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異、李長宏與蔡東凡三人,均不是關節外科的科班出身,他們工作時的學歷只是本科,臨床醫學(五年制)是統籌學習的,后來的研究生身份也是工作之后補的。
但雖然不是專研關節外科的,在臨床浸淫了這么多年,對關節脫位的基本理解還是有的。
關節脫位主要有四個征象——
畸形、疼痛、活動受限、影像學檢查示脫位。
四大征象,相伴相隨,幾乎不會獨立存在。
評估關節脫位復位成功的標志,也正好與這四大征象息息相關。
疼痛減輕、活動恢復。
但現在患者已經打了臂叢神經阻滯,假如患者還能感覺到疼痛減輕和恢復活動的話,那就是麻醉科的主任曾毅技術不到家了。
因此能用到的評估只剩下兩個。
患肢畸形,肉眼可見的畸形消失。
但肉眼可見的畸形消失,并不如觸診可觸及到關節面恢復到正常的結構精準。
三個人都只看到了畸形的消失,心思各自翻滾了不知道多少轉。
曾異與李長宏二人馬上轉頭看了蔡東凡一眼。
這個脫位?就這么搞定了?
所以最開始,蔡東凡就把能解決事情的人派到了我們面前,被我們給趕走了,然后鬧出來了后面如此多的幺蛾子?
蔡東凡則低聲忙解釋說:“曾主任,李主任,我是知道周成會手法復位的,第一時間就把人叫來了骨一科!”
“當然現在說這些都已經晚了,先解決事情吧。”
說完,首先往手術臺方向靠,等待著周成給病人做標準的體查。也是在C臂再次進行透視之前的第二次確定關節脫位復位成功的評估標準。
周成并未讓眾人等很久,而是在仔細地檢查了下尺橈關節及掌腕關節等之前有脫位的平面后,謹慎地看向了羅云一眼,稍稍退了兩步,讓開了位置。
開口說:“羅老師,我認為是幸不辱命。”
“您再復核一次吧,保險一點。”
周成語氣真摯,并非是故意在羅云等人面前賣弄,而是覺得從羅云的口中說出來體查結果,更有信服力。
因為可以看得出來,曾異和李長宏等人更加信任羅云,如今羅云就在身邊,就沒必要再多鬧什么誤會。羅云再體查一遍,不費多少時間。
而且現在手術室的眾人,沒有誰的時間是耗不起的,只要把病人的脫位給搞好,再多耽擱半個小時都沒問題!
羅云點頭,然后開始了體查:“下尺橈關節面平整,已基本恢復。”
“掌腕脫位關節面,基本恢復。”
羅云的體查,并非僅僅局限于此,而是展現了他極為深厚的關節外科醫生的功底與專業性:“檢查橈骨莖突、尺骨頭、鼻煙窩和下尺橈關節的穩定性可。”
“主動活動度無法配合,被動活動度:完全伸直位為0°,掌屈0°~60°,背伸0°~50°,橈偏0°~30°,尺偏0°~40°。”
“病人健側上肢正在靜脈輸液中,無法對比。但被動活動度均在正常范圍內。”羅云相當專業地做完體查后,對病人如此交待。
曾異和李長宏幾人看到羅云如此給他們演示活動度,并且一一加了說明,頓時長長地松了一口氣。
復位之后,就能夠有這么好的被動活動度,已經非常不錯了,至少可以期待一下了。
可曾異還要正說什么的時候,羅云的手繼續動了起來,并同時開始口述:
“芬克爾斯坦試驗因麻醉無法配合。”
曾異聞言,當時口罩下的表情一滯,羅云這是在說啥?什么芬克爾斯坦?
蔡東凡和李長宏兩人也是稍稍張了張嘴巴。
而羅云則是選擇了繼續:
“KirkWatson征(陰性)。”
“Lason征()”
羅云再次吐出兩個極為專業的名詞,然后也似乎是看出了曾異等人眼神中茫然的尷尬,而周成則是略有些閑定的模樣,似乎還真聽懂了的樣子。
羅云瞬間便心里有了底。
行家一出手,便知道有沒有,關節外科是有自己非常專科的知識系統和體系的。
周成的表情,是聽懂了自己的檢查部位和目的,他果然是做了詳細功課,而不是什么江湖野路子。
探出了周成的底。羅云便覺得沒必要再繼續為難曾異和蔡東凡等人,于是接下來的體查便直接加了解說:
“橈腕和腕中抽屜試驗(),腕中關節無松弛。”
“中腕移位試驗(),患肢無尺側偏差。”
“支點移位試驗(),頭壯骨、月骨間平面結構恢復。”
“里根試驗無松弛與捻發音():月骨、三角骨、豌豆骨平面結構無異常。”
“試驗(),月骨、三角骨、豌豆骨穩定性恢復。”
“鋼琴鍵試驗():無背側半脫位。”
“橈尺抽屜試驗()”
“凹陷試驗(),無DRUJ(尺橈關節背側半脫位)。”
做到這,羅云還擺弄了一下,但似乎都搖了搖頭,才轉頭道:“曾主任,李主任。還有一些其他的特殊體征,患者當前無疼痛感覺,檢查無法配合,我覺得是可以進行下一步的透視了。”
“主任們還覺得有必要補充些什么嗎?”
羅云這么做,是有他的原因了,并不只是簡單地賣弄自己的學識,而是為了提升蔡東凡,自己真的是一個相當專業的關節外科醫生,我們骨二科,可以開始收一些關節外科的專科病人。
其二,就是周成現在雖然只是一個小住培,現在他做了關節脫位的手法復位,其實你們的心里,也不好確定周成做的手法復位好不好。
我能確定,我不是說能確定,而是真的能確定,因為我是專業的。
以上就是我經過了系統性的體查,做出來現在能做的有關關節穩定性和刺激應發試驗的檢查結果,這些檢查結果,支持了我現在的論點。
早在羅云開始說后面一大堆很拗口的專科查體的時候,曾毅與李長宏幾個人便緊張了起來,因為聽不懂啊!
他們也不是什么小菜鳥了,而是羅云所述,實在是太往專業內里了。
就好比關節外科是一座宮殿的話,那么蔡東凡幾人最多就只是在宮殿里轉了一圈,而羅云在里面生活過,所以要論起對其的了解,走馬觀花自然不如生活在里的人那么熟悉。
羅云這話一出,曾異馬上神色緩了一陣,搖頭說:“我覺得不用補充了,你的體查已經夠詳細了,推C臂透視吧。”
饒是曾異的修養并不錯,之前李長宏和他推諉責任的時候,他內心里都沒罵娘。
但此刻的心里,也是罵了一句,羅云,我補充給你奶奶祖宗補充,你丫的絕對是故意的…
“長宏,東凡,你們覺得了?”事情解決了一大半,曾異內心松弛了一下,自然覺得羅云遞過來的這把劍,不能自己一個人接啊,也要讓你們感受一下它的鋒利。
蔡東凡立刻搖頭,閃爍著小眼睛,回道:“小羅講的就是我認為的,我們組的關節病人,之前都是小羅來負責。”
說完,蔡東凡覺得自己還是要說得穩妥點,又補充:“小周也協助處理的。”
“就看李主任覺得有其他的檢查要補充沒?”
“畢竟病人是李主任的,我也不好越俎代庖。”
蔡東凡此刻內心覺得好爽,這羅云真給他長面。
之前李長宏給他打電話說羅云不必再來的時候,蔡東凡內心里其實是有意見的。
你遇到了麻煩,老子第一時間給你派了人,你還打電話說我的不是,老子敷衍你了嗎?
這些話不好明說,但此刻正好可以暗喻,給你一個眼神你自己體會體會。
什么叫專業?
老子帶的兩個人都專業滴很。
李長宏倒是此刻沒有心思去揣摩蔡東凡暗藏的意思,正如蔡東凡所說,病人是他的,他只想早點把這個病人的脫位給解決掉,請外院的教授是解決,內部解決也是解決。
趕緊低聲道:“既然羅云是專業的,那咱們就聽專業人的評估,推C臂,透視吧。”
“透視完,結果可以,我也好早點去給病人家屬交待。”
這已經算是另類的認慫和服氣了。
蔡東凡聞言,也不好多講什么,曾異馬上就讓巡回護士準備透視,然后親自去推C臂機。
李長宏見狀,馬上主動請纓地推C臂機。
把眾人都叫出去,到了隔壁的單獨隔離間。
透視很快,結果是秒出的。
看完,曾異緩緩地舒了一口氣,覺得這手術后的平片,看起來才算是正常人的手腕該有的樣子嘛。
可他沒敢先開口,而是看向了羅云,問:“羅云,結果還行吧?”
曾異心里也有點憷了,羅云之前的體查,已經不能簡單地用專業兩個字來形容了,可以講王耀翔說自己會關節外科,簡直就是班門弄斧——
羅云看完平片,抿了抿嘴,拍了拍周成的肩膀。
低聲罵道:“杵在這里做什么?主操是你,術后復查的平片,不管好與不好,你都要給出解釋來,以后記住這個習慣。”
這是大型教學醫院,也就是羅云以前學習的時候,組里面的一個習慣。
不管術中復查的結果怎么樣,好與不好,都要主刀先給解釋,好則說好在何處,讓大家都能夠看懂,而不是做完就算完了,這樣可以讓下級醫生學習如何去評估一臺手術到底哪里好,哪里不好。
做得不好,也說出來,自然有教授會給你來解疑的。
當然,若是最頂層的那個教授,也發現了自己的手術有點問題,那就沒辦法了,只能大家一起硬著頭皮做下去。
這樣的情況很少很少,但也有。
這就是客觀事實,也是殘忍的事情。
即便是自己的老師,包括院士的團隊,包括世界最為頂級的骨科團隊,都會出現超出團隊能力的病例和病種。
少,但也存在。
周成馬上給出解釋:“曾主任,李主任,蔡老師,羅老師。我覺得復查的結果是好的,因為你看,這里是下尺橈關節…”
羅云都這么講了,周成也便主動地解釋起了術后復查的平片來,并且詳細地解釋了可以看哪幾個地方,看這些地方到底都些有什么用。
(注1:放不了平片,就不詳細給文字解釋來水了,上面的專科體查,已經顯示出了專業性。)
(注2:如果有骨科相關專業朋友的人,大家可以把片段發過去裝個逼,問問這些是干啥的。不過被反問了,作者不負責答疑了,自己去百度或者查專業的資料和文獻。)
(注3:傲嬌臉。)
“這里,我們可以看到。”
周成很快地進入到‘狀態’里,場面上就不是周成在給曾異和李長宏幾個人匯報了,而是風格馬上轉成了周成在給四個人講課。
講解,關節脫位是個什么樣子,然后復位之后,又是什么樣子,關節脫位的手法復位后,會因為水腫,與正常的關節結構有哪些差異了。
周成講得有點太詳細了,主要是為了讓曾異幾個人信服。
這也是跟著羅云學的。
可講了有一會兒后,羅云又翻了翻白眼。
碰了碰周成,道:“差不多就得了,這么咋咋呼呼干嘛?趕緊結束,曾主任和李主任都還有各自的事情了。”
羅云心里暗罵,周成,咱們差不多得了啊,我才是賣弄,你倒好,直接當起老師上課來了。
我TM都只敢點到為止,你這么做,是會適得其反的,你沒看到李長宏和曾異很快就要到不耐煩的臨界點了么?咱們畢竟都是下級。
周成于是馬上做了總結:“曾主任,李主任,我覺得可以去給家屬說,咱們已經爭取保守治療成功了。”
李長宏等的就是這句話,他本來就不同意科室里做什么關節脫位的手法復位,也估摸著這是骨一科的第二個關節脫位病人,也會是最后一個了。
哪里有心思聽周成逼逼,之所以客氣地耐心聽著,那是因為周成給他療了難,不敢發作上級醫師的脾氣。
釜底抽薪這一招,他主任身份雖然可以施展。
可畢竟蔡東凡就當面著,他這么搞蔡東凡肯定會看不慣他的。
便馬上客氣說:“好的,剩下的只要再打個石膏就可以了吧?我馬上打電話讓人來打石膏。”
周成幫了這么大忙,即便李長宏再覺得自己是主任,也不好讓周成做打石膏的收尾工作。
王耀翔等人就在做急診手術,隨便叫一個人過來打石膏就可以了。
周成抓了抓脖子,說:“李主任,讓病人家屬自己在網上買一個腕關節支具吧?石膏,不太好用的。”
雖然石膏是骨科基礎且實用性非常廣泛的輔助工具,但是基礎和使用廣泛,并不代表就好用。
關節的固定,最佳的還是要定制支具,可定制的支具太貴了,網上可以買那種可收縮性的。(希望書友們都不會用到的知識點。)
“好!”李長宏忙點頭。
腕關節支具,他還是曉得的。
上肢的骨折,也有手指支具代替了鋁制板的石膏…
那就相當于沒什么事情可做,這件事就此了結了。
羅云便主動地把周成給帶走了,而李長宏則是進了手術室,先告訴了病人這個好消息。
病人當時一愣,然后先是震驚和不信,但馬上就激動得哭了起來,她是真的不想做一次手術啊,一聽不要手術,心里別提多高興了,可后來,心里的掙扎簡直像坐過山車一樣。
現在雖然又告訴她可以不要手術了,覺得李長宏簡直太前后不一了,可這事是好事,她自然不會糾結于李長宏說了要做手術,又不做手術這種打臉的事情了…
曾異是與蔡東凡一并走的,要先于羅云和周成離開。
下到了樓下的更衣室后,兩人并沒有換衣服,而是都躲進了‘放松室’,一人點了一根,想好好地放松一下心情。
今天因為這個病人,不管是曾異還是蔡東凡,都是頗為頭疼的事情。
吸煙室這時沒人,曾異便搬了個凳子,靠著門把門頂住了,坐上去,左手持著煙,不斷地在煙灰缸上彈來彈去。
然后看向蔡東凡說:“東凡,看來丁教授給我打電話說要我們常規開展骨折和脫位的保守治療的事情,我們科可能摻合不了了。你到時候幫我給嚴主任轉述一下,這件事你們骨二科可能得一力扛起來。”
“畢竟你們科還是掛了關節外科的牌子的。也不是我們不想幫丁教授的忙。”
說到這,曾異又用力了啄了一口,然后道:“丁教授那邊,我自己打電話給他親自解釋吧。”
曾異沒明著說自己其實想蹭蔡東凡的熱度,意思雖然是這個意思,但不能這么說。
蔡東凡自然點頭啊,他一開始就沒想骨一科要做上肢的關節脫位手法復位和骨折的保守治療,他之所以提曾異和嚴駭涵,主要還是希望他們同意自己組搞這個事情。
是曾異與嚴駭涵兩個人非要橫插一腳的。
“好的,曾主任,我會給嚴主任說這件事的。”蔡東凡也沒幸災樂禍。
骨科雖然分了科,每個科室又分了治療組,但還是打斷骨頭連著筋,一榮俱榮。
如果今天曾異這邊出了事,醫院肯定會直接叫停骨科所有的保守治療。這不是蔡東凡希望看到的。
曾異點頭,長長地呼了一口氣,身前一條煙霧如箭。
眼神頗為深邃:“東凡,你們組的羅云,還有這個周成,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啊。”
“我們八醫院的關節外科目前處于頗為空白的狀態,就王主任組上,偶爾會接一點關節置換的病人。我和李長宏兩個人都沒這樣的精力分心了,嵴柱和上肢病人,就已經夠我們頭疼的了。”
“這兩個人,你要好好把握,說不得可以讓我們醫院在關節外科方面,有個好開頭。”
“現在沙市各大醫院競爭激烈,而且單純的骨折手術,在省內都越來越常規,幾乎沒有轉院的骨折病人了。我們兩個科室,如今的病人量都不太多。”
“得我們自己去找病人,把門診的病源,充分利用起來。也能讓他們少跑路。”
說到這,曾異又不動聲色地問:“羅云是不是有心去跟著丁教授發展,這你可以找羅云私下里好好談一談!”
羅云是本院的醫生,曾異自然是清楚的,因為科里面的人事,每個人進來,他都要親自面試。
曾異只知道羅云是研究生,還是關節外科的。記得當初他面試羅云的時候,還問過:“我們醫院和你學習的地方,不一樣,你能做骨折的手術嗎?”
羅云當時搖頭如實說:“很抱歉,曾主任,我研究生的時候,我們團隊只做關節方面。很少接觸骨折病人,但我可以學——”
然后就被曾異丟去了當時還是副主任的蔡東凡那里。只沒想到。
羅云在關節外科,竟然是真的很專業那種。
丟給蔡東凡?
現在想來。
也不算丟錯,但又有點不舍得。
曾異是很樂意蔡東凡可以主動把關節這一塊空白扛起來,并發展好的。
蔡東凡的小眼睛眨巴眨巴,低頭沉吟了一陣,然后舔了舔嘴唇,開口說:“曾主任,我私底下和你講一件事情啊。我覺得曾主任你肯定不會聲張出去的。”
“而且我也知道曾主任,您是個比較敢闖的人,否則的話,我也不會越過嚴主任來給您說這事。”
曾異點頭:“你說吧,你蔡東凡從來也不是什么老實人。”
曾異不知道蔡東凡是不是在暗喻他膽子大,科里面沒關節外科的人,就敢去分一杯羹的事情,所以也先點了蔡東凡的底調,蔡東凡膽子小么?
并不小。
這樣很好。
而且八醫院的骨科,向來都不缺魄力。
“丁教授并不認識羅云。他是打算安排,過幾個月給我們組周成提前安排III級手術授權的事情。”
“要越級安排III級手術授權,我們得先給周成拿到II級手術授權,與完成一定的手術量。而在此之前,也要讓周成先做一些I級手術和操作。”
“這才有了這回事。”蔡東凡低聲說著,煙霧繚繞下,神色好像如夢似幻。
讓曾異都有點認不得蔡東凡了,表情愕然,雙手僵硬,張著嘴巴,不敢說話。
過了足足三分鐘。
曾異才渾身一哆嗦地開口道:“丁教授要給周成安排III級手術授權的事情?”
“我們醫院向來越級手術都是在暗中進行的,怎么提前授予呢?”
主治越級做III級手術,住院醫師越級做II級手術,這些都不能擺在明面上來的。醫務科怎么可能提前給你授權來幫你背這個鍋?
要發生,那也是偷偷摸摸,上級兜著底,當作沒發生的事情。明著去要授權,那醫務科能同意?
蔡東凡這才笑了笑,說:“這不是也沒人去要過嘛。”
“我是這么覺得的,既然丁教授有心要栽培我們醫院的醫生,我們自然不能拖了周成的后腿才是。”
“我本打算,讓周成積累了一定的I級手術操作量后,就厚著臉皮來求曾主任你,還有嚴主任一起去醫務科走一趟,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爭取一下子的。”
“但今天既然正好說到這,就直接想問問曾主任您的意見。”
蔡東凡有一層明面上的意思,一層暗中的意思。
明著第一面,丁教授打算給周成提前安排III級手術的授權事宜,我們要提前幫周成拿到II級手術授權才好。
第二面,周成如今還不是我們醫院的員工吶,曾主任。
蔡東凡可從來不是什么‘好人’,心里有打算把周成留下來,正好趁著這個機會,給曾異的心里透個底,我要留周成,是有原因的。
曾異作為大主任,見過的事情太多了,自然明白蔡東凡話里話外的意思。
又沉默了足足一分鐘,把手里的煙滅掉之后,再點起了一根,后撓了撓頭說:“蔡東凡,我懂你的意思。”
“周成是非常優秀,也是不錯的人才。但你怎么現在才來給我說啊?”
“科室里面的編制,基本上已經成了定數了,除非是出現意外變故。才好修正啊。”
“這都什么時候了?”
十月份了。
時間太晚了。
科室里醫院給下來的編制只有三個,他兩個,嚴駭涵手里一個,他的兩個早有安排,嚴駭涵的估計也定了。就等考試了。
現在蔡東凡突然殺出來,說周成的事情,分裝羹的碗都沒了,更別說羹了。
不過,曾異也是明白人。
丁長樂是湘南大學附屬醫院的教授,竟然都要打算提前給周成安排III級手術授權的事情,這是什么意思?
要么周成是他的私生子,要么就是周成的能力,很強很強!得到了丁長樂的認可。
如果是前者,丁長樂根本不會允許周成來八醫院工作,直接一條龍考研讀博送出國,留湘南大學附屬醫院了。
既然丁教授已經幫忙側面考核,覺得周成有了這樣的實力,他也不會覺得丁長樂會是煞筆。看錯了人什么的。
因此沉吟了片刻道:“要不這樣吧,周成能夠得到丁教授的看重,能力肯定是過關的。已經確定的事情,著實也不好更改。我們先給一個院聘名額。”
“同工同酬。”
“編制內的福利就用績效的方式補足。”
“編制的話,明年周成作為第一順位考慮。”
曾異下了狠心,給了一個讓蔡東凡都頗為意外的補償方式。
蔡東凡極為意外地看向了曾異:“曾主任,這?也?太?”
曾異則說:“醫院和科室要發展,平臺最重要,而能把平臺做得起來的,只有人才。”
“我又不是傻子。”
“且不論其他,就湘南大學里面的研究生和博士,有幾個能夠得到教授親自明面上安排的手術提前授權的?”
“能夠得到這項殊榮的人,會來我們八醫院么?”
“周成既然在了我們這里,我們近水樓臺,就要先舍得才能把他留住。”
不過,曾異講完以上的話后,又是狠狠地吸了一口煙,而后說:“不過我們醫院雖然要的是人才,也同樣希望我們醫院的職工的綜合學歷得到提升。”
“這個我們還是要尊重院領導的考慮的。”
“給研究生編制,是醫院的規定。規定是死的,但人是活的。”
“周成留下來后,還是想辦法弄一個研究生的在職學歷吧。這樣對外也好交待些。”
曾異這話,簡直就是給足了蔡東凡的面子,也綜合考慮了大局,已經超出了蔡東凡的意料。
蔡東凡馬上點頭應和:“這個我曉得的,我會和周成講的。院領導的決策,本意肯定是好的,我們也會盡量地遵從的。”
“那我就在這里,先替小周,謝謝曾主任你了啊。”
曾異太大方了。
編制的好處是什么,一隱藏福利,二在穩定,只要不犯錯,科室里單方面都不能開除你,相當于一面護身符。
周成基本上不用去考慮被單方面開除的事情,隱藏的福利以績效的方式發放,相當于是科室里額外出錢讓周成去買那些該買的隱藏福利。
這誠意已經很足了,現在科里面的編制,已經定了下來,再要做大的更改,不管是嚴駭涵也好,還是曾異也好,肯定都頗為為難,蔡東凡也清楚。
因為說起來,還是因為周成的學歷不過關,在這里被卡住了,那些已經和曾異與嚴駭涵聯系的人,肯定會因為這個咬死周成拿編制的可能性。
這樣的糾扯,能不發生,最好不要發生。
曾異和嚴駭涵兩個人,雖然是主任,但其實也都不容易。
曾異能有這么大魄力,已經是骨科之福了。
曾異繼續點頭,說:“嗯,留院的事情,就先這么安排吧,你細心給周成解釋一下。希望他能理解我們的難處。也要看到我們對他的重視。”
“另外,II級手術授權的事情,你到時候考核名單中,算我一個,我再去把王主任也叫上,加上嚴駭涵。”
“我就不信,我們骨科現在兩個病區的主任,加上王主任這位老骨科大主任在,醫務科連這個面子都不給。”
“什么事情,我們骨科不做就是不做。但既然要做,就必須要把它拿下來。”
曾異下了狠心的決定之后,又是看向蔡東凡,頗不客氣地道。
“但是,蔡東凡,我要先把丑話說在前頭。”
“我是一個不愿意懷疑科室里兄弟的人,對李長宏是這樣,對你也是這樣。”
“假如你再給我推出來的是另一個王耀翔的話,我就把你!”
“老子把你的舌頭割下來炒下酒。”曾異語調稍微高幾分。
蔡東凡一愣,看向曾異。
因為曾異是做得出來這事的人。
曾異滿臉認真,但緊接著搖了搖頭,說:“那倒也不至于,你主任的行頭就先下個幾年,跟著我來混吧。”
“我把我們組的劉索隆,放你這個位置帶組。”
曾異講完,又看到蔡東凡的臉色變了變,便低聲罵道:“蔡東凡,你不能空手套白狼啊。”
“我是認真在考慮這件事,下了血本,你不能一句兩句話,就讓我來流血啊。”
“如果你覺得我講的你不能接受的話,那么這件事情就此作罷,或者你考慮清楚,再來和我討價還價吧。”
曾異是真的被李長宏和他們組的王耀翔坑得慘了,而且事情就是發生在今天。
他能不小心翼翼點?
只是也能理解蔡東凡猶豫,為了周成,愿不愿意搭上自己的前途。同樣也是在給蔡東凡出一個難題,你自己組上的人,你到底了不了解。
想當年,王永勁主任當大主任的時候,對我曾異的敲打,可比今天要狠多了,曾異的心思在攢動著…
蔡東凡把煙屁股用力得摁進了煙灰缸,額頭上有些許的細汗冒出。
今天和曾異談話,不是開玩笑,而是玩真的,這種事情,怎么可能開玩笑?
曾異是什么人?
昨天剛接了丁長樂電話,今天就敢去打急診科郭浩然主任要病人的狠人,他會和自己開這種玩笑?
只是為了周成?
蔡東凡思量了一會兒,又狠狠地點了點頭,道:“曾主任,我選擇相信我們組的周成!”
曾異不動聲色地滅了煙,走出了‘放松室’。
腳步沉穩,看不出來什么心思的變化。
里面,蔡東凡的表情糾扯,回答完后,低聲罵罵咧咧道:小周啊,你可別讓老子失望啊。
丁教授,你也不要故意害我,到時候說一句你看錯了啊。
我可是把全部的信任,都放在你們身上了。
只要不是丁長樂在和自己開玩笑,周成這小子就慫不了,丁長樂的安排,自己是必須要爭取一下的,丁教授都愿意為了周成奔走,自己為何不能下一點狠心呢…
機會難得,稍縱即逝。
周成和羅云走出了手術室后。
羅云偏頭問周成:“剛剛我說的那些專科檢查,你都懂什么意思嗎?”
周成直接搖頭:“羅老師,你剛剛講的其中一小部分英文名字的查體體征,我知道的是它中文翻譯名。名字沒怎么聽懂,但是根據你做的體查,可以猜得出來。”
周成雖然會英語了,關節脫位的手法復位已經達到了完美級,但是并不代表,那是因為他對關節脫位,有了自己的理解,其實并不是就記住了哪個檢查到底是由哪個外國人提出來的,只是把檢查的目的這些在心里有底。
而且如果周成愿意的話,他也可以去搞出來一個ZHOU氏征的陰性,陽性出來。
但這需要龐大的關節脫位的病人當作研究基礎,然后需要他有一定的江湖地位之后,才能去安排這些事情。
模擬副本里面,雖然做過,但是具體的過程周成沒有記憶,只有與治療技能相關的記憶和理解。
模擬副本里面對所有人的名字,都作了隱藏處理,周成哪里曉得這些。
羅云頓時翻了翻白眼:“這不一樣的嘛!”
“我就是那么故意說英文而已。”
羅云也沒說明自己是在提醒蔡東凡關節外科關節外科…
接著,羅云話題一轉說:“剛剛曾主任特意把蔡主任單獨叫出去啊,估計會討論你留院的事情,可以好好期待一下的哦。”
“嗯,希望吧。”周成也點了點頭。
他昨天遇到了丁長樂,可對方沒有要收他當學生的意思。
東方不亮西方亮,讀研考博的一方面本質就是為了工作,為了生活。
能夠留在八醫院,比鎮醫院的平臺好多了。
羅云聽到周成這么回答,又無意地提了一句:“你有沒有考慮過,留院和提升學歷,你要怎么選擇啊?”
羅云這是打探周成的考慮,如果周成想去讀研的話,其實不必把目光局限于省內的。
周成苦笑道:“我現在已經二十六歲了,羅老師。”
意思是,這個年紀再去讀研考博,六年下來都三十翻過頭了。
可周成還是不能確定內心最真實的想法,便又糾結道:“不過也再看吧,走一步算一步。”
羅云看得出來,周成是有讀研的想法的,只是啊。
之前?
之前怎么會?
羅云也搖了搖頭。
便不再繼續糾結這個話題了。
“你先回科室里,值完白班吧,晚上的話,我來替你。”羅云接著對周成說。
周成趕緊搖頭:“羅老師,不用,我就住科室里,等會兒回去拿下書包和換洗衣服。羅老師你回去好好休息,我有搞不定的,還得麻煩您。”
開玩笑,自己回去休息,羅云去值晚班,這是人事?
羅云聞言,摸了摸頭,嘴角蠕動了一會兒。
然后下了決心,很有逼數地問周成:“小周,明人不說暗話,君子在于坦白。”
羅云決定懂事,和周成坦白從寬——
“你心里真的想的是:你搞不定的病人,要打電話吵我睡覺嗎?”
如果周成回答有必要,那你叫吧,我也只能答應好。
周成也摸了摸頭,看了看羅云認真的表情,憨笑了一下,也就很懂事地回說:“羅老師,我的建議是轉手術,你覺得呢?”
“我覺得非常好!”羅云重重地點了點頭,應付道。
懂事都懂事。
演戲演全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