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水襄陽城,平明 已經沒有人知道這場戰事的開始,是如何發生的了。
事情的一開端,可能只是元廷的一個猜想、斥候的一次試探、前軍的一次開拔、野心的一次萌動,又或者例行公事的一次施壓。
但如同蝴蝶翅膀掀起的風暴,在海面上越來越強烈,事情終于在襄陽城一次莫名其妙的騷亂后,演化成了誰都無法阻擋的災難,即將撕碎擋在他面前的一切螳臂。
誰都知道在這座城池之外,元兵正因收到調遣而密密麻麻地蟻聚著,團抱著,滔天兵燹化作一股洪流,正朝著堅守在國境最前沿的襄陽城涌來!
外界的戰報持續不斷刺激著這座漢水畔的天下堅城,帶來一件又一件的壞消息。
月初,襄陽守將呂文德奉旨與敵交戰不利,前軍潰,順勢率兵駐扎在城外,大有見勢不妙就撤退的趨勢。
川陜四路輸送的守城糧草在水路被劫,樓船遭焚,糧道斷絕,襄陽城內人心惶惶糧價飛漲,逃得十室九空。
不久后,丐幫弟子潛入擾亂敵后,遭人泄密暗算,六袋以上弟子喪命七十九人,尋常弟子無算,前方消息暗網覆滅。
再然后,大宋江湖人士集合刺殺敵酋,遭元廷四大高手圍攻,聯合絞殺之下死傷慘重退回大宋,江湖雖在,卻無力再起風浪。
城中最新瘋傳的消息,則是襄陽城中的道士禱于神祠,作扶乩事,有神降均州武當山曰:“今大黑神領兵西北來,吾當謹避之。”而漢江上,人往往有見之須袍老者者跣足渡水,俗曰此即真武神。
所有不利的消息匯聚一處,自然也將全天下的目光,都聚集在了這座襄陽城中,這里即是風暴的起點,也是風暴的中心,更是風暴的戰場,世人即便再愚昧茫漠,也知道南宋十六路間無數州縣的安危,就盡數系在這危如累卵的千鈞一發之上。
直至此刻,襄陽城朝南的大門還在絡繹,運送著想要逃離戰場的尋常百姓,他們也不知道自己應該前往何處,腦海中只剩下“逃!逃!逃!”,臆想著只要像以往那樣一路向南,就還能找到一處黃發垂髫、雞犬相聞的桃花源容人棲身。
日正當中,有些刺眼,此時飄揚在襄陽城頭的“郭”字大旗,已經在風吹日曬中顯得發白發皺,迎風招展時也難掩疲倦不堪,畢竟此刻的襄陽城中,還能突進逆流而上的,只剩下那些太陽穴高鼓、膂力絕人的武林高手,如鯉魚躍瀑般不怕死地前來赴會 ——但這樣的次數似乎太多了,以至于襄陽城中的尋常百姓,也已經能分辨得出高手們眉間經冒的風雪,和鬢發邊難掩的白發。
郭靖端坐在城樓上,若有若無的視線眺望著遙遠天際的一線,他日夜都在擔心比援軍先趕到的,會是敵人那遮天蔽日的騎兵大軍。
“靖哥哥,喝點水吧,每天這樣風吹日曬不知休息,會把身體熬壞的。”
已生育三個子女的黃蓉,依舊難掩眉目間的美貌狡黠,也難怪天下江湖如此廣闊,卻仍有人堅稱丐幫的黃幫主才是天下第一美人。
郭靖憨笑一聲端過水碗,大口就將糖水飲盡,隨后一抹唇邊,憂慮說道。
“蓉兒,你向來都比我聰明,能不能幫我想想看,那天漢水旁的妖人究竟是用了何等的妖術,才能讓數百人癲狂倒亂,以至于整座襄陽城都陷入惶惶不安?”
黃蓉接過水碗,皺眉說道:“妖人在眾目睽睽飛上半空不見的事情,若不是靖哥哥你跟我說,我是委實不會相信的,想來這世間絕無此等輕功。或許是諸如通天繩、登云梯之類的奇門遁甲、障眼戲法…”
人稱女諸葛的黃蓉越說越緩,最后忽然語氣一轉輕快地說道,“可再離奇,還能有林朝英女俠,徒手在石頭上寫字離奇嗎?我爹爹博通百家,星算歷法、三教九流無所不知,等他明日抵達襄陽,自然就有眉目了。”
郭靖聞言喜上眉梢,連連叫好。
“老泰山即將抵達了?這可太好了,襄陽城終于又得一方臂助了!”
黃蓉微微一笑,神秘地說道:“你以為這次就我爹孤身前來嗎?”
郭靖聞言一愣。
黃蓉莞爾一笑道:“我爹會帶著門下的師兄師姐前來助陣,更不消說你的好義兄周伯通、一燈大師也放下仇隙,還有平日里和咱們有所往來的英雄好漢們,都在丐幫弟子的通知下星夜兼程…”
“正所謂得道多助失道寡助,靖哥哥你便無需擔心,這么多年的襄陽我們都守下來了,絕不會因這點風波就失守的。”
郭靖大喜過望地站了起來,目光中連連閃過異彩,隨即拿出了一份布置精妙的作戰計劃,開始和黃蓉探討了起來。
精研過《武穆遺書》,又在戰陣中浸淫多年的郭靖,早已對于戰爭有了一個充分的認識,深知戰爭真諦不外乎是有心算無心、己實擊敵虛。
原本的他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手上籌碼只有襄陽城的三千守軍、一萬義軍,根本無法支撐任何作戰計劃,哪怕想要守住鐵桶不失都是空想。
但如果加上這些外部力量,或許他就能有一戰的可能了。
兩人就著作戰計劃推演許久,黃蓉突然察覺到了什么,對郭靖嗔怒道:“靖哥哥,聽你這話里的意思,該不會今晚又要在城上守夜吧?”
郭靖猶豫片刻,終于還是重重點了點頭。
“如今情勢瞬息萬變,襄兒、破虜又尚且年幼離不開娘親,只能委屈你了…”
黃蓉臉上的嗔怒臨到發作,卻忽然破為笑靨,看得郭靖說不出話來,才知道自家娘子又在逗自己玩。
“放心,御敵之計我已經悉數記住了,靖哥哥你便在這里安心值守,等爹爹來了我會轉告給他們,一人計短三人計長,不會有事的。”
郭靖聽著寬慰的話語,此時似乎又出神地看向地平線,天地間仿佛有一股無形的力量正拖拽著明燦至極的太陽,一點點墜入無形的黑暗深淵。
俗世的黃昏明明還沒到來,但郭靖在地平線之下的恍惚交界地,已隱約看見了比黑暗更暗的事物…
“但愿吧…”
漢水襄陽城,黃昏 趕在擊鼓關門前的最后一刻,蒙面的郭靖已經喬裝打扮好,偷偷離開了襄陽城樓。
此時他正站在一具死尸面前,沉默不語。
郭靖有些憐憫地看著地上的死尸,他想起了自己年少時見到的那些蒙古牧民,每日逐水草而居,逢節日歡歌起舞,面前這個臉龐仍有些稚嫩的敵軍,或許就是當年某個朋友的子侄,也如他們父輩一樣受到征召,便辭別心愛的姑娘,盛滿最烈的奶酒,跨上最好的駿馬,頭也不回地奔馳向了戰場。
而再遙遠,哦,或許也不算太遙遠,郭靖自己也曾穿著這身衣服,站在西遼巍峨的花剌子模城上俯瞰天下,覺得全天下英雄舍我其誰。
如果那時候的故事繼續下去,或許今天的郭靖就正穿著貂裘坐鎮中軍,成為揮師攻克襄陽的統帥。
可事情沒有如果。
他的口才不算出眾,因此沒辦法用漂亮的語言說出一番大道理,更沒辦法像黃蓉一樣三言兩語讓人折服,但他的心智并不駑鈍,相反還比一般人更加敏銳。
因為這份敏銳,郭靖察覺到了自己身份的異樣,按師父們的囑咐踏足中原四處歷練;因為這份敏銳,郭靖能在楊康搖擺不定左右為難的時候,逼著這個結義兄弟勘行正道;因為這份敏銳,郭靖在江湖行走的無數個選擇之間,沒有行差踏錯過一步,憑著武功殘害過一個無辜之人;也是這份敏銳,讓他選擇在花剌子模選擇為百姓求情,制止了一場大屠殺。
也是在最后這個過程中,郭靖察覺到了自己和鐵木真等人,刻在骨子里的不同。
他們眼里的征服是赤裸而暴力的,帶著對其他民族的強烈鄙夷,就像郭靖當初之所以能夠為花剌子模求情,是因為他在攻克城池中立下大功。
他們覺得以功勞換取的和平,可以。
但這份令蒙古人側目驕傲的功勞中,本身就沾滿了鮮血與眼淚,他根本就不是救世主,而只是一個殺了人之后虔誠吊唁的屠夫。
在年輕的時候,他還能用一將功成萬骨枯來麻痹自己,認為或許這份抵抗會招來更大的仇恨,就不如用自己的計策瓦解對手,但當他看見鐵木真的軍帳里出現了南下侵宋的計劃時,他再也無法麻痹欺騙自己。
那片在母親和師父們眼中,晝夜思念魂牽夢繞的土地,即將淪為鐵木真和他子弟們全新的獵場,他的選擇難道能是親自揮起屠刀,再用這些功勞騙取大慈大悲的名譽?
那時的郭靖終于知道,一切的禍首不在西遼和南宋的抵抗,而在于蒙古想要的征服,只要征服者還是這些人,那么他的功績再大,也絕無可能救下大宋土地上的人們。
時光飛逝,如今重擔再次壓在了他的肩上,所有人都認為元軍會在攻城拔寨、清除四野之后,才展開粉碎一切的雷霆一擊,宋廷之所以命呂文德強行出城作戰,也是存著半渡而擊的想法。
但只有郭靖最為清楚,元兵絕對不會按他們的自以為是來用兵。
襄陽多年的局勢早已形成僵持對立的局面,此時宋朝所沒有料想到的意外事件,元廷也絕不可能掌握得更快,在雙方信息差在微乎其微的情況下,比拼的就是雙方的反應速度。
不可否認的是,在積貧積弱的南宋面前,雙方的差距是客觀而全面的,元廷就像是一架雷霆萬鈞的戰爭機器,一旦開動就不死不休,因此在對等的情況下,郭靖防守襄陽城,依靠的就只能是更為靈活機動、輕捷剽勇的武林中人,想盡辦法來巧妙繞開腐朽沒落的大宋制度。
況且郭靖很清楚元廷的風氣,他們仍舊延續著草原上侵略如火、兇狠如狼的戰爭風格。
如今他們察覺到了獵物的衰弱,絕不會困在籌措糧草、征召民夫的瑣事中坐觀時機喪失,領軍大將必定趁著機會奇兵突襲,此時的行動甚至可能比消息傳播的速度得更快,甚至已經在來襲路上了!
這是郭靖的猜想,也只是郭靖的直覺,但在大草原上生活過許久、與鐵木真也相熟多年的郭靖,每次都能夠敏銳地察覺出對方的意圖,這也是他多年來捷報頻傳的法寶。
作為一代人杰天驕,鐵木真當年也看過《武穆遺書》的內容,因此他的兵法既源有自征戰的本能經驗,也有岳武穆兵法的精髓技藝,說句不客氣的話,方今全天下能夠在軍陣一道上,堪堪擋住元廷兵鋒的,恐怕也只有郭靖自己一人了…
如果沒猜錯的話,元廷的奇兵如今已經輕騎前驅、準備夜渡——反正成功了便萬事大吉、輸了也不會傷筋動骨。
但福禍相倚,這是襄陽城最后的機會了。
如果他們能擋住這一波侵襲,則還有機會留待援軍,若是被試探出了空城虛實,作為獵物就再也沒有掙扎的余地了。
說到底兵貴神速,這也是《武穆遺書》中的用兵真髓。
郭靖交給黃蓉的御敵之計只是大計后面的部分,而大計前面的部分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那便是“以快對快、以奇破奇”,而能比元廷百戰精銳更“快”更“奇”的,就只有……
郭靖自己。
沒錯,這也是眼下唯一的辦法,贏了能阻擋住對方的兵鋒拖延時間,輸了只是自己一人喪命,余下的人化為哀兵,也未必不能給予敵人重創!
郭靖藏身在草窠子里,反反復復推演盤算著腦子里的計劃漏洞,忽然聞見不遠處又傳來了異響,連忙將耳朵附在地面細細聆聽,并不斷調整著自己的位置。
夜色中一名輕騎斥候又顯露出身影,披氈挎弓兇惡異常。
郭靖用著江南七怪傳授給他的相馬知識,判斷對方已經連續奔馳了半個時辰,而這半個時辰正好是元軍斥候出擊探查的距離,期間還有無數斥候以弧線運動向外延伸,化為大軍感知外界的觸角。
若殺得早了,等大軍經過立馬會發現端倪;若殺得晚了,探子已經將消息傳遞出去,非但起不了斬斷探知的作用,還更容易把自己暴露在大軍面前 ——因而此時正是擊殺的最好時候,往返一個時辰的信息差,正能幫他反推大軍位置!
諸般思緒雖然繁多,卻只在一剎那間起滅,郭靖的身體早已經先于念頭發動,猛然從草窠中飛撲而出,雙掌運起剛猛無儔的降龍十八掌,悍然拍在了元軍斥候的要害。只聽得內力澎湃呼嘯宛如龍吟,一掌之威竟然隔著皮甲,便瞬間擊碎了對方的五臟六腑。
可就在郭靖起身突襲的同時,對面草窠里也飛撲出了一個同樣打扮、同樣姿勢的人影,只不過對方是單手握劍、突施殺招。以一種渺不可測的劍法出擊,在劍身微彈后,便輕送冷劍從元軍斥候的左頰貫入、后腦刺出,悄無聲息間奪去了對方的性命。
兩人在空中打了一個照面,因都戴著面紗而看不清容貌,而這個倒霉斥候近乎同時遭到兩處致命攻擊,以至于不知道究竟是誰殺的,場面瞬間讓人有些尷尬。
尷尬的另一個原因,當然是因為大家從地面上蹦起來。
眾所周知力從地起,因此趴著想要用力、雙手還要空出的話,就必須跟相撲、摔跤選手似的壓低重心,通俗點來講就是撅著屁股、擰著腰,動作很像傳說中的“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站遠點看,還跟土坷里的螞蚱蹦起來有幾分神似。
兩個人就這樣撅著屁股,在半空中劃過相似的交匯弧線,視線也不免交錯在了一起…
走江湖混武林的,都講究個排面,郭靖連忙閃身落地、墊步擰腰,蒙面劍客也飛身站定、昂首挺胸,仿佛剛才趴在地上學螞蚱蹦的另有其人。
全場只有飛馳的駿馬還沒察覺到主人的異樣,跑出去十幾丈才把失去生命跡象的斥候甩落,立在原地希屢屢地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
“咳咳,大俠好掌法…未曾請教?”
“咳咳,閣下劍法也不同凡響…”
兩人都從對方眼睛里看出了驚訝,基本意思可以總結為一句話——
你這么好的武功不去剛正面,干嘛在這兒當伏地魔?
漢水襄陽城,夤夜 江聞有些尷尬,沒想到郭靖這個濃眉大眼的家伙,現在也玩兵者詭道也,凈干些偷偷摸摸的事兒。
如今兩人各搶了元軍斥候一匹馬,正沿著對方前來的腳印展開了反向追蹤。
這一路上未免有些沉默,說起來兩人的武功都不弱,可剛才的模樣實在是誰也不敢笑誰,只想準備找點話題結束尷尬。
但更尷尬的是,江聞不管怎么明示暗示,對方也是種不肯摘下蒙面布,更絕不承認自己是一代大俠郭靖這事,非說自己只是一個憂國憂民的無名武林中人。
對此江聞表示諒解與鄙夷,他行得正坐得端,可不會否認自己姓江名聞這件事情——反正在金庸江湖里,江聞做事都隱姓埋名默默無聞,即便是說出去了,也不會對他本就不存在的名譽造成什么損害 兩人沉默著繼續翦除元軍羽翼,江聞則慢慢回想著自己在被逍遙王反挾入內景境的那一刻。
事情發生的那一刻,他心里就已經做好了應對異變的準備。畢竟他江某人能在妙寶法王的內景境之中,留下了一個巨大的坑讓他去踩,自然也料到對方會給自己挖坑埋雷。
可江聞進入內景境之后才發現,逍遙王居然也是個功力不亞于他的攪屎棍,短短時間就把襄陽之戰攪成為了列寧格勒保衛戰,自己還沒有任何準備,外面就要面對數十萬敵人的大軍壓境了。
“郭…不是,無名前輩小心,對面又來人了。”
江聞順風聽去,立馬察覺到了對面風吹草動間的異常。
于是兩人迅速而默契地擺好御敵陣型,一人穿著元兵斥候的衣服假裝中箭敗逃的探馬,另一個人則竄身躲入草叢之中準備動手,而由于郭靖自小就會蒙古話,這個欺騙敵人的工作就非他莫屬了…
迎面、搭話、佯裝不支、引入襲擊圈,出手斃命,兩人配合得天衣無縫,郭靖可能因為戴上了面具,索性摘下面具,對江聞卑鄙無恥的偷襲表示贊賞。
“少俠好功夫,這劍又快又準不留血跡,元兵就算想要追查線索,想必也得多費一番功夫!”
剛學完螞蚱蹦的江聞嘿嘿一笑,轉頭也夸贊道:“還得是無名前輩你帶路帶的好,當年皇軍要是碰到你帶路,指不定走到了洛杉磯才發現自己上當。相比之下我當年靠演技周旋于逍遙三老之間,表現的也不過如此嘛。”
這倒不是江聞刻意吹捧,就單單郭靖這一口地道流利的蒙古話,還有那張人畜無害的老實臉,誰見了不迷糊,一瞅一個不吱聲,先前有一名斥候都被劍刺中了,還在用蒙語話對他大喊“兄弟快跑”!
“無名大俠,看樣子你在蒙古呆過對吧,平時回想起來往事,心里真就不會有產生一絲的愧疚和遺憾嗎?”
江聞忽然問道。
如果這個時候,郭靖能擺出那張憂國憂民的臉,向江聞開展蒙古人不算人的教育,那么江聞一定會懷疑眼前這個郭靖是超獸假扮的——
因為正如某艾斯所描述的那樣:“任何生物受到攻擊都會感受到疼痛、害怕、或是露出破綻,但是,超獸不會有那種感覺”。
郭靖聽完江聞的話,臉上浮現出一絲詫異,隨后又顯露出一絲釋懷。
這兩種交錯的情緒相持很短暫,最后就變成了他看向江聞的異樣目光,只是目光有些遙遠。
“真沒想到,世間還有人會問我這個問題。記得上次問我這個問題的,還是我過世的結義兄弟。”
江聞相當不開心地盯著他。
他發覺這位郭大俠的心眼好像也不是特別寬,誰不知道郭靖的結義兄弟就是某金國小王子,一輩子都找不對父親認不準身份,他和溫侯呂布的差別,也就是沒來得及改姓歐陽罷了。
但就在郭靖沿著回憶心馳神往了一會兒之后,他又抬起頭對江聞說道。
“小兄弟,你有沒有想過一件事情,我下手固然無情,手段也不算磊落,甚至廢寢忘食地著要全殲來犯之敵,可我們心里恨的究竟是什么的?”
“…無名大俠,你指的是七大恨還是七殺詩?晚輩反賊認識的少,可能有些陌生啊。”
“不是,小兄弟我的意思是,你這輩子有沒有曾經特別想做的,現在卻不屑再理會的事情事情?”
江聞撓著頭想了想,毫不猶豫地答道。
“那可太多了。以前我天天想著當大俠闖江湖,現在恨不得給當初自己一個嘴巴——可有些事情,大概選擇錯就沒辦法回頭了吧。”
“哦,何出此言?難道一點回頭余地都沒有嗎?”
郭靖好奇道。
“無名大俠你有所不知,我這是比喻,就是一種感覺。就跟臨結婚前想逃跑的沖動是一樣的,你大概也許應該懂的吧?”
江聞語帶唏噓地回憶起了往昔,一副深藏功與名的模樣了,“當年我參加頂上戰爭的時候,聯軍六大掌門與左右護法、四大法王、五散人已經拼得死去活來,是我一人震住了全場兩只手都數不過來的高手——在外人看來我可能是威風凜凜一夫當關,但那時候的我,心里真的只想回家。”
“啊?這跟我殺蒙古人有什么關系?”郭靖疑惑道。
“啊?我沒說跟殺蒙古人的事呀?我說的是娶妻生子!”
隨后江聞繼續說道:“所以我才有點理解不了你…哦不是,是理解不了天下聞名的郭靖大俠,為啥能夠放著金刀駙馬不做,公主不娶,只因被分手了的前女友追著結婚,最后就答應了——講道理,明明是她先來的吧?”
“…你說的愧疚是這個啊?”
郭靖一臉黑線,本想借機給這個大有前途卻老氣橫秋的小兄弟,做做家國大義的宣傳教育,結果他就用這個機會探聽些陳年八卦?
意興闌珊的郭靖搖了搖頭,露出了中年人特有的遇事不做爭辯。
“感情之事太過復雜,如果不曾身處當中,誰也說不清楚,依我看那位郭大俠也不過是一個凡夫俗子,在這件事上未必就比尋常人聰明多少。”
江聞不以為意地笑著:“那我可不一樣,浪跡江湖這些年,藏在心里的我可從來沒有忘記過,也從來沒有猶豫過。說真的,只要能讓我再看上一眼,哪怕是臨死前的一眼,我也死而無憾了。”
“不錯,如今江湖上像小兄弟這樣的癡心人,可是越來越少了啊。”
人到中年,總會產生些厚古薄今的感慨,一張嘴就想感嘆寫人心不古,可此時郭靖腦海里驀然晃過了一個人影,赫然是至今形單影只的楊過。
在郭靖眼中,楊過倒是與楊康截然相反的一心一意,只可惜他愛上的是自家師父,終究為世人不容,這幾年更是落拓天涯、行蹤不定。
“感情之事最能誤人,我此生也親眼見過許多武林前輩因此沉淪不起,因此還要慎之又慎。”
隨后郭靖用闡述語氣地說道:“譬如襄陽城里最近聚集了一批女俠。聽我家夫人說,她們明面上說是要來協助守城,實則是連袂而來要找一個負心人的下落。”
“…無名前輩,你說的女俠們姓甚名誰,江湖上可有名號?”
“說來也巧,我倒知道幾個。來人中有桃花島女弟子程瑛、陸家莊千金陸無雙、小赤練洪凌波、鐵掌寒梅完顏萍、飄渺靈雀耶律燕、絕情宮主公孫綠萼,據說連赤練仙子李莫愁和陸家莊的莊主夫人,也親自追到了襄陽城里…還有…”
郭靖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來人數了一遍,最后才略帶慶幸地說道,“幸好這些人是友非敵,來到城中還算安分守己,不然外敵尚未到達,城里可就要出大亂子了…”
江聞倒吸一口冷氣,聽著郭靖把江湖上大大小小、有名沒姓的女俠們都數了一遍,他眼前仿佛已經看見了苦大仇深的女俠們,每人正帶著為數不少的閨蜜姐妹團出動,表示在襄陽城里哪怕挖地三尺也要找到負心人,只覺得一股寒意從天靈蓋打著旋兒,直鉆到了髁膝蓋以下。
“嘶…無名前輩,話說你為什么介紹得這么熟練啊?”
郭靖有些無奈地攤開肩膀。
“都是我家女兒告訴我的,她一聽說這些人到來就如臨大敵,每天都在我耳邊念叨著這些人的名字,還攛掇著我們做父母的為她出頭,當真是苦不堪言。”
江聞聽完雙眉倒豎,立馬義正詞嚴地澄清道。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令千金是什么人,我自從認識那天起可都是躲著她走的!我就算再膽大,也沒法長出三頭六臂,能讓她砍著玩兒的?”
“豈有此理!”
郭靖此時的眼光已經凌厲了起來,隨后語氣十分強硬地說道。
“郭某確實教女無方,讓芙兒平日里嬌縱蠻橫了一些,可她又不是什么十惡不赦的大罪人,小兄弟何必如此激動!”
郭靖說著就差拍桌子站起來,顯然對于女兒的溺愛是發自骨子里的,緊盯著江聞半天之后才后知后覺地補充道。
“況且不對呀,此事與芙兒并無關系。郭某剛才所指的,是我的小女兒郭…”
最后那個字還沒說出來,江聞就渾身顫栗著壓低聲音,快若閃電地捂住了郭靖的嘴巴。
江聞嚇得聲音都顫抖了。
明明是你自己對號入座的吧!
而且事情的關鍵在這兒嗎?這澄清完的事情更大條好不好,你們做父母的都不管一管嗎!
她剛滿十歲,還是個孩子!!!
隨后兩人沉默了良久,都算是平息情緒順便確認了對方的身份。
郭靖自暴自棄地摘下蒙面布,隨之慨嘆一聲,手掌重重地拍在了江聞的肩膀上。
“原來少俠你姓江名聞。郭某一直以來只聽妻女過兒等人說過,江湖上有個武功卓絕的少俠,往往在她們遇險之時出手相救,言談舉止卻…呃…嗯,有異常人。”
江聞很懷疑對方想要借機一掌拍死自己,畢竟這樣的行為說出來,和跟蹤狂的性質也差不多了,但幸好郭靖清楚行善論跡不論心,還是沒舍得爆發出九陰真經的內力。
“郭大俠謬贊了,我只是個路過的假面騎士罷了。”
江聞不動聲色地從郭靖的魔掌里逃脫,小心試探著問道,“那小人在貴府其他人口中,風評又是如何?夸我了沒?”
郭靖重重地點了點頭。
“夸!大師父夸你大奸大惡,是個毫無禮義廉恥的魔頭;七公師父夸你胡攪蠻纏,偷學武功十分下作;大小武夸你橫行霸道,整日勾引良家婦女。過兒雖然沒跟我具體說起過,但每次有人提到你,似乎都要寢皮食肉…”
江聞拍案而起,對著郭靖侃侃而談道。
“郭大俠,楊過這事兒這能怪我嗎?我也很無奈啊!”
說起楊過,江聞就怒從心中起。
自己為了把楊過的悲慘人生,矯正得稍微不那么悲劇,因此一有時間就跟蹤打聽他的一舉一動。
陸家莊時,江聞仗義出手把他腿打斷扔給郭靖,防止他和歐陽鋒遇見、被黃蓉猜忌——結果他因為瘸腿走路的瀟灑樣子很像歐陽克,還是被歐陽鋒半夜擄走。
上終南山之后,江聞怕楊過被趙志敬鹿清篤欺負,當著楊過的面提前把這倆師徒打成植物人,當然了,為了撇清楊過的作案嫌疑,江聞順手也把他打暈了過去——結果楊過因為嫌全真教的伙食和住宿條件太差,還是轉校到了古墓派去。
最關鍵的一次,歐陽鋒半夜來教干兒子楊過武功時,反手點了小龍女的穴道,江聞緊趕慢趕連終于殺到,一腳先把圖謀不軌的尹志平踹出了幾丈之外,經過檢查確定成功阻止了一場性質極為惡劣的犯罪。
可他剛剛解開小龍女的穴道,就這不到三分鐘的時間里,楊過就不知道為啥突然殺了回來,恰好看見江聞一臉欣喜地搓著手,緊盯著地上正要爬起身的小龍女屁股…
之后的楊過瘋了似的,愣是追殺了江聞個把月,中間江聞不堪其擾,也只好將他打了又打。
可自古江湖事江湖了,江聞就鬧不明白了,怎么楊過這么小心眼呢?
“小兄弟,這其中的事情郭某不太清楚,自然也不便評價,但是我聽芙兒說十年之前,你曾經把過兒一腳踢下懸崖?”
江聞一聽這個事情,更是心頭無名火起。
“郭大俠你是過來人正好給我評評理,咱們這樣成為武林中絕頂高手的人,什么喝蛇血、掉懸崖、武功全失、經脈盡斷,是不是再正常不過了?我保住他的胳膊不說,還好心好意送他這么大一場機緣,楊過這小子居然還敢記仇?”
江聞惡狠狠地拍碎了一塊青石,地上飛起一陣陣的碎灰塵渣,逆著風又正好撲了江聞一臉。
“呸呸呸…晦氣…我話還沒說完呢,郭大俠,雖然我是把他踹下懸崖了,但我自己也跳下去了呀。我要是沒跳下去還不知道呢,這小子居然以貌取人!”
“他看菩曲斯蛇身上金光閃閃,頭頂生有肉角,覺得是山中神物;而雕兄全身羽毛疏疏落落顯得甚是骯臟,頭頂又生著個血紅的大肉瘤,就把它當成惡獸,差點一劍把雕兄給剁了!”
“那可是神雕啊!鬼知道獨孤求敗那老頭是怎么把這個時代就瀕臨滅絕的象鳥,從非洲馬達加斯加給運過來的,要真讓他給剁了,我當場就敢把他給埋劍冢里頭去!”
“為此我只好打了楊過一頓給雕兄賠罪,然后拿劍逼著他把菩曲斯蛇給剁了,再挖出蛇膽給他吞下。結果這小子吃完蛇膽,一口一個‘蛇兄’地抱著蛇尸大哭了起來——他以為他是誰,等人教他開龍地洞的仙人模式嗎?!”
在遇見楊過之后,江聞對于叛逆這個東西已經可以說是習以為常了,其余再叛逆的人在他面前,也不過是小孩般的玩鬧罷了。
為了神雕俠侶的排除一切外界威脅,江聞又主動把與楊過可能有糾葛的女俠處理掉,防止他憑借平平無奇的魅力多生事端。
而絕情谷的事情,由于原本潛藏的位置太過隱蔽實在沒空去找,只能等到公孫止出場要搞事的時候,江聞立馬潛入谷中把裘千尺從牢里放出來,然后在絕情谷的小龍女面前上演了一處tvb八點檔的家庭倫理劇,并且兩人一不留神就快進到了同歸于盡。
可楊過大概天生叛逆五行欠削,一來到谷中就把江聞當成了絕情谷主,抓著小龍女鬧出一連串的中毒誤會尋死覓活,結果江聞也懶得管他了,反正接下來不會有什么風險,索性任由小龍女自顧自的玩跳崖,看看楊過經歷個十六年的相思會不會老實點,自己就干別的去了。
當然了,代入到楊過的角色其實也很冤枉,他只覺得自己從小到大,每次倒霉或者即將倒霉的時候,都有江聞這個攪屎棍在邊上推波助瀾,興風作浪,是逃又逃不掉、躲也躲不過,每次還都打得他生活不能自理,幾乎成了他人生中最大的夢魘,連傷春悲秋什么老爹是大惡人的心情都沒有了。
大概也是江聞帶給他的陰影太過強烈,加上小龍女不辭而別地離開了他,楊過才在隱居不到一年,就在極度絕望悲傷的情緒中,創造出了用一只手施展的黯然銷魂掌——而另一只手,大概是用來擦眼淚的吧。
郭靖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雖然他聽得不是很明白,但是從情感上來講,他能感覺到江聞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態度,聽上去完全是發自真心肺腑,也不像是個窮兇極惡之人。
于是他很機智地換了一個話題。
“小兄弟,郭某能感覺到你并無惡意,可城中那些找你的人,你就真的不愿意去見上一面嗎?”
江聞嘆了一口氣,對郭靖說道。
“郭大俠,如果蒙古的華箏公主現在想來找你,她說可以不求名份不求地位,只求你能和她再續前緣,你會答應嗎?”
郭靖坦坦蕩蕩地說道:“郭某對天發誓,絕不會做對不起發妻之事。”
“那就對了。江某別說心里沒有這種想法,就算真有這種念頭,也不過是虛情假意的鏡花水月,又何必去做這種卑鄙下流之事。畢竟在我的心里,那日思夜想、朝盼暮盼的位置,早就無可替代了。”
“哦?莫非小兄弟你家中也已有發妻?”郭靖很耿直地說道。
“嗯,比喻很恰當,你可以這么理解。”江聞不以為意地點了點頭。
“小兄弟,能讓你如此魂牽夢繞的女子,一定有傾國傾城之姿吧?”
“那倒未必,外界中傷她的人很多,我也清楚她有很多缺點,但那又怎么樣呢。”
江聞點點頭,又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以前我高興的時候她沉默寡言,我傷心的時候她不聞不問,曾經我也想過逃避現實,忘掉煩惱重新生活。但是到了最后我才發現,人生這些年的喜怒哀樂都發生在她的身上,真正離不開她的是我自己罷了。”
“啊?尊夫人莫非已經故去了?”
郭靖連忙想為自己的冒昧道歉。
“我都說了,是比喻。”
江聞笑得很悲傷,“而且非要評出個死活來,那么死去的是我才對。”
漢水襄陽城,破曉 “前面就是蒙軍大營了,他們果然駐扎在這里。郭大俠,你回去吧。”
江聞勒住戰馬的韁繩,站在一塊巖石上淡淡說道。
郭靖皺眉說道:“小兄弟你這是什么意思?”
江聞盯著天際越來越西斜的碩星,滿天璀璨星河都似乎傾倒向了某一極,這就顯得另一方勢單力孤,只有一兩顆寒星還在黑暗的天穹上拼命閃耀,似乎不自量力地想要以點點星光,點燃那已無力支撐的頹夜。
“郭大俠,其實我們今天的相遇既是偶然,但又不是巧合,你明白吧?”
江聞將那把襄陽城中買來、再尋常不過的鐵劍懷抱在側,緩緩說道,“因為你的計劃和我是一樣的,我們都看穿了蒙古人的計謀,因此才會在伏擊斥候的時候遇見。”
“但是,你和我是不一樣的。”
江聞又重重地頓了一下。
“襄陽城里能夠辦成這件事情的高手不多,但郭大俠你還不能死在這里,因為你必須守住這座襄陽城三十年。”
郭靖皺眉說道:“小兄弟,你沒必要替我去送死。郭某決心守城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更不會做貪生怕死之輩。”
“哎,我很難解釋。很早以前,我覺得不管是三年還是三十年,都是個無關緊要的東西,時間總是會過去,結局總是會到來。”
“可我后來碰到了一些很有趣的朋友,有了幾個很乖巧的徒弟,我才猛然醒悟過來,所謂的千秋萬代才是不重要的,反而是組成千秋萬代的無數個三年、三十年,才是最最要緊的。”
江聞指著身后隱約可看見些燈火的夜空,人影憧憧恍在眼前,那正是襄陽城的方向。
“這三十年,恰好是一代人。有郭大俠在,大人們就還能在后方安居樂業、頤養天年,直到經歷了一生的悲歡離合后老死;小孩們也能在隨后那段極黑的夜里,沖著自己的孩子說自己見過太陽,告訴自己的孩子們,太陽一定會升起的。”
“想想看,只要看過這三十年的襄陽城的人,仍會相信這個城頭上飄著的‘郭’字旗幟,終會在某一天再悄然懸掛上去,帶著他們去在黑夜里奮戰,不管換了多少代人,他們總能記得些什么。”
江聞說的很是動情,話里話外讓郭靖只覺得熱血澎湃,卻不知千言萬語要從何說起。
“小兄弟一番話語如醍醐灌頂,郭某受教了!”
江聞伸手點了點自己的心臟之處,篤定地說道。
“反了,是郭大俠你教我的才對——雖然不是這次。”
“郭大俠,我知道你不是為了挽救南宋蠅營狗茍的朝廷,也不是為了庇護驕奢淫逸的豪紳而戰斗,他們雖然也都在你的羽翼之下,但性質完全不同。不用說,我都懂——否則的話,這幾年的楊過也不會在您的教導和指示下,以神雕俠的名號對付貪官污吏了。”
郭靖露出了一絲欣慰的笑容,他的口才確實不好,但他的行為光明磊落,他在江聞的話語里察覺到了一種昂揚向上、打壓不住的力量,讓他有一種立即點燃生命照亮未來的沖動。
他現在知道這大宋,哦不,是漢人,只要還有江聞這樣的人在,就絕不會亡。
不會。
“郭大俠,襄陽城這三十年,就拜托你了。至于三十年以后的事情,又或者更遠更遠以后的事情,就不用勞煩大俠你了。”
江聞明明說著赴死前托付重任的話,郭靖卻從他語氣里聽出了吊唁的味道,仿佛此時有去無回的是自己,而江聞才是一個叨叨著“伏維尚饗”的看客。
“元廷造謠說,真武大帝降筆云‘有大黑神領兵西北方來,吾亦當避’,真的是滑天下之大稽。你放心吧,要不了幾代人的時候,真武大帝的旗子就會追亡逐北,把黃金家族的驕傲與榮耀,徹底斷送在漠北瀚海之中…”
郭靖猛一抱拳,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氣氛油然而生,他此時相信江聞猜透他的計劃了。
翦除斥候只是第一步,郭靖的御敵之計是先通過迅速而高效的襲殺探馬,制造出宋軍已派人出戰的疑陣,減緩對方前軍的行動速度。此時隨著放出探馬的損失,元軍奇襲部隊一定會開始起疑心,并且減慢速度,這就給了他們靠近大軍的機會。
隨后在元軍反應過來的間隙,郭靖就將裝作探馬潛入軍營,拼死擊潰他們的人馬,創造出絕佳的機會。
郭靖老實人,做事厚道,但不代表他蠢。
如今的皇帝下旨要呂文德出征,他卻有意以攻為守,伺機出逃,朝中早就有人看他不順眼——以文抑武是為國策,如果呂文德在潰兵面前還故意逡巡不前,拿不出像樣的成績來,那等著他的就只有人頭落地了。
“郭大俠,你信不信我?”
江聞很是鄭重地看著郭靖,忽然將懷里抱著的長劍拔出來對天,隨后雙指緩緩發力,將這把商販處購來的長劍,折斷成一節一節的碎刃,隨即雙手一揚如天女散花一般激射,深深鑲嵌在泥壤、枯樹、山石之中 然后他迎著郭靖匪夷所思的視線,在馬上擺出了一個左腿微屈,右臂內彎的別扭姿勢,隨著右掌劃了個圓圈,呼的一聲向外推去,一股強勁的掌風撲面而來,但郭靖卻是眼睛都不眨地脫口而出!
“亢龍有悔?你從哪里學來的降龍十八掌?”郭靖的表現有些疑惑,卻并不吃驚。
江聞將一根手指豎在唇上,指了指天上,隨后抱拳拱手鄭重地說道。
“其實很多年前,我在雁門關外答應過一個故人,是他教給我的降龍十八掌。當時他已經身中數箭,卻叮囑我千萬不要為了他動手,這樣只會徒增雙方的仇恨,我其實很不理解他的意思。”
“我還記得他叮囑我,如果真想動手,那就等到直到有朝一日,我是發自真心肺腑地需要動手,真正明白了他的用意,那時候的降龍十八掌,才能一往無前…”
郭靖略一思忖,立即答道。
“因怒興兵不可,以義舉事救亂。”
但江聞已經不愿意再聽他說什么了。
“又能跟郭大俠你暢談許久,江某實在是痛快。放心,你的那份算我頭上,這件事我有經驗了。”
郭靖不知道對方為什么要說又,但江聞轉身就走了,像下定了某種決心,再也沒有回頭看上一眼,很快就消失在了地平線上。
曠野上、漢水邊的郭靖好像回到了二十歲那年,又像是回到了撞上妖人的那天。寒風吹散了上頭的熱血,他只能強逼自己冷靜下來理智地思考。
而在許久后,郭靖終于摘下了元軍斥候的頭盔,狠狠摔在了地上,隨后拼盡全力地策馬朝著襄陽城的方向飛奔而去,似乎不想身邊經過的寒風,帶來任何一絲不詳的消息。
他已經沒有時間了,他要趕回去守完這三十年的守城之約,否則他怕每天睡覺一閉眼,江聞的鬼魂就像訓斥楊過那樣,痛心疾首地在夢里數落自己。
河對岸元軍的大營如沸水蒸騰一般,在很短的時間就炸開了鍋,吵鬧喧囂得通宵達旦。后面郭靖聽人說,那天的元軍大營里又有妖人升天而去,場面極度壯觀。
也是時隔了很久,呂文德才從元軍潰兵的口中得知,昨晚有個瘋子突然出現在了大營之中,朝著三千人的精銳大營中發起沖鋒。
“騎兵被他沖垮,甲兵像紙一樣被撕碎,弓兵射不中他,就連營里的火器,都被他用手輕而易舉撥開,那一定是鬼啊!”
俘虜的精神有些異常,似乎在巨大的沖擊和壓力下失控,還是咆哮著說出許多匪夷所思的細節。
“他或許殺掉了上千人,終于站在原地累死了,可他明明站著一動不動,有幾個兄弟想從他身邊繞過去,卻又讓他一掌劈死!”
而在僥幸逃回元廷的將領口中,他們將這個事情解釋成了一場營嘯導致的炸營,卻解釋不了他們身上鐵甲深深的掌印,更有隨軍文書記載下來的刺客莫名原話。
“先前戰敗者不過前鋒,襄陽內如江聞之俠客不知凡幾,爾等欲入襄陽,先過江某這關————”
“飛龍在天————”
大家新年好呀(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