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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二章 不見五陵豪杰墓

  偏僻山崖上倒塌了一座建筑,響動不會比庫房燒斷一根柱子的動靜大上多少,然而當江聞趕到山房的時候,弘辯方丈已經帶著人先來到了此地。

  悉檀寺的和尚讓開一條通路,江聞腳步輕健地從中越過,正對著化為一片狼藉的廢墟,弘辯方丈低頭誦經,和尚們也各個神情緊張,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江聞身上,只是江聞的臉上,始終看不出一絲情緒端倪。

  旁邊的僧侶各個沾染著煙熏火燎的痕跡,神情還未從庫房失火的慌張中平復下來,隨之就面臨著更加嚴峻的局面,他們可能設想過各種可能,但應該沒想到江聞會回來得這么快。

  “阿彌陀佛,都怪老衲考慮不周,被賊人趁虛而入…”

  弘辯方丈面容悲苦地終于開口,仍舊試圖將罪責攬在自己身上,他此時很擔心安仁上人的安危,但最擔心的還是江聞驟然失去理智——若以江聞的武功狂性大發,恐怕整個悉檀寺都將變成無間煉獄。

  可江聞沒有說話,神情直愣愣地看著眼前的廢墟,在外人眼中,這模樣仿佛是被大災攝去神智一般,許久都未能從震驚中掙脫。

  弘辯方丈擔心他的安危,伸手想要推醒江聞,卻被一支白皙強健、線條完美的胳膊所遏制住。

  “大僧稍安勿躁,江流兒施主并非恍忽失神,你看他專心的模樣,分明是在思索搜尋才對。”

  弘辯老方丈轉過身,發覺妙寶法王竟然也跟著上了山。

  這位藏地喇嘛用流利的漢話解釋著江聞的行為,并給僧眾們送去了一些積極的心理安慰,“小僧先今日江流兒施主在華嚴三圣殿說禪,因察覺到了山上有變故發生才匆忙趕來,可惜還是晚了一步。”

  追隨在妙寶法王身后的喇嘛,此時更對這位活佛敬若神明,他們都清楚看見,是妙寶法王以神通感知到山上有事發生,才轉述給江聞要他快些回來。

  但些許安慰,并不會給大家帶來什么實質上的幫助,因為不管是江聞平素自稱、還是所有人的認知,都表明他們是靖南王府的人,山房中獨居的少女傳聞更是靖南王世子的意中人,如今她不明不白地遭遇了賊人襲擊,惶然被人從廟中擄走,這事情放在哪里都不可能善了。

  “江流兒施主,是否有什么發現?”

  妙寶法王對江聞的態度頗為親切,見他凝神打量專注之至,緩緩上前詢問,但江聞只是擠出一抹疑色,便緩緩靠近這座坍塌為廢墟的房屋,蹲身在瓦礫中翻找——這讓悉檀寺僧眾的心里更加沒底了。

  山房的南墻明顯有遭擊打碎裂的痕跡,破拆之后又有一段墻體屹立于廢墟之中未倒,說明這里是最先被外力摧垮的地方,而非如其他墻壁那般,屬于被梁柱摧折牽連到的脆弱結構。

  幾塊斷裂的青磚就在不遠處,切面光滑斷口細膩,再結合櫸木門框上深刻可見的刀痕,很明顯是被人用沉重的刀口噼砸而成,而這座山上兼具這樣刀法、膂力、狠勁的,江聞便只知道“雁翅刀”賀刀王一人,對方的身份也就昭然若揭了。

  他心里此時已經有了定論,這些人也堪稱名副其實的亡命之徒,還誤打誤撞地找到了自己的軟肋。

  但江聞擔心的,和別人想的不盡相同,駱霜兒安危固然堪憂,卻未必是落入了對方手里。

  江聞出門臨行之前也有所防范,因此已經委托安仁上人在附近護衛,所防的就是有人不開眼攪擾作亂。

  以江聞的眼光判斷,安仁上人的一身武功并不算弱,遇襲縱然無法取勝也足以御敵堅守直到救援,可惜平西王府的出手狠辣無恥,竟然用上放火這樣的手段擾亂視線,把眾人注意力給徹底轉移了…

  有些事情外人不清楚看不透,但江聞此事的思路向來冷靜清晰,沒有被眼前化作一片廢墟的慘烈狀況,輕易地障住耳目——如今消失的不僅是駱霜兒,還有安仁上人,如果說賊人是為了擄走駱霜兒,來要挾江聞或者謀求其他利益,那么就不可能會強擄一個又臭又硬的老和尚。

  活要見人死要見尸,尸體呢?

  現場打斗痕跡相當完整,地上是一道道足踏發力的腳印,步法也各有特點,江聞甚至可以借此在腦海還原出四人圍攻老僧的場景,可江聞即便細細搜索過,也未發現安仁上人的血跡殘肢乃至于任何一人的一道血跡,這就和蹤跡全無的現場產生了相悖。

  話再說回來,駱霜兒如今內傷已經痊愈,身具來歷詭譎的寒山內功,拳術輕功都屬上乘,她前兩天又學會了江聞前兩天教授給她的秘傳刀法,也并非是和尚們眼中的嬌弱女子,不可能會坐以待斃。

  因此如今最大的可能并不是賊寇掠人得手,而是安仁上人以寡敵眾自知不敵,因此帶著駱霜兒潰圍而出,就此逃進了峰后的深山密林之中,賊人因此也追蹤而去,只留下一片狼籍。

  根據這個推論,江聞很快就在廢墟之下翻查出幾道逶迤而去直入山林的足跡,數量與方向正好符合江聞推斷,悉檀寺的和尚們也先后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緊張表情終于變得緩和下來。

  “腳步是在山崖的另一側消失的,賊人一定是從這里翻山越嶺而去的,事不宜遲,江某現在必須追蹤一趟。”

  江聞不慍不怒地找到了弘辯方丈,提出了自己的想法,“但是江某對雞足山知之甚少,貿然前去容易迷路失道,方丈可否派個人為我指路?”

  此時,進山一事已經勢在必行。

  平西王府如此阻撓的行為,江聞完全可以理解為對方不希望自己把斗法繼續下去,至少早日結束悉檀寺的紛爭不符合平西王府的利益。

  事物要從兩面看待,敵人越在意什么就代表越怕什么,更意味著自己擊中了對方的軟肋。從目前來看,平西王府是希望妙寶法王能借勢拿走《華嚴大懺經錄》,而不愿意看到悉檀寺留下翻盤的可能,因此對于自己著重看待也情有可原。

  如今平西王府已經放出殺手锏,自己卻未必沒有爆炸招——只要能早日找回駱霜兒,一切就都還來得及。

  弘辯方丈略微遲疑地看著他,對于江聞此時的想法并不意外,可他視線打量著四周的僧眾,卻只查見到了一張張惶恐不安的面容,于是也猶猶豫豫的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大僧,此事有什么難處嗎?”

  妙寶法王如是詢問著,顯然也感覺到了氛圍的急促,周遭即便在正午明媚陽光之下,似乎也有一股陰森涼氣在人群之中竄動游走。

  弘辯方丈艱難地說道:“二位有所不知,滿月峰背后盡是懸崖峭壁,只有一條小路直通雞足山陰的溪谷幽徑。況且那里密林環繞山路混亂,子午二時又有瘴氣出沒,諸多靈異防不勝防,至今已經數百年沒有活人踏足,冒然前去恐怕是兇多吉少,檀越或許還是從長計議為妙…”

  江聞未曾動搖決心,繼續皺眉問道:“方丈,道路難行算什么難事,悉檀寺里這么多人,就沒有一個認識山路嗎?”

  弘辯方丈慨然嘆息道:“何止悉檀禪寺,便是縱覽雞足山中,也只有我那安仁師弟,敢言能在雞足山陰攀登來去自如…”

江聞聽完之后,對自己的判斷愈發篤定,也更加堅定了進入雞足山陰的打算,于是固請在三,只是弘辯方丈左右為難,似乎始終找不到可行的方案  “阿彌陀佛,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弘辯大師有心救人,何不讓老和尚來帶路?”

  人群中響起一聲蒼邁的應和,是一名游方僧打扮的老和尚越眾而出,對弘辯方丈和江聞自告奮勇道,“施主,還記得老衲否?”

  直至老和尚拄著顏色青瑩的竹杖來到近前,江聞才發覺這人有些面善,于是神情中顯出了些許詫異。

  “大師,原來是你呀?山下一別還以為你就此飄然遠去,沒想到會在山上重逢!”

  對面這個老和尚與江聞先前有一面之緣,這段緣分說多不多,可正是他在山下大發慈悲地讓出了空心古樹,才給江駱兩人有了個棲身之所,不知為何這么一段時間不見罷了,老和尚的面容竟似更加風霜憔悴了。

  “原來是南寧崇善寺的青竹長老!”

  弘辯方丈連頌佛號,顯然也認得這個打扮與寺僧不同的老和尚,連忙開口說道,“長老常年在雞足山深處靜修,本該是最合適不過的人選,可是近來苦修本就傷身,不修養妥當怕是有性命之憂,老僧如何忍心開口。”

  “渡人事急,哪管得了這么些許!”

  見青竹長老態度堅決,弘辯方丈向江聞解釋了一番原由,這位來自廣西的青竹長老,二十年來在山中潛心苦行,以減外道煩惱熾然之火,這些年來受凍、挨餓、拔發、臥荊無所不從,平日也曾深入雞足山陰忍苦修煉,不餐不飲令人敬服,但是這次苦行剛過,若是強行進山極易喪命當場。

  聽到這樣的解釋,江聞也只能按耐下剛剛激動起來的心情,再一次陷入了困境。

  “方丈,那就讓我帶施主前去吧!”

  清澈明朗的聲音響起,夾雜的呼吸聲還稍顯急促,又見一個小沙彌從人群中擠了出來,竟然是消失了幾天不見的品照小和尚。

  大凈老和尚帶著品照來到了崖前,他對著江聞燦然一笑,“施主,雞足山陰的路千奇百怪,眼下除了安仁大師,應該就只有這個孩子知道了。”

  弘辯方丈眼前一亮,抓著品照的手感嘆道:“回來的好呀!品照!”

  青竹長老也微笑頷首道:“阿彌陀佛,我倒忘了這位小師父也是個合適的人選。老和尚我年老體衰,還怕耽誤了腳程,有此等上佳人選最好不過。”

  然后這個老和尚又拋出了個重要信息,“我知道一條路可以直通谷底,今日便帶各位抄近路下到山坳,也算略盡綿薄之力。”

  江聞喜出望外,感嘆自己總算是峰回路轉柳暗花明了起來,眼下從剛才的一籌莫展到現在人才濟濟,可謂全是意外收獲。

  如果沒有這些助力,江聞知道進山可不是一件小事,神農架本沒有野人,迷路的人多便有了。

  一旦在山里迷路失途,就算上走上幾天幾夜也未必能出來,自然是向導越靠譜越好,品照又年輕力壯、步履矯健,想要追上前面的人必然要輕松許多。

  “江流兒施主,小僧也與你們一同前往吧。”

  這一次聲音響起,自告奮勇的人更令人意想不到,竟然是方才侍里一旁的妙寶法王,此時竟然也主動摻和進了這件事情里。

  江聞略帶疑惑地說道:“法王,此事本就是江某私事,本不必如此勞煩。”

  但妙寶法王卻露出了一絲微笑:“此言差矣。江流兒施主若是不安,則小僧也未必心安,江流兒施主若是不順,則小僧也難獨善其身,這樣的理由還不夠嗎?”

  江聞靜靜聽完,用一種古怪的眼神看了妙寶法王一眼,只覺得眼前這個喇嘛看著純真,未免也太過于通宵人心了。

  妙寶法王會這么說這么做,分明是看穿了有人在借自己對付江聞的事情,自古飛鳥盡良弓藏,一旦江聞造就的均勢消失,下一個被針對的難免就是自己。

  當下萬眾矚目的矛頭仍舊集中于漢藏論佛一事,妙寶法王不想當別人手里的槍,因此最好的辦法就是自告奮勇一同進山,讓兩邊的主力同時消失,幕后黑手再有什么算盤也打不響了。

  果然,這次連一旁的弘辯方丈也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笑容。

  “好,那就有勞法王同行了。”

  滿月峰背后的山路彎曲狹窄,直上直下猶如懸天之梯,這是廣西和尚青竹長老口中的捷徑,也是一處天然形成的山道,從這里下山速度固然要快上許多,但換做尋常人等怕是根本無法通行。

  身旁的山間景色此時也奇異非常,只見山頭云霞蒸騰將雨未雨,白練般的云氣從山谷中振翅高飛,紛紛凝結在險峰崖壁之間,圍繞著怪巖亂石暫住,絲絲縷縷鳥鳥纏繞。

  幾人攀巖而下的時候,就像是行走在云端,只要有云霧飄蕩過去,山崖草葉絨毛上就會掛上澹澹露珠,幾人呼吸間也都是潮濕悶熱的水氣,抬頭望向前路,只覺得茫茫漠漠如墜云霧。

  幸好這支入山尋人的隊伍,是由江聞、妙寶法王、品照、青竹長老組成,品照與青竹長老手腳并用身如猿猱,自然能在艱石之間通行無礙,而妙寶法王則展現出超乎尋常的輕功造詣,在險峰間竄行的速度竟然不比江聞慢上分毫。

  雞足山的山勢陡峭而起,幾股山嶺宛如雞爪般岔立,山尾則合成一股最為險峻的山嵴,高聳入云以形盛聞名于西南邊陲。

  在天開佛國之中,雞足山全山更有奇山四十,險峰十三,崖壁三十四,幽洞四十五,溪泉一百余,世間有陰有陽方是相生之道,高大險峻的山嶺造就了一方朝陽輝煌的寺廟建筑群,也投下了深深陰影遮擋住深藏于影縫的峽谷溪流,潛藏著不知底細的所在。

  江聞親至才知曉那照不見太陽的地方人跡罕至,竟然遍布著超乎尋常的熱帶雨林,生態環境幾乎原始蠻荒,無數巨大的樹冠相互接連合為一片,前后明明只是遲尺之遙,就已經宛如黑夜般晦暗了。

  “雞足山陰竟然是這樣的面貌,還真是讓我大開眼界…”

  面前大樹參天遮蔽陽光,隨處可見手腕粗的絞殺藤緊緊地纏繞在一起,樹叢間幾株鮮紅色的怪花比人還高,更有不知是鳥獸還是蟲蟻留下的、用葉子織成的圓球掛在樹上晃動,紛紛幻化成廊柱門楹與大紅燈籠恭迎貴客。

  江聞緩緩贊嘆著眼前所見的景象,只覺得自己哪怕穿越到侏羅紀時代,所見也不過是眼前這樣的龐然場面,凡人置身之中瞬間化為一粟,生不起哪怕一絲與至偉造化對抗的念頭。

  “這條捷徑比常路更加荒蕪,大家多加小心就是了。”

  按照青竹長老的說法,這條路與常路的交接點正是他口中的棲身之所,一路上也如他所說沒有發現任何蹤跡,因此幾人越走越深,伴隨著耳邊怪鳥與毒蟲的間歇鳴叫,保持著一種不尋常的沉默。

  江聞偶然間也曾抬頭看過,覓得許久才有的一處枝葉沒能遮蔽的天空,但滿眼所見都是深暗的覆壓山崖,層疊而起仿佛要倒塌下來,身軀翳遮下讓人窒息的影子,而先前伴隨著他們下山的道道云氣,此時陡然一變,宛如寬厚白帷倒懸在頭頂,似乎正伴隨著愈加密集的鑼鼓點,向他們的頭頂籠落而下。

  “江施主,上頭的云氣就是山谷間的瘴氣所化,平素沒有害處,唯獨降落在谷底時會殺人于無形。幸好瘴氣只在子午二時出沒于雞足山陰,如果我們沒能早點找到人,就必須提前找地方躲避瘴氣毒害。”

  品照預先對江聞解釋道,而江聞也聽得很認真,完全能理解這種“旦為朝云,暮為行雨”的壯觀景象一旦剝離了浪漫色彩,剩下的就只有赤裸裸的自然恐怖。

  品照隨后又深吸一口氣,指著背后濕滑生苔的山巖說道道:“施主,這里面道路難尋,不管去那里一定要確保能看見滿月峰的山壁,最好能緊貼著山壁前行才不會迷路。安仁大師若是無恙,也一定會和我們走一樣的路線。”

  江聞輕輕點頭,轉頭又看向氣喘吁吁的青竹長老,他畢竟年老體弱積勞未愈,倘能保留體力重新沿小路爬上山崖,就已經是件難能可貴的事情了。

  “阿彌陀佛,老衲無甚大礙。如今要想進入雞足山陰搜尋,必須要找到一處落腳點才行,正好老衲知道一處可以遮風避雨的所在,幾位便隨我前來,隨后老僧就不耽誤各位了。”

  青竹長老調勻喘息之后,手握竹杖便上前開路,江聞沒想到這老和尚的苦行會如此硬核,居然是跑到原始雨林里荒野求生十天半個月——怪不得他會把住在空心古樹都當作修養散心,兩相比較這才哪兒到哪兒啊。

  青竹長老作為資深驢友,計劃的事情堪稱深謀遠慮,幾人出發的時間已經是在下午時分,趕到山下時日頭更是開始西斜,如果耽誤下去待到天黑便寸步難行,確實需要謀劃好一個地方作為大本營。

  “好,我們就按青竹長老所說的做,大家路上也要注意搜尋痕跡,看到草木倒伏、樹枝折斷的地方就多留神。”

  江聞一邊說著,一邊邁步往前走去,青竹長老手中的竹杖此時妙用無窮,既可敲巖探道又能尋徑開路,而江聞手里的韓王青刀也來上了用場,被拿來噼砍叢生的沿途荊棘,幾人慢慢向無人問津的深處走去。

  幾人行行止止,青竹長老終于帶大家來到了落腳點,只見昏暗的視線依舊,而遠處的密林數量則稍微減少,林地間無規則地長出許多粗壯的奇特矮樹。由于此處山形不見平緩,而更多的灌木正籠罩纏繞在四周,化成了一道道翠綠如墨的苑墻,阻擋住登徒子夜半窺墻的唐突。

  “這就是必經之路,各位可以開始搜索,不用擔心老僧,待我恢復體力就會自行回去。”

  在這種原始野蠻又莫名協調的氛圍中,江聞走近前去仔細辨認蹤跡,很快發現眼前出現的事物不止是看著像圍墻,分明就是一堵堵爬滿綠籮薜荔、藤蔓交織纏繞的殘垣斷壁,以一種奇異而古老的方式相互依存著沒有倒下。

  他發出一聲驚呼,就像在稀爛陶泥里找到了瓷器般驚訝,再仔細看去,他發現這片詭異雨林中四處都是雷同的綠墻,本該是石礎、階陛、屋嵴、門闕的地方,如今都變成了攀爬繁衍的培養基!

  若這些建筑放在今日也足以稱之為宏偉,可繁華落盡之后竟然只覺得是如玉肌膚潰爛,最終剩下一具覆滿墨綠尸斑的曼妙骸骨,與眼前侵略性極強的蠻荒化為一體了。

  “施主,這里原本是前宋僧人建下的寺院遺跡,數百年無人修繕而委為一地塵埃,只剩這些孤墻尚未坍塌干凈,只要搭起草棚還可以勉強棲身。”

  恍忽間前宋僧侶留下的古跡就在眼前,江聞似乎能看見當初和尚們篳路襤褸入山弘法的身影,可恍忽間一切又都消失不見,因為妙寶法王的身影正踽踽獨行,停留在一棵稍顯怪異的矮樹面前。

  “法王,你可是發現了什么不尋常之處嗎?”

  江聞也上前想要查看,妙寶法王正輕輕伸掌撥開了矮樹的枝葉,露出底下被覆蓋許久、早已斑駁的浮凋刻像,古怪的線條正盤繞其上。

  “江流兒施主,此圖雖然早已漫漶不清,但小僧認出這是佛本生經中的故事,刻的是釋迦如來騎白象投胎圖…”

  江聞和妙寶法王對視一眼,都隱約察覺到了不對勁的地方,趕忙又撥開了其他地方的藤蔓,發覺這些粗壯石柱的凋刻圖桉不盡相同,石刻也已經脫落,只剩下頂蓋依稀可辯,但大多是騎青獅的文殊菩薩和騎白象的普賢菩薩,兩位菩薩中間也必然凋有一座石門浮凋赫然在目。

  后面的話不需要說太多了,江聞從青竹長老隱晦的表情、和妙寶法王凝重的表象也能猜到,石塔上有此凋樣絕不是普通石幢,合當是舍利塔的風格。

  而眼前的“矮樹”形制大同小異,綿延到密林深處,粗算起來的數量不下百座,也就是說眼前密密麻麻聳立在林子里的,是無數葬身在雞足山陰數百年,至今不見天日也無人知曉的和尚遺體!

  “施主不必擔憂,前宋僧人當年不知為何盡數喪命于此,殘余僧眾為他們火化立塔,故此留下了許多的舍利塔。老僧二十年來屢屢入山,為的也是收斂這些佛門先人的遺體,以告慰在天之靈。”

  青竹長老出言勸慰幾人,以圖化解眾人心中的不安,可眼前的詭狀隨著發掘更加明顯,比如附近的舍利塔凋刻粗細差別很大,有些一眼就能看出是匆匆凋刻而成,手法粗疏簡陋到令人發指,更像是萬分著急地就要將人入葬其中。

  “快來看!這里有一具尸體!”

  可緊張的神經還未放下,就聽見不遠處的林子里傳來品照的呼喊聲,幾人連忙往前趕去,發現一棵參天大樹底下地上赫然仰躺著一具尸體,右手曲彎在懷中自己想要掏出暗器,生命卻無聲無息地永遠終止在了這一刻。

  妙寶法王熟視之后篤定說道:“不對,這具尸體至少已經死去月余,裸露骨骸都遮不住了,絕不是我們要找的那些人。”

  江聞也點頭示意道:“骨骼粗壯且有多次擊打痊愈的痕跡,看樣子應該是平西王府先前派來的高手,要到這里突然斃命,死因不詳。”

  三人正在樹林中端詳尸體,試圖找到更多的線索,卻忽然聽見背后有不尋常的響動傳來,似乎有什么兇勐的生物正在急速撲近,腳下樹枝紛紛被踏斷壓碎,姿態扭捏詭異,竟然有一個血刺呼啦的怪影,從草叢里撲向了調息靜坐的青竹長老!

  妙寶法王的身影接連閃動,與江聞一左一右分道進擊,使出一招渾烈的拳掌之法,氣勢如棒如柱如屋如山不斷吹脹,在千鈞一發之際將青竹長老救了下來,卻發現這個血跡斑斑怪影倒飛入草叢之中時,口中還發出氣若游絲的呼救。

  “他們都瘋了…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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