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槍給華人起義軍的事情,直到最后一步之前,都非常順利。
第一批的四百支步槍和子彈上了一條掛著墨西哥國旗的船,大搖大擺地駛進了尚且在西班牙人控制下的圣地亞哥港。
這次前來的,除了陳劍秋本人以外,還有他的夫人卡米拉。
他回到紐約的時候,就把這件事情告訴了卡米拉。
這位波多黎各的美人二話不說便開始收拾行李,準備和丈夫共赴此行。
“那里我熟。”卡米拉一邊整理行李,一邊輕描澹寫地說道。
她紫羅蘭色的眼睛沖著陳劍秋眨巴了幾下,讓陳劍秋找不到任何拒絕的理由。
關于這件事情,最開心的當屬兩人的兒子陳鵬鯤。
他原以為爹媽不在,紐約只剩下那位對自己百依百順的小阿斯特教父。
自己可以無法無天了。
誰知陳劍秋不按常理出牌。
派人把小少爺直接送去了夏威夷,交給了肖恩,同時還附上了一封信,讓他嚴加管教。
陳劍秋還帶上了四十個龍驤組的精銳成員,假扮成了船員,以護送這匹軍火到達目的地。
軍火箱按照慣例被塞進了一堆土豆里。
沒有人愿意去翻開一堆被太陽暴曬下快要發了臭的土豆。
更何況在第一層土豆的下面,就有一個塞滿古巴比索的信封呢。
陳劍秋雇傭了一位常年在古巴經商的墨西哥人桑托斯處理此事。
槍支和彈藥被卸了下來,被拖到桑托斯早就已經找好的一間倉庫里,準備第二天裝上馬車,運出城。
然后,就不出意外地出了意外。
賴顧北找不到他的爹的部隊在哪了。
按照原先的計劃,到達圣地亞哥港之后,賴顧北會與城里的起義軍地下組織成員街頭,以獲取華人起義軍最新的地址。
可當陳劍秋和賴顧北沿著歪歪斜斜的街道來到一家中式的藥鋪前時,卻發現藥鋪的大門緊閉著,上面甚至貼上了封條。
“這,這是怎么回事?”賴顧北站立在藥鋪的大門前東張西望。
他考慮著要不要上去敲門。
但他的肩膀很快被陳劍秋摟住了。
后者拉低了下自己的帽檐,笑嘻嘻地指著藥鋪旁邊一座西班牙風格的教堂,點評了起來:
“這教堂的屋頂真是漂亮啊,嘖嘖,這線條,嘖嘖,這用料!”
陳劍秋一邊點評著,一邊和一臉茫然無措的賴顧北交流著,仿佛他就是一個來自外地的游客。
“走,我們走近了去看看。”他拉著年輕人,不緊不慢地拐進了教堂旁邊的一個巷子。
“陳先生,我們”
賴顧北的身體不受自己控制,被陳劍秋帶著走,雙腳只是下意識地走著,有些不明所以,想問個明白。
“自然點,不要東張西望,該怎么聊怎么聊。”陳劍秋一邊加快了步伐,一邊低聲對他說道,“我們被人盯上了。”
賴顧北哪經歷過這,頓時緊張起來,只得跟在陳劍秋后面在附近的小巷來回穿梭著。
這座城市的街道頗具特色,就是沒有一條是正南正北規整的,而是歪歪扭扭,走向頗為仍性。
不過這也非常有利于甩掉跟蹤者。
在轉了他也記不得是多少圈之后,陳劍秋的腳步終于在一座橙瓦白墻,頗覺托斯卡納風格的建筑前停下了。
賴顧北仍然緊張地不敢回頭。
可陳劍秋已然不慌不忙地掏出一根雪茄給自己點上:
“人已經甩掉了。”他吸了一口雪茄說道,“那個藥鋪現在是個套,你們的地下據點應該是沒了,至于你的戰友嘛,大概率在殖民政府的牢房里。”
賴顧北面如死灰。
“我們還有備用聯系點,在甘蔗交易市場,他們的.....”
他的話立刻被陳劍秋打斷了。
后者叼著雪茄,瞥了他一眼,毫不客氣地說道:
“年輕人,我告訴你一個從事地下工作的第一要義,就是永遠不要向第三個人輕易透露關于接頭人的名字,地點等信息。”
他直直地盯著賴顧北:
“你的這種習慣會害死他們。”
陳劍秋隱隱有些擔憂。
如果華人起義軍情報人員的水準都是賴顧北這樣的話,怕不是整個老底都要被西班牙人掀個底朝天。
“抱歉,陳先生,我剛才著急了。”賴顧北很快也意識到了自己的行為太過冒失,道歉道。
“備用聯系點暫時就不要去聯系他們了。”陳劍秋抽著雪茄,背靠在白柱子上,思考了下說道,“我來想想有沒有什么新的辦法。”
兩人沿著巷子,一路向著他們下榻的旅館走了過去。
“我們的部隊應該離這里不會太遠,因為我父親接到的任務,便是牽制這邊的西班牙軍隊。”
在路上,賴顧北低聲向陳劍秋說道。
“我走之前和父親曾經約定過,他會在圣地亞哥的附近等待我的裝備。”
陳劍秋一邊走,一邊聽,一邊點頭。
他們路過了一個報亭。
陳劍秋把報亭上放著的那些報紙每一種都買了一份。
這些報紙使用的都是西班牙文。
而陳劍秋所懂得的西班牙文,僅限于一些簡單亦或者粗暴的問候語。
比如“早上好,寶貝!”和“草你ma的”。
前者是卡米拉教給他的,后者是跟之前那幫墨西哥裔匪徒交道打多了之后無師自通。
這種水平,自然是看不懂這些報紙的。
陳劍秋把它們卷了起來,拿在手里,拿不下的那部分直接塞給了賴顧北。
兩個人很快回到了旅館。
這間旅館,是圣地亞哥港最大的旅館,靠近港口,就在他們儲存槍支的那間倉庫旁邊。
陳劍秋讓賴顧北先去休息,自己爬上二樓,返回了自己的房間。
此時卡米拉正在收拾著兩人的行李。
包括衣物,還有武器。
“怎么樣?還順利嗎?”
卡米拉從箱子里取出三顆改良版的手榴彈,像是放肥皂一樣放進了另外一個盒子里。
陳劍秋搖了搖頭。
他把情況詳實地告訴了卡米拉。
“這是這兩天的報紙,看看能不能幫我找到一些有用的東西。”陳劍秋把那些買來的報紙扔到了床上,一一攤開。
卡米拉放下了手里的事情,整理了下裙子,坐到了床邊,開始快速地檢索起報紙上的內容來。
果不其然,很快讓她找到了一些有用的信息。
“圣地亞哥守軍的首領叫弗朗西斯,軍銜上校,按照報紙上披露的信息,西班牙在這里駐扎的兵力數在兩萬人左右。”
卡米拉一邊翻著報紙,一邊說道。
“不過按照弗朗西斯上校的說法,這兩萬人不是用來守城的,而是要主動出擊,收拾那些‘不知好歹的叛軍的’。”
陳劍秋挑了挑眉毛:
“這些都能在報紙上看到?”
“嗯吶。”卡米拉點了點頭,修長的手指指著報紙上的一處新聞開始念了起來:
“弗朗西斯上校正告那些試圖襲擊的這座城市的叛軍:如果投降,現在還來得及,如果還在癡心妄想,抱歉,我已經找到你們了,你們這些渣子,等著下地獄吧!”
“‘我已經找到你們了’?”陳劍秋思考了一下這句話。
看樣子,自己的猜測還是有道理的,
排除恐嚇的可能。
弗朗西斯上校還不至于試圖通過這種方式來驅趕起義軍。
他恨不得直接進行主力會戰,然后打得起義軍痛不欲生。
不管是被端掉的藥店的人叛變,提供了起義軍的具體地址;還是這位上校通過了什么其他的方式獲得了地址。
總之西班牙人是知道地址的,至少這位上校是知道的。
所以,搞定這位上校的嘴就可以了。
這件事情,陳劍秋是有準備的。
他走到床邊,從箱子的夾層里取出了兩張看似是證件樣的東西。
“大名鼎鼎的《紐約世界報》的記者證。”陳劍秋笑嘻嘻地說道。
卡米拉接過來仔細看了看。
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硬紙,上面印著《紐約世界報》的名字,其獨具特色的花紋令人印象深刻。
倒是名字那欄目前都是空著的,需要手填。
“讓尼戈做的假的?”卡米拉瞥了一眼陳劍秋,問道。
陳劍秋搖了搖頭:
“這兩本還真的是真的。”
“我之前和普利策在小阿斯特家中吃飯,他聽說我準備去古巴,便立刻從身后的衣服里掏出了兩張空白的記者證。”
“他直接送你了?”卡米拉有些不解。
“是的,他不但送了記者證,還表示在古巴,我就是他的記者,我還和他談了薪水來著。”
陳劍秋笑嘻嘻地說道。
“他帶過的成名記者沒有一個愿意來古巴的,這令他很失望。”
“這貨在離開的時候喝多了,我到是到現在還記得他當時跟我說的話:你給我照片,我給你戰爭。”
卡米拉從梳妝臺的桌子上不知從哪找來了一支筆,在記者證上填下了自己的名字。
“《紐約世界報》駐古巴記者,卡米拉。”卡米拉對著自己的丈夫展示了下填了名字的記者證,“陳先生,你還是老老實實給我當一個跟班吧。”
“遵命。”陳劍秋笑嘻嘻地沖著卡米拉敬了一個禮。
一般情況下,一座城市軍隊的最高指揮官并不好約,因為這些人往往害怕自己會在采訪和聊出一些不該說的。
但西班牙的這位弗朗西斯上校是個例外。
他非常熱衷于對外夸大宣傳自己的戰果,很多事情往往也直言不諱。
因為他壓根就瞧不起古巴起義軍,尤其是圣地亞哥附近這些華人志愿軍。
所以,作為一名曾經的斗牛士,弗朗西斯上校覺得收拾掉這些人,對自己來說,只是時間問題。
彼時西班牙和美國還沒有徹底撕破臉。
《紐約世界報》在美洲范圍內,也是一份非常有名的報紙。
但最終讓他決定接下這場采訪的原因,是聽手下詳細描述了請求采訪的女記者驚為天人的相貌。
有哪個“成功男士”能夠拒絕女記者呢。
采訪被安排在了上校位于圣地亞哥中間的辦公室。
不出意外,在卡米拉面前,上校賣力地炫耀著自己的能力,就像一只發情的公孔雀在開屏炫耀自己屁股上的毛。
“我們很快就能收拾掉圣地亞哥附近的那些起義軍。”上校信誓旦旦地說道,“他們主要是一些華人,根據我們最新的消息,這些老鼠們已經從馬埃斯特拉山脈里鉆了出來。”
“那他們的具體位置呢?”卡米拉沖著上校莞爾一笑,“您方便透露嗎?”
弗朗西斯上校的半條魂差點丟掉。
“我跟你說得,你知道就好,不要往報紙上寫。”上校“俏皮”地沖著卡米拉眨了眨眼睛,“在薩吉,一個小漁村。”
賴華上尉背著手,看著眼前空無一人,已然變為廢墟的村莊。
周圍是一片斷壁殘垣,房子大部分都已經被燒毀了,建筑的殘骸散落到彎彎曲曲的道路上。
道路已經被毀了,無法分辨出道路原來的樣子;
焦土延伸到村外頭,田地中沒有往年這個時候應該出現的綠油油的一片,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荒蕪,在殘陽的映照下顯得格外刺眼。
這里曾是一座小漁村。
賴華帶著隊伍來過這里不止一次。
原本一片祥和和平靜。
但他們新的對手,新總督“屠夫”維勒爾為了不讓起義軍獲得兵源和補給,強行將那些村子里的居民集中到有西班牙軍隊的城市和鎮子附近。
而這些失去了土地的古巴居民的生活自然是悲慘無比。
上萬人因為饑餓而死去。
不過“屠夫”并不在乎。
他寧愿給起義軍留下一片焦土,也不希望西班牙在這里的統治就這么簡單的終結。
起義軍現在的狀況,非常不好。
作為從第一次古巴獨立戰爭就跟著馬塞奧將軍的華人軍人,他見證了這三十年來古巴獨立戰爭的艱苦卓絕。
從“十年戰爭”到“小戰爭”再到現在的“第二次古巴獨立戰爭”。
從團結一致到內部分裂,再到重燃希望,直至現在這樣 賴華依稀記得。
當他帶著一群在種植園工作的華工拿著柴刀和斧子加入到起義軍中時,還是一個二十來歲的小伙子。
如今自己已然是兩鬢斑白。
他現在最擔心的,就是自己的兒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