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州府西門大街一座建構宏偉的宅第之前,兩丈來高的杄頂飄揚著張牙舞爪、神態威猛的雄獅旗,旗子隨風招展,那頭雄獅更是栩栩若生。
往來行人連連側目,突然發現閉門多日的福威鏢局,已經在清晨的恬靜微風中將大門悄然敞開了。
“老林,你臥床時切記少思慮、多養神,瑣事俗務一概不聞,再按照我開的藥方服用,不出兩月必然痊愈。”
江聞帶著一副高深莫測的表情,對躺在床上動彈不得的林震南說道,“碰上我算你運氣好,對付這種真氣暴走、經脈受損的病我最有經驗,連藥方都不用換了。”
林震南艱難地直起身來,聲音虛弱地對江聞感謝道。
“子鹿,勞你費心了…”
江聞擺了擺手,直接打斷了林震南的閑話。
“客氣啥。正所謂久病成良醫,我這邊還有一個偏方特別管用,已經為你準備好了。”
他拍了拍手,林平之就從門外走進來,手中捧著的銅盆里面放滿綠豆。
“每日臥床時舌尖頂上腭,自然呼吸,隨后閉目內視,想象下丹田不斷有隨機數字出現,然后抓一個豆子在手里。如此以不斷,直到盆里的豆子抓空算一個周天…”
林平之手腳也包著紗布,擺放銅盆的動作略有些笨拙,他恭恭敬敬地放好銅盆,才崇敬無比地說道。
“江聞師父,這是什么獨門的療傷功夫嗎?能讓爹盡早痊愈嗎?”
江聞擺了擺手。
“別多想,這個保守療法啥效果都沒有,主要是讓你爹給自己找點事干,精神別那么空虛。”
林震南瞠目結舌了半天才反應過來,沒想明白江聞是不是在開玩笑。
“那我為什么不臥床讀書,這不是更充實嗎?”
“都說了是保守治療,就是要特別的保守。”
看著啞口無言的林氏父子倆,江聞這才心滿意足地站了起來。
昨夜的情況實在是蹊蹺,全城都化為勾心斗角、糾纏廝殺的棋局。江聞憑一己之力將各方勢力一一瓦解、擊潰,就連策動亂局的凌知府都被算計入套,可謂是計策百出、縱橫捭闔。
可人算終究不如天算,他沒猜到原先毫不起眼的田歸農,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差點就趁虛而入地殺穿了自家大本營,讓他這次破局的心血白費。
連棋局外的一絲殺機都關系到福威鏢局近百人的性命,可見昨夜的局勢到了何等危如累卵的程度。
幸好林震南也是命不該絕,先前與黃稷在幽冥巷享殿的扶乩經歷,致使他曾受過摩尼寶珠的輻射,才能在蒿里鬼國翻轉還陽的過程中,以另一種不可思議的方式“集體癔癥”,誤打誤撞逼退了強敵。
不管怎么說這次沒事就好,正所謂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田歸農的出現也正好給林震南提個醒,今后不能總覺得武功沒用就疏于修煉,一定的自保能力還是要有的。
唯一一件讓江聞隱隱擔心的事,就是林震南的腦子似乎也受了點傷。
今早見面的他非說自己領悟出高明的武學,已經用紙筆將秘籍寫好,還非要江聞幫他研讀一下。
若是林震南說要寫生意經,江聞還可能相信,但突然說自己寫了一本武學秘籍要他相信,這就有點強人所難了——就他祖上那點“家傳武學”的底子,不過是太祖長拳、五虎斷門刀之流,放在江湖上還不如撒石灰、蒙汗藥有實戰價值。
對此,江聞用關愛傻子的眼神將林震南硬塞的秘籍收了起來,好聲好氣地勸他先躺下再說,如今內傷纏身就沒必要展示演練給自己看了。
“子鹿,你先前你總說要正式收修兒入門,我怕他習武吃苦受罪,故而一直沒有點頭應允。如今修兒的筋脈受損,我也是悔之晚矣,后悔不及啊…”
林震南對昨夜發生的事情記憶已經模糊,只留下一些似是而非的記憶徘徊在腦海之中,田歸農和手下似乎也遭遇了什么可怕的事情,狼狽倉惶而去。
而等他徹底清醒之后才發現,林修的手腳筋絡已在混亂中被尖刀刺傷了。
醫家云“寧傷一尺肉,不損一寸筋”,習武之人的筋絡受損是一件很棘手的事情,平時運功發力都會受到影響,更不要說使用拳腳刀劍之類的功夫了。
“這徒弟收了便是收了,行走江湖受點傷怕什么。”
江聞聽見這句話時也看見了林平之臉上落寞的表情,只是滿不在乎地拍了拍徒弟肩膀。
“為師這兩天閑著也沒事,就傳你《落英神劍掌》和《旋風掃葉腿》的基本功,掌腳齊修別有神效。等你的傷徹底養好了再上武夷山,屆時我再正式傳你武藝。”
聽到好友這么說,林震南難以掩飾神情中的驚喜,但是千言萬語也只化為了一聲長長的嘆息。
隨后兩人對視一眼,便讓喜出望外的林平之先退出房間外,以便交談一些事情。
兩人低聲閑談商議半晌,敲定了一些事情的細節后,林震南才語氣凝重地說道。
“子鹿,這次連累你卷入風波當中,福州城眼下你是不方便久留了,我先想辦法送你南下避避風頭,等事情過了再做計較。”
林震南所指的風波,就是耿家與清庭的深層角力。
今天清晨,福州城中傳遍了朝廷欽差下落不明、安南大將軍達素連夜撤軍的消息,顯然是耿家占得了上風,可江聞在其中必然沒少摻和,一旦被抓到把柄,毫無疑問會被打入反賊之流,這可不容疏忽。
林震南嘴上沒說,但他心里已經打定了主意,一旦事情真的出現紕漏,他無論如何也得把火引到其他地方,乃至于自己身上也不能連累江聞。
江聞淡淡一笑,拍了拍林震南的肩膀。
“不用慌,天塌下來了自然有耿家頂著,過不了多久耿家世子應該就會上門拜訪。他雖然志大才疏,好謀無斷,但是勝在極為護短,這次也算是用心竭力地想保住福威鏢局,不失為一處奧援。”
林震南緩緩說道:“這我自然知道。但耿世子如今自身難保,手下作鳥獸散,就算用心也是無力。”
江聞緩緩搖頭,看著外面窗影花枝重疊的景色,緩緩說道。
“不用擔心,說不得這次見面之后,你就得改口叫他王爺了…”
林震南聽完愕然一驚,臉上詫異之色還沒消退,就瞬間轉化為了明悟恍然的表情,手捻著頷須睜大了眼睛,顯然猜到了其中的隱情。
就這樣默然了許久,林震南終于苦笑著想起了面前的這位老朋友,可是天下一等一的膽大包天之輩,不管做出什么事情都有可能。
“子鹿,我不明白。”
林震南低聲說道,“耿家終究并非明主,你這樣做豈不是徒惹事端?”
在鮮血累累的靖南王府與砍頭如麻的清庭之間,福州百姓只能兩者相權取其輕,在林震南看來是完全不值得江聞相信的。
但對于林震南的疑問,江聞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
“耿精忠已經承諾在城中出資開設慈濟院和育嬰堂,使天下稍減幾分單老孤稚之苦。”
林震南眉間的困惑瞬間消融,取而代之的是肅然起敬的神色。
江聞連忙解釋道:“別誤會啊,我只是見他們家不義之財太多,找個主意幫他們花錢消災、增福解難罷了。”
林震南微笑著指著自己:“那照你這么說,我這福威鏢局也是日進斗金的買賣,豈不是正兒八經的為富不仁?罷了,那我也出一份力,檢點人手同襄義舉便是。”
林震南八面玲瓏的人物,向來看破不說破,知道江聞這人雖然放誕不羈,卻總是在朋友面前拉不下臉面開口,就順著話把這件事包攬了下來。
江聞哈哈大笑,有了福威鏢局的加入,這項慈善事業就有希望轉為以工代賑了。
普天之下苦命人太多,自己縱有千手千眼、化身萬千也普濟不過來,自己在待質所悟道所得的結論,不過是“量力而行”四個字——當然不可否認的是,江聞的所量的這個“力”,總是會比尋常人大上那么一些。
事情告一段落,江聞也就放心了下來,整理好隨身的包袱就要出門。
“老林,你在養傷期間飲食應清淡為主,不宜大魚大肉,我待會兒從后廚拿了些吃的走,幫你減輕些負擔。”
林震南微微點頭,目送江聞拄著一根光禿禿的桿子向外走去,隨口就道破他的目的地。
“福州府衙的案宗我已經托人銷毀,你放心吧。”
林震南說的云淡風輕,背后卻不知道是多少人情換來的結果。
“那就好啊。”
江聞停下了腳步,然后頭也不回地說道。
“放心我只是去牢里看看朋友,不會惹事的。”
走出福州西門大街的福威鏢局,江聞順著中軸線一路前行,很快就找到了深處三山盆地間的福州府衙。
朗日之下,福州府衙的大門敞開著,欽差衍空和尚的失蹤還沒有定論,以至于現任的福州知府只能惶恐不安地派人封鎖調查,自己稱病在家,半步也不敢踏入其中。
但現任知府其實清楚得很,所謂的緝拿搜捕嫌犯不會有結果。如今不光是福州城從上到下都不希望欽差出現,捕快們更不可能到真正從中得利的耿王府里搜查,最終的結果只能是含糊其辭、不了了之。
而在這群龍無首、亂作一團的期間,被公認“福德深厚”、“聲威過人”的靖南王府,就“責無旁貸”、“勉為其難”地派人接管了福州府衙,信誓旦旦地向朝廷上書、一定會讓真相“水落石出”。
“道長鈞安!”
“道長鈞安!”
府衙外的靖南王府親衛一見到江聞出現,立刻畢恭畢敬地問候,將嚴防的大門打開一條路,示意江聞可以隨意進出。
如今人人都知道,這個來歷不明的道人是世子的心腹著實得罪不起,但這個身份禮節又與世俗有別,干脆以訛傳訛用起了對尊長的敬語。
江聞微微頷首,踏入了這處層臺累榭、釘頭磷磷的官署府衙中。
耿家的親兵見他先在存放案牘卷宗的府庫里流連了一會兒,就輕車熟路地就拐進了通往待質所的小路,消失在了林茵深處。
在眾多形貌猙獰、骯臟不堪的重刑犯人中,江聞很快找到了此行要見的朋友。
在單獨騰出來的囚室前,江聞把手里沉甸甸的食盒分出一層,推到了囚室鐵欄木檻的縫隙之中,送到了兩個人面前。
聽到聲音響起,狹窄的囚室中有兩道目光瞬間投射而來,抬起的臉面削瘦怪異、帶著難以言喻的丑陋與兇惡。
可能是由于長期未眠后忽然驚醒,他們倆的黑眼圈極為濃重,眼睛里也布滿了血絲,臉上黑墨和白漆還沒擦洗干凈,在殺氣騰騰的注視之下,像極了兩條從陰司地府里殺出來的惡鬼修羅。
他們被粗大鐵鏈牢牢捆住手腳,全身吊起懸空無處借力,披掛著破破爛爛的外套,只剩下那鬼臉還露在了外面。
“道長!你為何要這么對我們!”
兩人異口同聲地說道,連嘶啞粗沉的嗓音都如出一轍。
江聞抱著手臂,做出一副很驚訝的表情。
“二位何出此言?我不過是特地來探監,希望你們用心改造、好好反省,出來之后還能當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
“胡說!我們何罪之有!”
狹窄囚室中回蕩著震耳欲聾的咆哮,可惜邊上的犯人都呆若木雞,早就對這種話免疫了,甚至還有幾個露出了不屑的表情——笑話,沒點冤屈誰會被關在這鬼地方?你冤枉,其他人就是憑著自己的努力嗎?
江聞輕輕敲了敲墻壁,頂著震耳欲聾的咆哮聲,淡然自若地說道。
“二位刺殺欽差隊伍、襲擊朝廷官兵、城門外行兇殺人、坊市間穿堂盜竊,還縱火焚燒了幽冥巷房屋共計二十一間,因此才被緝拿歸案…”
江聞擺著手指頭數著,每一句都讓監牢里的犯人更加震怒,“幸好靖南王世子宅心仁厚,吩咐此案未水落石出之前秘不發聞,這才會收監在此,沒有人頭落地。”
狹窄囚室中的兩人掙扎得更加激烈,哐啷亂響扯動著鐵鏈,巨力牽引下房間都隱隱搖晃,壁上不停有墻灰揚揚灑落。
“省點力氣吧,房塌了你們也跑不了。”
江聞壓低聲音靠近道,“我既然能把你們打暈送進來,就能把你們七擒七縱。昨夜你們想必已經見到師父長青子了,為什么還偷偷想要拿走摩尼寶珠?”
此言一出,牢房里瞬間安靜了不少。
在江聞進入南宋古墓與黃稷碰面時,常氏兄弟一直都在墓室外面,完全能聽到墓穴里的聲音,畢竟他們也清楚摩尼教庵堂的地道位置所在。
而在與江聞聯手對付清兵后,江聞前去衍空、凌知府連番惡斗的時候,常氏兄弟則自告奮勇地提出要守在黃稷院子外,防止外人靠近摩尼寶珠。
但黃稷偷偷告訴江聞,這兩兄弟在江聞離開墓穴后曾偷偷進入,翻找著尸身像在找什么東西,這一切都被黃稷藏身虛影看了個一清二楚。
“你們倆身處摩尼寶珠的范圍,黃稷現身則代表著幽冥出世,一定是你們的師父長青子交代了什么,才會致使你們有所行動的吧?”
長青子死后,兩人失魂落魄、六神無主的樣子江聞還歷歷在目,他們也不像是那種心機深沉、隱忍至極的奸邪之輩,因此問題一定藏在已經死去多時的長青子身上。
這位青城派掌門神出鬼沒、離奇殞命,必然藏著極大的秘密,可兩位青城派高徒卻始終三緘其口,就是不肯說出其中的線索。
可有的時候一言不發,反而比半真半假地通通說出來,更能讓人確定意圖。
見兩人依舊沉默不語地兀自掙扎著,江聞嘆了一口氣。
本來覺得這常氏兄弟屬于可造之材,想要趁機收入武夷派做一對門神,但現在看來盲目擴張不是什么好事,還是得草莽相交的朋友、傾囊相授的弟子才靠得住啊。
靖南王世子耿精忠,已經把當年青城大隱與髑髏太守的約定之事,全盤告訴給了江聞。
當初髑髏太守黃裳從幽冥鬼來,以詭異武功大開殺戒、四處尋明尊教復仇,引來了青城派隱居的一位高人調停。兩人比試武功不分勝負,才終于約法三章,也是為了避免福州城沾染上蒿里鬼國的因果。
青城派掌門長青子由于典籍被紅陽圣童偷走,已經不知道其中約章的詳情,這次匆匆趕來卻被人暗算而死,也是天意難違。
可惜這常氏兄弟終究沒有相信自己說出實情,也就沒能通過這場考驗。
“不說就算了吧,希望三日后問斬的時候,你們還能把話原封不動地帶回給自家師父。”
江聞半真半假地說完這句,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真的部分江聞是沒騙他們,三日后自然是要問斬,而且一定是搶在清庭急報送抵京城之前,耿精忠就會將抓捕到的嫌犯先行一步斬首示眾,將案子做成一樁死案。
假的地方在于三日之后斬首的不是常氏兄弟,而是把衍空和尚帶來的手下作為替身殺了,反正他們臉上黑白涂抹、誰也分不清楚真偽。
這是江聞教給耿精忠一招,讓耿精忠悄悄放了他們兩個以市恩,然后就能趁機把這兩個江湖高手招攬到麾下。
所有勢力都需要派系,耿精忠手下也不例外,相互牽制才能悶聲發大財,這一點江聞對林震南很有信心。
想讓耿精忠完全信任林震南是不可能的,而自己如今給林震南搶先樹立了兩個憨直孤僻的對手,就總是勝過像田歸農這樣的毒蛇。
至于耿精忠眼里的自己是不是個威脅?
江聞知道這并不重要,因為自己一切都是隨手為之,立馬就會遠遁江湖,自己替耿精忠逼父篡權,耿精忠替自己洗白脫罪,這本來就是一樁再公平不過的買賣。
江聞似笑非笑,只能感嘆這個世間娑婆無常,想當圣人就得相互算計、爾虞我詐。為什么就不能活得開誠布公、坦率真誠一點呢?
狹窄的囚室也安靜了下來,只剩下江聞的腳步聲此起彼伏,終于來到了這座待質所最深處的那間牢房里。
牢房大門如今早已敞開,鐵鎖昨夜就被江聞一劍斬斷掉落在地。而兩個須發蓬亂、遭受非人待遇的犯人卻還被關在里面,始終畫地為牢般不曾踏出犴獄一步。
鐵鉤穿體的犯人依靠著墻壁,似睡非睡地縮成一團。
洪文定正隨著鎖鏈纏身的犯人盤坐在地,保持著五心朝天的莊嚴姿勢呼吸吐納,一縷縷輕煙散作白氣,從他的頭頂飄起、裊裊不散。
那一絲絲纏繞飄蕩的白氣在空氣之中的形狀變化不定,隱約還會化為一些詭譎蜿蜒的形狀,蠖屈不伸地蠕動不休直至消散。
小石頭、傅凝蝶此時也已經都在里面,凝蝶在地上畫了一個棋盤,似乎想教小石頭下棋,不過看樣子并不順利,此時已經快七竅生煙。
當然田青文也在一邊,本來可以避免讓小凝蝶腦溢血的慘劇發生,但她魂不守舍地誰也不理,只是專注地盯著練功吐納的洪文定,仿佛世界末日與她都沒有關系。
“田姑娘,你爹聽說連夜走了,你有什么打算?”
“恩人在哪,我就在哪…”
田青文夢囈般說著,雙手捧著臉不肯移動一下。
江聞倒吸了一口冷氣,不容回絕地說道:“姑娘說笑了,飛馬鏢局的馬行空總鏢頭還盤桓在城內,我會擺脫他護送姑娘回家,必然送你們父女團聚的!”
“青文知道了…”
田青文聞言瞬間變了臉色,泫然欲泣地低下了頭,用柔柔弱弱的聲音說道。
“青文不過是飄零江湖蒲柳人家,自然是配不上英雄才俊…家父定然會給我找個好歸宿,好郎君的…”
這話說完江聞臉都綠了,好家伙這是訛上武夷派了?
眼下可不是辦好事的時候,雖說田歸農這人陰險狡詐、賣女求榮,但自己帶著個小姑娘到處跑也不是個事兒,最好還是交給和田歸農已有齟齬的馬總鏢頭護送,到時候田青文要跑要溜,馬行空是絕對不會阻攔的。
但聽她這么說,江聞眼珠子一轉。
“怪我疏忽了,此去關外路途遙遠,田姑娘身體抱恙自然不便出行。聽聞田掌門要事在身匆忙而去,有意將千金托付給福威鏢局,那我就替林震南總鏢頭答應下來了。”
老林子,我相信你一定會幫我的對不對?!
這次的方案出臺后,田青文倒是沒有了剛才那么激烈的表現,沉默不語地擦干并不存在的淚珠,輕輕點了點頭。
兩人的說話聲可能驚動了練功的人,鎖鏈纏身犯人輕輕睜開眼,洪文定也從入定中緩緩走出,眼神格外清澈地看見了江聞。
“師父,讓您操心了。”
洪文定的說話聲音很輕,卻能聽出氣息綿長悠遠、氣海有如潭淵,顯然內功在一夜之間就精進了不少,已然彌補消解了腐骨毒所帶來的后患。
江聞面帶微笑地坐下,把提前預備的吃食齊齊碼好,熏雞燒酒一應俱全,隨后才入境隨俗地原地坐下。
“為師去了一趟朱紫坊,到官賢境六曹司拿了點東西耽擱了點時間,看來這位高人已經把你的頑疾隱患治好,還不快謝謝前輩。”
鎖鏈纏身的犯人表情恬淡沖和,輕輕側動頭顱看著洪文定,露出了一個無需掛懷的表情。
“道長多禮了,貴徒悟性穎脫、天資卓絕,竟能靠著短短一夜功夫就將這門神功入門,當真羨煞旁人。如今我也了卻了一樁心事,反倒是沾了道長的光。”
隨后他話鋒一轉,忽然提起了江聞剛才苦衷的消息。
“道長去過六曹司?那里是前宋徽宗設立諸曹職掌之所,到如今荒廢已久,為何要到那里盤桓?”
江聞沉默了一會兒,從包里拿出兩本陳舊的手抄經書,擺在了鎖鏈纏身的犯人面前。
“前朝之事早就過去,那里如今改祭地府第六曹司的鬼曹神官了,我也只是為了這兩本書才前去。”
鎖鏈纏身的犯人目光落在兩本古書封皮,眼神瞬間銳利深邃了起來,晃動著渾身的鐵鏈枷鎖鄭重懇求道:“道長,這兩本書可否借閱一觀?”
江聞隨即點頭,隨后敏銳地發現墻邊假寐的穿骨死囚也睜開了眼睛,游移不定地側耳聆聽著什么。
這兩本書是化解紅蓮圣母和丁家公子嫌隙的關鍵,江聞這次也是趁機拿出來試探一下對方,如果丁家公子能表現出一絲在意,兩者就總有化解因果的可能,也不枉他一片苦心。
江聞本以為鎖鏈犯人翻閱兩眼、敲定真偽就會放下古書,畢竟這兩本《兩儀古經》、《寶生真經》中的內容本就太過冷僻,借由歷代經師翻譯漢字之后,更是上僭天王太子、佛陀菩薩之號,于釋經道藏全無明文記載,跟偽書無異。
然而對面這人竟然如癡如醉地翻閱著,閱讀速度快到離奇,雙眼也不停冒著神光,仿佛僅憑一眼就能洞穿經書中詰屈聱牙的義理,并且隨之從中衍生領悟出了無窮無盡的真諦。
狹窄的囚室中依然微風吹襲、暖陽斜照,但身處其中的傅凝蝶、田青文卻不約而同地打了一個冷顫,渾身只覺得如墜冰窟,洪文定也略帶不解地皺起了眉,轉頭看向了自家師父。
最后就連懵懵懂懂的小石頭,都如夢初醒般眨了眨眼,拉著凝蝶往邊上退了一步,悶不作聲地想要偽裝成一塊路邊的石頭。
“道長,這次多謝你了。”
身纏鎖鏈的犯人猛然合上書本,抬起了須發蓬亂的頭顱,談笑之間宛如飽讀詩書的老儒,盡是朝聞夕死的滿足。
然后他從懷里掏出一個紫檀木鑲邊的錦盒,平坦坦然地放在了江聞面前。
“作為感謝,這枚摩尼寶珠我保管多年,我看只有交給閣下才最妥當。”
江聞打開了盒子,果然看到一顆黯淡無光的灰色圓石躺在中間,蘊藏著一條條斑斕的絲線,與昨夜曾見過的如出一轍!
“摩尼寶珠…世間竟然不止一顆!”
鎖鏈纏身的犯人微微一笑,顯然對江聞的反映出乎意料之中。
“道長看來有所不知,《往生論注》中說,‘諸佛入涅槃時,以方便力,留碎身舍利,以福眾生。眾生福盡,此舍利即變為摩尼寶珠,此珠多在四海龍王之中。‘世間多有碎身舍利,如此自然也多有摩尼寶珠了。”
江聞思緒如電,忽然也發現了自己遺漏的一些線索。原先他以飛天神兵身體里的摩尼寶珠,就是小明王韓林兒手中那一顆,如今想來,其實時間根本對不上。
護陵使羅銑手中這顆從宋末保管到了如今,輾轉落到了黃稷手中;而小明王韓林兒手中的摩尼寶珠,是元末少林寺的高僧所贈,兩個時間出現了明顯的沖突,也就是說宋元之間,世間就至少有兩顆摩尼寶珠才是。
“還是不對。”
江聞思考之后緩緩說道,“當初釋迦摩尼身入涅槃,光真身舍利就有八萬四千顆之多,哪怕十不存一,如今也會有無數的摩尼寶珠流散在外,清庭何必如此苦尋?”
鎖鏈纏身的犯人神情微渺,唏噓不已道。
“確實如此。佛經說摩尼寶珠來自龍腦之中,此事我也疑惑多年,直到看過你手中的兩本古經,我才知道其中的奧妙。原來所有人都弄錯了…”
他將手掌輕輕撫在經書上。
“所謂的龍無形無相、難以捉摸,在堪輿家口中是山川形勝的經絡腧穴,如人身之血脈,故而福州城中的禍患,能用摩尼寶珠化解。”
“而在摩尼口中的龍,喻指大威力不可勝之五毒。所謂的摩尼寶珠,乃是摩尼殞身時從五毒中孕育而生,自然流露清凈光明,莊嚴普照四方的寶物…”
面前這人滔滔不絕地講述著自己的發現,江聞也從一開始的茫然不解,轉為了若有所思。
對方口中的摩尼,毫無疑問應該是明教的創始人,而由于中土文獻典籍斷絕,所有人都不了解這門誕生于波斯、危在旦夕的宗教,故而都把佛祖、舍利與釋迦摩尼淪為一談。
來自后世的江聞清楚知道,作為諾替斯主義的發揚者,三世紀的先知、自覺的摩尼(Mani)是摩尼教(Manicheism)的創始人,生于公元216年,242年在巴比倫傳教,277年被釘死在十字架。
276年,摩尼因刻意宣傳異見邪說即將被釘死在十字架上。相傳在審判之前,與他交好的波斯祆教大祭司曾故意問他,希望他為自己辯解:
“法庭宣稱你主張禁止婚姻,以促使世界的毀滅嗎?這是你的本意嗎?”
而自稱覺悟了宇宙真相的摩尼在獄中面對波斯祆教的大祭司,也闡述了他對這個世界最后的靈悟。
“是的,黑暗已經流毒了整個世界,世人以妖祟為寶、以光明為禍。我們應當斷子絕孫,使世界重見光明。”
隨后他自行剖開腹部,取出一塊燦爛無比的寶石,連同鮮血肚腸仍在了地上。
“人類是惡魔用來囚禁光明分子的軀體。拿去吧,繼續將受染的毒惡貪欲血肉,作為寶物供奉起來吧。”
在中土后來刊行的的《兩宗三際經》里,也記載著摩尼臨死前最后的謁語。
幽深苦海尋珍寶,奔奉涅槃清凈王。抽拔惡刻出瘡痍,洗濯明珠離泥溺。法稱所受諸妙供,莊嚴清凈還本主。夷數肉血此即是,堪有受者隨意取。
而更有趣的是,金庸在寫《倚天屠龍記》的時候,誤將波斯襖教、回教穆罕默德的阿薩辛派、摩尼教混為一談,匯成了書中高喊“熊熊圣火焚我殘軀”的明教。
而不知是不是武宗滅佛是呼祿禪師的有意為之,鎖鏈纏身的犯人聲稱他從兩本經書里發現,如今的明尊教中卻是實打實地混入了當時同在大唐長安傳教的景教、襖教、回教內容,變成了當今流散于江南的這門明尊教。
“原來如此,只有摩尼從腹中取出的,才是清凈離垢的摩尼寶珠…”
江聞恍然大悟,“可這個寶物太過貴重,我如何能要?”
對面的人知道的太多了,多到超出尋常人應有的知識,再加上他經年累月藏身于福州城最不起眼的角落之中,不由得讓江聞疑心重重。
“一碼歸一碼,道長無需推辭。”
他用一種欣賞且惋惜的表情看著洪文定,“至于傳授貴徒功夫,不過是起了惜才之心,道長不必有所顧忌。就算昨夜我不出手,那位老兄想必也不會見死不救的…”
他的目光自然而言地落在穿骨死囚身上,對方卻絲毫沒有反應,就像一個失魂落魄的活死人。
這下江聞就更糊涂了,面前這人看起來也不是惡人,至少尚未出現惡意,但絕不是他起初預料的丁典、狄云這么簡單,想確認對方身份,看來還需要一些手段。
幸好對于江聞來說,獲取信息的辦法還有很多,并不僅限于開口詢問當事人…
他轉身抓住洪文定的手腕,一道道熟悉的信息就瀑流而下,清晰地呈現在他眼前。
姓名:洪文定年齡:8歲悟性評價:天賦異稟根骨評價:石中璞玉武學評價:初窺門徑實戰評價:得心應手綜合俠客等級:略通拳腳 掌握武學:少林內功(入門)、洪家拳(進階)、奪命鎖喉槍(進階)、柴山十八路(進階)、天蠶神功(入門)
人物描述:自幼的習武使他早早擁有搏斗的能力,冷靜的心態與過人的悟性是他最致命的武器。
天蠶神功?!
江聞看著眼前鎖鏈纏身卻依舊微笑不語的男人,瞬間就從須發蓬亂的面容里找到一些熟悉的五官特征,一個名字也脫口而出。
“你是武當派的云飛揚?!”
這一次,全場至今如智珠在握的犯人,第一次露出了詫異驚訝的神色。
他緩緩說道:“想不到我退隱江湖這么多年還有人記得我,還有人記得這個名字…”
江聞不等他說完,已經拍著手說道:“怪不得!怪不得武當派馮道德會出現在這里,現在我都知道了!這是因為你!”
云飛揚沉默了許久,帶著僵硬微笑的表情說道:“我父青松道長是上任武當派的掌門,是他力排眾議將掌門之位傳給了原為少林弟子的馮道德,故而馮道德還賣我幾分薄面。”
江聞對里面的東西也很清楚,面前的云飛揚是青松道長私生子,出家道士有子嗣本就是一件丑事,故而一直當作雜役在山上養大,只能偷偷傳授武功。
這樣一來,由于前任掌門德行有虧,干脆引來少林叛徒加入武當替他執掌山門,馮道德以敏感身份成為武當掌門這件事,也就合情合理了起來。
而馮道德為了報答青松道長的知遇之恩,自然是百般維護武當派的顏面,力求折服派中眾人,同時對青松道長的獨子云飛揚的請求,自然是無所不允。
云飛揚微笑著看著江聞,似乎也讀懂了江聞內心閃過的無數個念頭,又或者他一點也不在乎,只是在用置身之外的態度看待一件毫不相干的事情。
“道長果然博學多聞。”
云飛揚微笑夸贊著。
可江聞略一皺眉,一些更離奇的聯想也接踵而至,毫不猶豫地說了出來。
“不,你不僅僅是武當派棄徒云飛揚。方才你輕易閱覽二經,隨口還能說出凈土宗《往生論注》中的章節,而凈土宗本就是白蓮教的前身,你想必和白蓮教的青陽一脈脫不了干系!”
“精彩!道長的推論無比精彩!”
此言一出,云飛揚當即鼓起了掌,眼中滿是見獵心喜的奇妙神采。
“實不相瞞,我父青松道長不僅僅是武當派前任掌門,也是青陽一脈的當世傳人。道門如今人才凋零,馮道德又與白陽一脈牽扯甚深,因此只能讓我勉強接任本代的青陽教主…”
江聞看著眼前的人,雖然他還是在笑著,卻總有一股怪異的氣息在流轉,仿佛面前的人就像天蠶吐絲、蛻化變質,內力時清時濁、時穩時燥、時剛時柔、時純時駁,竟然無時無刻不在變化之中,也不知道是不是天蠶神功修煉到高深之處的神效。
他興致盎然地端起酒壺一飲而盡,將目光落在方才凝蝶和小石頭弈棋留下的格子上,伸出手指往地上輕輕一點,就把小石頭沒有走完的臭棋,化為了絕殺全局的一招。
“在下隱居多年,晉時有王質觀棋爛柯,今日我幡然頓悟始知不誣。道長雖然不在棋局之外,卻也下得一手好棋啊…”
只一瞬間,洪文定就感覺到了師父身上的劍氣勃發,已經無孔不入地籠罩住了這間狹小卻潔凈的囚室,冥冥氣機凝而不散,以至于渾身毛孔都察覺輕微刺痛。
洪文定能夠猜到,那是一股純粹凜冽到極點的劍意,十步之內不論如何躲閃、抵擋、招架、化解,都無法逃開師父心中推演到極致的一劍。
然而就在這座狹小無比的囚室之中,又升騰起一道無法直視的氣機——鎖鏈纏身的云飛揚就坐在江聞對面,旗鼓相當的真氣自然而生,飄飖茫渺如空岫出云、鶴立青松,雖然近在咫尺也如墜云霧之中,始終無法一窺全貌,更難以捕捉住一絲氣機。
但下一刻,被鐵鉤穿過琵琶骨的死囚坐了起來,始終低垂的臉龐抬起,露出一張尚顯年輕的臉龐,一股與兩人同樣不遜色的氣勢拔地而起,狹小囚室內龍虎相爭、刀槍齊鳴。
洪文定只感覺千斤重擔壓在身上,發現穿骨死囚的雙眼精光難掩,全身上下內氣籠罩渾然一體、金甌無缺,恍恍惚惚中瞳中有神人高坐靈臺、神光普照,內力也顯然深不可測!
他用宛如吞炭的嘶啞嗓音,緩緩說道。
“閣下來歷詭譎,藏身這處待質所十年之久,我本該充耳不聞。可這十年中,你每次從這里短暫消失,世間就會有波瀾掀起,又屢屢針對紅陽一脈,這讓我如何不起疑心?”
看到對方瞳孔中的異象,江聞已經能夠確定這人才是與凌小姐兩情相悅的丁家公子,這身臻至化境的《神照經》功夫便是如假包換的證明!
江聞又想了想,難道丁家公子十三年寸步不離待質所,又與紅蓮圣母恩斷義絕,為的是暗中保護凌小姐的同時,牢牢看住牢房里這個危險至極的人物?
同樣,紅陽圣童駐守福州城十三年的行為,忽然也又多了一層的深意。
“抱歉,看來我真的認錯人了。”
江聞面色凝重地看著對方,自然而然地就要起身,但他的手指輕展、兩臂微垂,保持著玄妙莫測的姿勢,隨時都可以拔出長劍。
可云飛揚的表情依然微笑著,現如今看來就仿佛那只是一副世事看盡后僵硬的面具,只為了完美掩藏起了背后真實的情緒。
愛下棋的人很多,但江聞此時卻唯獨聯想到了一個人。
這是一個很可怕的答案。
凌知府背后的真正主使,福州闔城浩劫的始作俑者,與江聞隔空對弈的幕后黑手,此時近在眼前了。
江聞笑了起來。
他知道無論在何等時都能笑是一種功夫,也是一種不可多得的能力。
“閣下太過謙虛了,你畫福州府為棋盤、引四方勢力作子、三山之間盡為廝殺戰場的手筆驚世駭俗,我也只是見獵心喜,隨手為之而已。”
馮道德所說“閩疆出天子,三山做戰場”,顯然就是因為礙于身份才委婉地向江聞提示,這是一場與朝廷天子之間的明爭暗斗。
江聞重新坐下,緩緩說道,“在黃稷家中,我曾見到一張宣紙上留下的腳印,而凌知府形如鬼魅、落地無痕,這才猜到了背后真的有人追殺他。青城派掌門長青子被深厚掌力震斷心脈,恐怕也是調查到了你身上吧?”
對于江聞的猜測,云飛揚沒有任何反駁的意思,只是輕描淡寫地說道。
“凌知府戾氣太重,一心只想引全程淪入黃泉蒿里之中,手段雖高眼界卻太過狹隘,我自然也知道他無法成事,這次不過是隨手為之罷了。”
“道長何必處處試探。我與紫禁城中那人的棋局你既然加入了,又棋高一著地勝出,在下自然要將作為賭注的摩尼寶珠交給你。”
他站起身來,將珍貴無比的摩尼寶珠棄之如敝屣,身上沉重生銹的鐵鎖鏈根根斷裂開,噼里啪啦地落了滿地,身體雖然依舊臟臭邋遢,身上的氣息卻宛然一變,帶著一股“太上忘情”的冷冽姿態,把屬于凡人的前最后一絲情感也洗褪干凈了。
“這世間太令人驚奇了。我本以為自睿親王多爾袞棋差一招死在我手下之后,普天之下就再也沒有人能與我一較高低。可紫禁城中的孤兒寡母如今氣勢如虹,更有道長你這樣的不世奇才…”
云飛揚的語氣依舊云淡風輕,卻說著駭人聽聞的事情。他口中視人命為草芥的態度,足夠讓人不寒而栗,仿佛一切善惡、賢愚、忠奸、良莠都不過是膚淺的東西,此世間唯有與人對弈,才能讓他提起幾分興趣。
“枯對摩尼寶珠十年,我已經參透了其中的奧秘,也該出去走走了。”
云飛揚飄然而起,江聞只覺得他身上的氣息每一步都在增強,除非自己以一成內力手段盡出才能勉強打敗,可就算他與丁家公子聯手,也不見得就能留下對方,因此兩人都在觀望著,沒有行動。
“云飛揚,你從摩尼寶珠里悟出了什么?當年小明王韓林兒,可是就此發了瘋,你莫非也瘋了不成?”
“道長不必擔心,世間摩尼寶珠雖然不止一個,但如今你手上的已經是世間獨一無二之物了。只要你妥善保管,自然不會再出什么亂子。”
云飛揚帶著持之以恒的笑容,轉頭對江聞說道。
“而我,只是靠著摩尼寶珠到大千世界中禮佛。你可知道靈源摩尼與小明王所見的明尊、湖心古廟中的胞皇尊、紅陽一脈所拜的血佛,其實都是一樣的?”
云飛揚的眼神中,帶著狂人才會有的歇斯底里和極端平靜,仿佛直面一切黑暗與光明之后,他早已經脫胎換骨,不復脆弱。
“胞乃胞衣、夷數血脈,五蘊毒龍、蒿里鬼國,再往上到五帝三皇,其實都有祂的身影…”
他的身影漸漸遠去,鬢角已經有一縷頭發花白,面容卻仍舊保持青春之姿,飄飄渺渺地傳來了最后一句話。
“明尊已經為我開示三生,大千世界終究不過吉光片羽,今后世上再無武當棄徒云飛揚。你們下次見面,應該也會聽到我的新名字——”
“趙無極。”
(曉市煙合卷,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