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倉庫,熟悉的瓦斯燈,熟悉的臺子。
然而臺下的工人們,大胡子是一個都不認識。
這些華工看著從側門進來的克洛寧,有的表情漠然,有的目光中夾雜著疑惑。
不過他們的目光,顯然都不是非常友好。
大胡子向前的腳步停下了。
因為他赫然看見,二樓的有幾個工人的肩上,背著幾把步槍。
其中一個華工,下意識地摸了一下槍。
根本不等其他背槍的人有什么進一步動作。
大胡子克洛寧扭頭撒腿就跑。
把著門的那個華工腳步正準備關門。
大胡子向前跨出幾步,用肩奮力將那個華工頂開,撞出了門去。
他跌跌撞撞地跑進了彌漫著霧色的黑夜之中,根本顧不上自己的那匹馬。
過了一會兒后,貝德帶著一群人出現在了倉庫的門口。
當他推開門時,看見了和大胡子一樣的景象。
貝德一頭霧水,剛準備開口問為什么霍利和這些華工們會在這里。
霍利卻已經來到了他們的面前,搶先一步開口了:
“你們怎么才來?”金發青年雙手插在兜里,問道,語氣中略帶責怪。
“額,我們出城的時候撞見幾個警察在巡夜,把我們攔下了,問為什么我們半夜到處亂晃。”貝德晃了晃腦袋。
“你們怎么說?沒有暴露我們的集會地點吧?”霍利皺起了眉頭。
“額,當然不會,處理這種事情我們都很有經驗。”貝德帶著那些“元老”們走進了倉庫,“只是耽誤了很長的時間而已。”
他掃了一眼臺子周圍,并沒有發現克洛寧的身影。
不過除了他以外,其他核心人員倒是到齊了。
副會長霍利、其他的那些干事,一個都不少。
“會長還沒有來嗎”貝德問。
“來過了,不過很快又走了。”霍利看了眼那扇側門。
“哦,他說有很重要的事要宣布來著。”貝德嘆了口氣。
“他跟我說了,他不在,就我來宣布吧。”霍利走向了臺子。
他看向了臺下的華工和那些勞工騎士團的老人:
“從今天開始,加州勞工騎士團正式接收華工入會,共同進行接下來的罷工行動!”
大胡子漫無目的地在大霧中狂奔著。
這些年,他對華工是什么態度,做了些什么,他還是很清楚的。
如果說提到加州華工們最恨的人,加州勞工黨領袖丹尼斯·卡尼算一個,他算另一個。
他生怕那些拿著槍的華工追出來給他腦袋上來上一槍。
畢竟,舊金山近郊的晚上,響幾聲槍,死個把人,還是正常的。
克洛寧跑了好一會兒,才停下了腳步。
四周黑得伸手不見五指,他也不知道自己跑到什么地方來了。
克洛寧沒有選擇回自己的公寓。
一來天黑,霧大,一陣亂跑之后,他也找不到路。
二來他現在也確實不敢回去。
霍利這么做,肯定是有備而來。
他回想起自己讓他去盯梢奧尼爾,可奧尼爾就這么死在了石泉鎮。
說是被華工打死的,誰信呢?
克洛寧在黑暗中摸了半天,手指終于觸及到一塊冷冰冰,硬梆梆的東西。
像是一塊石板。
他于是靠著這塊石板坐了下去。
困意來襲。
克洛寧慢慢閉上了自己的眼睛。
他睡著了。
“喂,喂,這是哪里來的流浪漢,快滾開!這是你睡覺的地方嗎?”
第二天早成,大胡子克洛寧被一陣咒罵聲吵醒。
天已經亮了,晨霧還在,但隨著太陽升起,正在逐漸散去。
一個衣衫襤褸的老人,手里握著一把鏟子,正用唯一的一只眼睛瞪著他。
他的另一只眼睛,已經瞎了,傷口可怖。
老人見克洛寧盯著他,沒好氣地罵道:“看什么看?二十年前在葛底斯堡被炸瞎的,如果不是你們這幫該死的楊基老,我還能在那里安享晚年。”
“而不是在這里看墓地。”他低下了頭,一鏟子掘起了一捧土。
克洛寧一聽,急忙回頭一看。
這確實是一塊石板,但是也是一個墓碑啊。
他“蹭”得一下從地上爬了起來,舉目四望。
周圍林林總總豎立著一堆造型相似的墓碑。
昨晚上自己慌不擇路,竟然跑進了郊外的公墓,然后在別人墳前睡了一晚上。
克洛寧暗道一聲晦氣,拍了拍屁股上的土,走出了墓園。
他決定先去自己租住的地方看看情況。
克洛寧走到街道上,上了一輛電車,下了之后又穿過兩個街區,來到了他的公寓附近。
他躲在一個街角,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周圍的情況。
此時正是清晨,街道上行人并不多。
然而,當克洛寧定睛一瞧之后,突然感到了一陣窒息。
自己公寓的周圍,什么時候突然多出來這么多黃皮膚的華人?!
自己的公寓樓正下方,兩個華人一邊抽煙,一邊交流著什么;公寓樓對面的服裝店,一個華人正提著桶,擦洗著玻璃,可自己印象中,對面那家服裝店,從來沒有過華人的員工啊!
該死的,這些人到底是從哪里冒出來的?
他們看起來不像是華工,但保不齊是唐人街的華人黑幫。
克洛寧在街頭探頭探腦。
但是,他的大胡子太顯眼了。
樓下的那兩個華人中的一個,似乎發現了他。
他們其中的一個人,手摸向了自己的衣服里;而另一個,也扔下了自己的煙,向著克洛寧藏身的街角走來。
克洛寧見狀,二話不說,扭頭就跑。
又是一路狂奔。
路人紛紛用奇怪的目光看著他。
他們只看見一個大胡子不要命似得沿著大街一路向前跑。
跑得驚慌失措,跑得失魂落魄。
但好像并沒有人在追他。
克洛寧跑了一陣之后,發現那兩個華人并沒有追過來,才慢慢停下了腳步,躲在街角喘著粗氣。
勞工團的總部,現在肯定是回不去了。
這幫華人能在自己住的地方盯梢,那里他們肯定也不會放過。
該死的穆迪,竟然為了奪權不擇手段,和華工狼狽為奸!
克洛寧思來想去,做了一個自己之前絕對不會做出的決定。
他決定去找自己的死敵,加州勞工黨的領袖丹尼·丹尼斯。
作為加州最大的兩個工會組織。
勞工騎士團和加州工人黨之間的關系,有一個微妙的變化過程。
工人黨是本土組織,勞工騎士團算是外來分支。
俗話說得好,強龍不壓地頭蛇。
最早的時候,兩邊井水不犯河水,彼此守著屬于自己的地盤,恪守準則,在罷工事項上,該聯合的聯合,該談的談。
分水嶺是霍利的出現。
先是他在工人黨的地盤里加入了騎士團。
隨后,這個金發年輕人帶著邊境偵探社的臥底們掃平了除工人黨以外的所有工會組織,并且將他們統統收編進了勞工騎士團。
這樣一來,兩邊就徹底翻了臉。
如果不是霍利受命前去懷俄明州,怕是丹尼斯的工人黨,也會被霍利帶人收編,或者趕出加州。
在此期間,克洛寧猶如一個即將一統天下的君王,對丹尼斯的態度非常傲慢。
他拒絕了所有丹尼斯提出的聯合罷工的請求,并且毫不留情地告訴他:
在加州,工會的事,都得聽勞工騎士團的,都得聽他克洛寧的,否則,寸步難行。
然而現在,這位趾高氣揚的“領袖”,正退頭喪氣地站在勞工黨總部的大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