陌生——鼻子莫名覺得酸。

  “我這段時間一直在試著,將自己的生活從你的生活中剝離出去,這真的是一件很難很難的事,不知道你有沒有發現,我已經很久沒有主動聯系過你了,我想了很久很久,究竟該在一個什么樣的日子里告訴你我的決定…”

  “顧淵…我們,分手吧。”

  想起池妤寫在信里面的話,顧淵側身抱住枕頭,望著手機,自己的確很久很久沒有聯系池妤了,或者說不是沒有,只是很久沒有構成過“聯系”了——這幾個月來有什么話都是在學校當面說,他發出去的消息大多只能收到十分簡短的“啊”“哦”“好”“嗯”這樣的單字回復。

  “這么久沒有一起約會,應該…不會有很難過的感覺了吧…畢竟,你應該已經習慣身邊沒有我的生活了吧…”

  習慣了嗎…好像也是…但是,為什么會傷心呢?為什么眼淚幾乎要控制不住掉下來了呢?為什么一想到這段感情就要至此無疾而終的時候,心里就疼到想要立刻回到她的身邊才好呢?

  “——我其實,依舊是非常非常喜歡你的吧…”

  沒有撥通那個號碼,而是打開了手機錄音,顧淵對著話筒輕輕說道。

  “你說很久沒有聯系,好像確實是這樣…但你說,我應該已經習慣了身邊沒有你的生活…絕對不是。”

  “關于你的細枝末節,早就已經在不知不覺間融進了我的生活里,變成…習慣。你對我來說很重要,重要到一離開你我就覺得…生活都變了。可是我對你來說,究竟有什么意義呢…你知道嗎,‘意義’,我對你的意義。”

  “你說我習慣沒有你…難道你已經習慣沒有我的生活了嗎?沒有我你依然可以過得很好,甚至更好?我需要你,但是你不需要我,是這個意思嗎?我甚至不知道你喜不喜歡我,你應該是喜歡我的吧,不然為什么…為什么會有這兩年呢…”

  “我們很久沒有通過電話了,你說反正在學校能見面所以沒有必要。但在見不到面的那些日子里,就最近的這段時間,你有那么一秒鐘會偶爾想起我一下嗎——哪怕一秒鐘也好。”

  “我想知道…你的答案。”

  “沒有關系,什么樣的答案都可以。”

  “我…應該沒關系…”

  說完這句話顧淵點了保存。然后沒有猶豫地,點了分享,池妤的名字被選進收件人里,伴隨著發送成功的提示音“叮”的一聲閃現不見。

  這樣就算是結束了吧,顧淵閉上眼。

  池妤始終沒有回復。

  第二天早上,顧淵推開房門深吸了一口“新鮮”空氣,赫然發現齊羽已經還在沙發上,只不過不像昨晚那樣抱著腿坐著,而是側著在沙發上躺下了,看著就是一副要著涼的模樣。

  他走過去,不自覺地放輕了腳步。趴在齊羽肚子上的橘子抬起頭準備伸個懶腰走過來迎接,顧淵搖了搖頭,輕輕用手招了招,示意她繼續趴著別動,反手抱起了已經撲上來的馬里奧,橘子很聽話地只是挪動了一下脖子和尾巴,然后繼續老老實實地趴在女生的肚子上。

  大概是因為貓咪的動作,女生懶懶散散地伸了個懶腰,身上穿著的白襯衫因而被微微地向上拉起,露出一小段粉嫩的肚子,顧淵下意識地向旁邊轉了轉腦袋,但視線還是不由自主地飄了回去。

  齊羽雙腿蜷曲著縮在棕色的沙發墊,兩只手自然地放在兩邊耳側,手心朝上攤開,嘴巴微微張著,桃紅色的唇小幅度地翕動了幾下,臉色還微微有些泛紅。這時候顧淵突然想起來那次在家里的聚會,這家伙吃了一盒酒心巧克力以后就迷迷糊糊地開始耍酒瘋,昨天卻喝完了一整罐啤酒,不禁感到有點意外。

  “真是的…”顧淵嘴里嘟囔了一句,轉身走到客房里拿了一條橙紅色的毛毯出來,輕輕地蓋在女生的身上。似乎是察覺到了身邊有人存在,這時候齊羽的嘴里發出了輕微的夢囈:

  “不要…不要討厭…不要離開…”

  即使在夢里也露出了十分落寞的神色,平日里大大咧咧的同桌竟然有一顆如此惶恐的心,站在旁邊捏著毯子的一角,顧淵看著她有一種心痛的感覺…真希望身邊的朋友都能幸福快樂地活著。

  即使自己也面臨著無數困境,卻希望他們此后能沒有困擾地好好生活下去。

  只是這樣希望而已。

  顧淵想起昨天晚上齊羽對自己說那些話時臉上的表情,

  “不會的,昨天就說過了,不會討厭你的。”

  “…子秋…”

  “…”

  這個家伙。

  算了。

  齊羽醒過來的時候,顧淵在廚房里忙碌著。聽到廚具碰撞玻璃的聲音,女生從沙發上坐起來,睡得正香的橘子喵嗚一聲從她上跳下,結身果踩到了趴在沙發和茶幾之間縫隙里的馬里奧,一時間貓飛狗跳,好不熱鬧。

  聽到客廳里的動靜,顧淵從廚房里探出半個頭來:“我做了沙拉,要吃一點嗎?”

  齊羽點點頭,披著毛毯坐在沙發上,看到橘子和馬里奧在下面,就又捏著毯子的角坐在了客廳的地毯上,一邊盤腿一邊問:

  “對了,昨天晚上你,你和池妤,怎么樣了?”

  顧淵端著蔬菜水果沙拉走出來:“我們?挺好的。”

  其實不用問也能猜到的,從醒過來就能感受到顧淵身上憂郁的氣息,是玻璃碗里的沙拉醬和臉上的笑容都掩蓋不住的程度。齊羽也笑了笑,但是多少有些勉強的意味。可她實在沒有辦法拿出該有的愉快態度來和他一起進行這場心照不宣的演出。

  “哦,那就好。”齊羽垂下眼睛,扯了扯身上的毛毯,“這是?”

  “我早上給你蓋的,睡在這里,還就穿一件襯衫,沒有橘子趴在你身上,你早就凍死啦。”

  顧淵把裝滿沙拉的玻璃碗放在茶幾上,靠在齊羽手邊。自己正準備也在地攤上坐下的時候,手機忽然震動起來。

  池妤的語音信息。

  顧淵的手緊張地握成拳,再松開,看了一眼齊羽,和女生的視線正好在半空中對上,立刻往相反的反向挪開。

  “我…我去趟洗手間。”

  女生跌跌撞撞地離開,隨后他伸手點了播放。

  “顧淵…”

  還沒來得及深呼吸,池妤已經叫了他的名字。聽上去像是一聲溫柔的無奈的嘆息。

  她說:“我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你的問題…因為…很多疑問、很多東西我自己都還遠遠沒有想明白…所以…對不起,我暫時…還沒法給你答案。”

  “但是,有些事,就算我不告訴你,你也應該能夠感受到吧…至少,是感受到過。你對于我的意義,在兩年前我們第一次見面的那個夕陽里,我就已經傳達給你了。”

  “和你分開…絕不是因為我不再喜歡你…”

  “絕對…不是…”

  池妤的聲音與窗外聒噪的雨聲交織纏繞,在這個讓人猶豫的冷冰冰的冬天,被呼呼不斷的北風拉得悠長緩慢又繾綣——

  “就這樣吧。”

  池妤的每一個字、每一個詞、每一個呼吸間短暫的停頓,都像是一把鉗子狠狠地攥住顧淵的淚腺硬生生地要逼出他的眼淚來。“咳咳…”他控制不住情緒,嗓子變得有些沙啞。

  “你…還好嗎?”

  齊羽的聲音此刻忽然響起來。

  “沒…沒事的。”

  女生笨拙地拍了拍他的背,然后走到他左邊想坐下來,發現空間不夠又轉回到右邊。

  顧淵輕輕地笑起來,齊羽不知道他為什么要笑,只覺得有點心痛。完全不會安慰人的女生有些不知所措,只好愣愣地坐在一邊,看著咧嘴輕笑的男生眼角泛光。

  “你可真是,一點都不會安慰人啊…昨天,還好意思說我?”

  他伸出手,輕輕揉了揉女生的腦袋,然后趁她不注意,朝她嘴里塞了一勺沙拉。

  “唔!…嗯!好吃誒!”

  女生條件反射地想反抗,但在口腔里炸開的酸甜一下子攻陷了大腦。

  “開玩笑,我做的,能難吃嗎?”

  “自戀死了你,切,只能說還算不錯啦~~勉強,有我一半水平吧。”

  “…大言不慚,這樣說話真的不會鼻子變長嗎?”

  “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什么?”

  “笑你。”

  “我怎么了?”

  “笑你說的話啊,哈哈哈哈…鼻子變長…你是小學生嗎?”

  “喂,我可是比你大誒,我是小學生的話,那你是什么,嬰兒嗎?”

  兩個人用彼此最熟悉的方式進行著對話,一點一點幫助對方消化著彼此心里的憂郁。

  如果能就這樣繼續下去,那生活也還算不錯。

  至少,這個藝術節還算不上純黑,也還是有些色彩在里面。

  但生活中無數巨大的變數,都是從微小的細節開始構建。

  一點一滴。

  即使已經發生過,但你卻察覺不到。

  直到積攢起來。

  在你懷抱著一切往好的方向轉變的美好希冀時,卻劇情斗轉。

  而沉浸在這一刻希望光芒中的你,還未曾察覺。

大熊貓文學    六月,是我們的離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