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豪雨片刻不停地灑落,卻先有幾響冷冽而清脆的劍鳴破風而去,此時的雨冷,人心更冷,雨幕之下只剩落入網羅的幾人困獸猶斗。
洪文定側翻避過布棍強勁至極的棍頭,側耳循聲掠向那借由無窮回響所編織出的虛影,抬手便是一劍遞出,心無旁騖。
納蘭元述目光微凝,揚手壓住偏移的棍鋒,再次灑出一片虛虛實實的棍影,隨后伏身躲過殺招,隨即卷土重來。
如果此時有人告訴他,洪文定其實不會劍法,或者說洪熙官只教過他用劍的基本功擊、刺、格、洗等等,師父江聞也從沒打算把自己神乎其神的劍法傳給弟子,納蘭元述是決計不會相信的。
洪文定所掌握的用劍手法極為純熟,就算放在真正的劍法大家面前也有可圈可點之處,可事實就是這樣,洪文定所用的劍法,實際上是以家傳的奪命鎖喉槍法與師門柴山十八路刀法揉雜而成。
他自選槍法的鋒寒、刀法的猛詐于一體,行招去步層層疊疊如庖丁解牛,伺發殺機不留余力如神針定海,每一次的纏腕旋勁借由拳掌造詣水到渠成,故此招招快來快去,絲毫看不出初學乍練的模樣。
“劍夠快,但不夠穩,今天看你能接住我多少次四門棍法。”
納蘭元述收招片刻傲然說道,就又施展起“束濕成棍”的獨家功法。隨著石青色袍服跳步連轉,布棍也化為狀如圓桌面般的一圈白影,粗暴呼嘯著兜頭打來,威壓覆蓋下讓人難以喘息片刻,洪文定掌中寶劍最長不過三尺,吃虧只在轉眼之間。
此時的納蘭元述,已經察覺出了洪文定如今的缺陷所在。
由于雙眼無法視物,洪文定似乎僅能判斷出敵手所在的大致方位,隨后倚仗青鋒攻敵必救,以不變應萬變地破去變招,但這樣導致的結果就是必然沒辦法知道,對方此刻在電光石火間使出了什么招數。
失之毫厘差以千里,高手過招勝負只在一念之間,就算洪文定的步法、手法、身法、技法再怎么過人,只要少了眼法的全神貫注,露出破綻就是在所難免的事情了。
此時棍舞如輪滾滾而來,洪文定也感受到了凜冽的風壓,不得已避其鋒芒躍向一旁,他借著院墻反跳而起想要繞后,納蘭元述卻不留情面地回身就是一棍,擦著凌空躍起的洪文定而過,隨后再重重砸落。
原本柔軟的布棍被注入了萬鈞力道,只一擊就砸碎了地面鋪設的厚重青石,激起了漫天的碎屑撲著人去,以至于四周都發出了窸窸窣窣的響聲。
砰然巨力攪亂了四周的環境,納蘭元述此時目光凜冽,棍法以柔入剛威力無窮,所到之處皆是難以按耐的殺機,洪文定只來得及持劍橫擋在胸前,布棍就已經掃在了他的身上,隨著他雙足不受控制地離地而起,一段彎曲的棍身更是掀破了肩上的衣服,留下一道瞬間淤紅的傷痕。
平南王府的兵馬圍而不攻,似乎有意繞過這片區域不理,但黑暗中隱伏的身影若隱若現,更給晦暗的四周增添了一分詭異的氣息,一道伴隨著身后華屋熊熊燃燒、丘墟劈啪作響的慘烈畫面,使人心下不禁戚然。
“師父怎么還不回來…”
傅凝蝶有些焦急地打量著天色,在漫天大雨中喃喃自語,一旁的溫玉欽卻神色篤定地以佝僂身軀屹立在風雨之中,眺望著焚毀成墟的雷府不語,緩緩反將傅凝蝶護在身后。
“五羊城,我生之初猶太平…”
溫玉欽又輕聲念起詩句,眼中的寂寥與愁悶經久不去,與渾濁的雨水混在一起,化為了今夜隆隆作響的天潮之聲。
納蘭元述的棍法超然,功力也在洪文定之上,以至于今夜的搏斗幾乎不存懸念,兩個孩子也不存在反敗為勝的可能,但不知為什么,納蘭元述覺得對面之人就是在不遺余力地拖延時間,使盡渾身解數與自己匹敵。
疑惑的他本想速戰速決擺脫糾纏,但下一刻,納蘭元述就進一步察覺到了一絲詭異。
只見洪文定被擊中后,就地卸力翻滾了兩圈,就以更快速度翻身而起、迎頭而上。
面對著殺氣滾滾的棍法,洪文定這次低伏在地面躲過棍掃,原本正握的寶劍換了個不倫不類的倒持握法緊貼手臂,伴隨著納蘭元述以左手握棍出招,而洪文定也猛地揮出一劍,反削在了納蘭元述的左側身前!
劍影茫茫,冷雨紛紛,寒光一時間混淆了天地之色,徹底溶入了雨霧氤氳的空氣之中,似乎這柄劍天生就能在水中呼吸游動!
這一反擊太過突然,以至于納蘭元述也沒辦法輕松應對,只能催動布棍再次圈轉,艱難地將布棍之力換到右手,這才空出了一段寶貴的安全距離,給棍法留出了施展空間。
但這一次的洪文定身形越發敏捷矯健,毫無顧忌地低伏在滿是積水的地面上,形如龍蛇地滑動游走,不僅躲避開布棍粘纏圈轉的快招,還猛地撞入了納蘭元述的右側方,踉蹌間竟能輕而易舉地從密密麻麻、快到極致的棍影籠罩下逃脫,沿著墻邊再次欺身而上!
納蘭元述目光中露出一絲了然,他明白了洪文定原來看得見,可他不知道是因為有著天蠶功的存在,洪文定此時才能“看”得見!
洪文定自幼就修煉過少林心法,但明清江湖的內功心法多是在固本培元、養精蓄氣的功途,練至高深處也只能致使呼吸綿長、勁力不絕,終究可用于內而不能發于外,更沒有什么神乎其神的功效。
也是出于這個原因,江聞自金庸江湖來到這里之后,一直認為這些內功徒具其表,根本不算什么像樣的內功,直到在六甲神將身上,驀然發現了天師丹息法那澎湃的護體真氣。
而天蠶功的存在,也打破洪文定先前的認知,此時他能感覺到天蠶功如云霧起伏、飄飄擾擾的內力,正由他的奇經八脈、周身竅穴之中逸散而出,自己狀似正處于散功離竅、走火入魔的邊緣,這些內力卻能代替感官,體驗反饋著這個世界的每一寸變化,以至于內息出竅、隨心變化之后,甚至比視覺都來的敏銳。
此時的洪文定,就不得不感謝納蘭元述打在自己丹田氣海上的那一棍。
如果沒有這一棍,洪文定不知道還要走多少的彎路,才能猛然醒悟天蠶功那違了尋常內功精純惟一、正念守中的法門,如果沒有這一棍,洪文定不知何時才會體察到它獨有的“居于外而御于內”的特質,轉而明白這是一部能夠體外養氣的功夫!
這是一種出乎尋常的“由內而外”,柔者道之剛也,仿佛任何剛猛的兵器、凌厲的招式、狂悖的武學,遇見了天蠶功那游走于體表的真氣,都變得柔順自然、純粹樸素,仿佛“變化”這種自然界本該最激烈的角逐,本就是“不為物累”大自在的終極體現。
“武當的張三豐真人不愧為大宗師,這門武學已經超脫于武而近于道。就像師父所說的大象無形,大音希聲,我此時什么都看不見,反而能察覺到平時被忽略的東西。”
洪文定在心中感嘆著,將對武學的體悟融入了招式之中,竭盡全力在縮短與納蘭元述之間的差距。
他依然明白,“看”得見這件事情并不能決定勝負,在納蘭元述的至臻化境的奇門棍法面前,就算自己仍是五感敏銳的巔峰狀態,也未必能夠搠其鋒芒,因此他才一直在蟄伏試探,此時終于找到了對敵的正確方式。
先前的毒打不是白挨的,洪文定身體的重心壓到最低,讓天蠶功不斷反饋著四周傳來的異動,將所有的干擾都變成微不可查的細節線索。
兩人錯身而過沒有交手,再次進入了對峙之中,隨著納蘭元述的步伐重心調整,他也在不斷轉移著身體的重心方位,兩人的時間頻率無不契合,明明尚未出手,就讓納蘭元述神情更加凝重。
“先鋒手,生死門。你的棍法我已經知道了!”
洪文定昂然說道,伏身在地上再次倒持寶劍而動,與磅礴大雨的節奏渾然一體,身軀之中孕育著無窮的力量。
他緩緩說出的寥寥數語,竟讓納蘭元述的神情都嚴肅起來——從一開始的手足無措、拙于應對,到現在的胸有成竹、章法儼然,納蘭元述沒想到對方在小小年紀,竟然就能悟出棍法的奧秘。
納蘭元述的謹慎,是因為洪文定伏地的每一次重心變化,都對應著納蘭元述的持棍中心的轉移,就像他所說的“先鋒手、生死門”,面前這孩子已經真有了和自己一較高下的資本。
所謂的先鋒手,就是兩手握棍時,在前面的手叫先鋒手,棍的力發自先鋒手,所以先鋒手為發力點,如先鋒手受傷,力則無從發出。所以凡是與用棍之人對陣,皆要避其力點,而制其先鋒手。
而生死門,就是出棍時發力出招的方向。向生門閃,就是避開敵棍的力點;若向死門走,即是自己投身于敵棍的力點之內,自投羅網。當對方發棍攻來的一剎那間,必須要立刻判斷出哪邊是生門,哪邊是死門,自己應該向哪邊閃避。
洪文定能夠察覺到“先鋒手、生死門”的變化,說明他已經不再被紛繁復雜的棍招所迷惑,精神氣機牢牢鎖定在了真正的要害之上。
仿佛為了證實自己的說法,洪文定忽然持劍貼身而上,納蘭元述眼中也寒芒一閃,布棍轉做中平槍刺來,竭力壓制住了破風之聲,唯獨剩下棍間一點勢如破竹。
到這時候,納蘭元述已經將年幼的洪文定,作為了真正的敵手謹慎對待。
只見他力不虛用,握法堅固,挪展身形、只在數尺之地進退閃讓,棍影如山環護週身,棍勢如長虹飲澗,拒敵若城壁,破敵若雷電,寥寥幾招便把源于軍陣的四門棍法精髓,演繹得淋漓盡致。
眼下壓力驟增,死門無限放大,生門遙不可及,洪文定卻持劍游走毫無劍招可言,只顧著乘其空隙、攻其無備的取勝之道,仿佛專注于聆聽著四周的一切的喧囂,直到某個玄之又玄的時機降臨……
“還有心情擔心那邊?”
鄂爾多斜睨著被遠處動靜吸引住的小石頭,冷冷地出言嘲諷,“信不信你會死在他的前面?!”
說罷鄂爾多雙拳緊握,身軀忽如水漲船高,操手間周身氣血運行,照著小石頭的要害部位就打去。
分心觀戰的小石頭似乎有些艷羨對面的熱鬧動靜,然后忍不住看著自己空空如也的雙手,帶著遺憾回頭揮出了一式剛猛無儔的掌法,又和鄂爾多戰在了一處。
遠處觀戰的溫玉欽不明就里地問道:“他這是什么意思?在擔心同門師兄吃虧嗎?”
傅凝蝶思索片刻很誠實地說道:“我覺得小石頭師兄吧,可能只是在羨慕洪師兄的出手比他有宗師風范…”
就如傅凝蝶所言,小石頭反擊的出手仍是萬變不離其宗的亢龍有悔,只是這回他學聰明了,故意等到鄂爾多的通背拳悍然發出才同時出手,營造出了一個退無可退、讓無可讓的時機,隨后也不管對方的招式真假虛實,迎著拳鋒就撲了上去。
拳影掌風交錯的瞬間,鄂爾多原本如水漲船高的身形驟地落下,就如有人突然墜井,雙拳化掌、左右翻轉著隨勢變化,正好架住了小石頭的掌法。
只見這左右同式的回手招勁力極大,似乎抬手就準備折斷小石頭這小胳膊小腿,正中更是飛起一腿,徑直把小石頭踢得離地。
溫玉欽不忍地扭過頭去,眼眶中已是老淚縱橫,因為他看見小石頭順著被踢的力道,袖子都被扯下來一截才勉強脫身,骨碌碌地跌出去老遠才站了起來,隨后就又迎著敵手沖了上去,幼小的背影滿是無懼無畏。
可他沒發現出手傷人的鄂爾多,正把一只手背在背后瘋狂顫抖,原因正是手肘的曲池、神門兩個穴道被小石頭的龍爪擒拿手狠狠點中,此時雙手正覺得酸痛無比。
這里面的難處只有鄂爾多說得清楚,就像先前的幾回合交手中,他也并未將身形矮小的小石頭當作什么厲害對手。
鄂爾多這么想情有可原,畢竟方才在雷府出手阻攔的是嚴詠春和洪文定,如果小石頭功夫在兩人之上,怎么也不會躲到最后才偷襲傷人,用的還是牙咬這么孩子氣、不體面的辦法。
可短短的幾次交手下來,鄂爾多發現這孩子只懂得一手兩敗俱傷的打法,自己的不論通背拳怎么凌厲悍勇,對方都是面無表情傻乎乎地以掌相敵。
起初兩次鄂爾多沒有放在心上,哪有大人怕和小孩換傷的道理?想必對面的掌招還沒及身,自己就已經拍碎他的腦袋——可事實不由得他不相信,現實已經先狠狠地教訓了他一回。
當自家周身相合、氣力歸一的通背拳剛碰到小石頭的身體,鄂爾多的手腕就遭受到了一股極為猛烈的反震力道,仿佛自己正用掌拍在一顆銅球之上,震得方才被咬傷的手腕再次繃裂出血。
他驚奇地發現面前這個小孩子,似乎不是血肉之軀,更像是是一個填充滿了牛筋魚膠的怪物,而小石頭那宛如千萬股弓弦絞動釋放出力量的掌法,也只稍后一步就印在了他的胸腹之上,掌力瞬間傳入他的身體里,差點他就當場一口鮮血噴吐出來!
鄂爾多赫然發現,這力氣不像是孩子,面前的根本是個怪物!
在連續吃了兩次暗虧之后,鄂爾多看著安然無恙、嗷嗷撲來的小石頭,終于放棄了硬碰硬制服對手的念頭,老老實實地用起通背拳那若磁力相吸、有空即穿的鉆手,開始了曲中求直、慢中求快的打法,一點一點消耗著小石頭的體力。
在這一點上,他的想法自然也是沒錯的。
小孩子的體力本該無法和大人相媲美,特別是小石頭運用的是剛猛第一的降龍十八掌,“亢龍有悔,盈不可久”也是招法當中實打實的告誡,轉而以巧勁拆招纏斗不可謂不高明。
但這點常理在小石頭身上,就不一定有用了,這點從傅凝蝶那狡黠奸詐的小表情也能看出來——畢竟剛才是她故意喊出“師兄,要記得師父的話速戰速決”,把鄂爾多拉入了思維陷阱里的。
因此幾番下來,和神完氣足的納蘭元述相比,鄂爾多先是被洪文定的虎鶴雙形抓傷眉骨,隨后又被小石頭咬傷手腕,功力本就難免有些減退,此時久戰之下實力難以保持巔峰,更別提和天正橫練筋骨的小石頭做對比。
鄂爾多打得心下火起,面前這孩子明面有鐵掌硬頂,暗處有打穴擒拿,周身還顯然有硬氣功夫護體,打也打不疼、抓又抓不住,真打贏了也不過是欺負小孩子,不知道誰家會故意教出如此惡心人的徒弟,這當師父的必定是個陰險毒辣、奸詐狡猾之輩!
“哼,鬧夠了沒有!”
鄂爾多一聲暴喝,輕蔑的神色終于變得陰沉,斜睨的眼神也如刀鋒一般銳利。
他忽然將石青色袍服一抖,雙手伸展骨骼響動,左掌如蚯蚓延頸化短為長,右掌如尺蠖蜷縮化長為短,須臾間雙臂再猛地緊湊收攏,如同要將萬象收于一處,停滯片刻后,憑空打出了一連串如鞭炮聲連綿不絕的勁響。
此時這門武功鄂爾多尚未大成,師門雖然多有教授卻嚴令禁止展示原貌,似乎來源很忌諱別人知道。但此時的他怒火中燒顧不得許多,轉手就把小石頭打出老遠,他也有絕對的信心,能靠這套出虛入冥的武功,把眼前的人活活打死!
小石頭被打飛了出去,這次不像之前那樣輕松化解,只因此時一道又一道的勁力正在他的身上爆發,痙攣模樣就像是不受控制抽搐一般詭異,四肢軀干輕輕一動就不斷有炸響之聲傳出,形貌恐怖之處難以言喻,還差一點就要撞在遠處的石墻之上。
“是誰在欺負我的徒弟?”
一聲清吟破空而來,有人跨越過雷府的漫天火光從天而降,恍若神仙中人。
”師父!你終于回來了!”
傅凝蝶瞬間喜上眉梢,對著人影大喊出聲,“就是他們欺負我們!”
就在這時,這道飄飖身影忽然出現在了小石頭的身后,一只手掌輕輕抵在他身上,轉瞬就如鯨吸虎飲般,將令人恂栗的勁道盡數吸納入體內,轉手朝遠處凌空打出一道掌風。
這道掌風迎面而來,鄂爾多架起雙臂想要抵擋,可掌風竟然神乎其神地繞過了鄂爾多,只劈碎了鄂爾多身后的磚石,在其上留下一道深刻可見的掌痕。
安然落地的道人毫無異樣,拍著茫然無措的小石頭腦袋說道。
“你今天怎么回事?就你這樣哪里像打降龍十八掌的,明明就像是被降龍十八掌打的!”
言罷對著愕然的溫玉欽拱手施禮,先把小石頭帶到了他的身邊,才轉身對著鄂爾多說道。
“…就是你傷了貧道的徒弟嗎?”
江聞緩緩邁出兩步,緊盯著如臨大敵的鄂爾多說道,“還有你剛才的功夫前所未見,又不知是由哪位武學宗師之手所創?”
鄂爾多還沒來得及答話,江聞已經如鬼魅般地瞬步而去,來到了洪文定和納蘭元述對決的范圍內。他在看見洪文定以布條蒙眼、面部傷痕蜿蜒可見時,突然冷哼了一聲,如雷滾滾傳遍幾人的耳中。
此時分洪文定憑借聽風劍力敵納蘭元述的束濕成棍,即便處于下風也屢屢憑借狠勁扳回勢頭,此時正順著棍尖發出之弧線方向力盡點的生門倒去,反手就要遞出一劍刺向納蘭元述的腋下,卻被江聞快逾閃電地伸手扶起,以一股綿柔醇和的內力推了出去。
納蘭元述的布棍仍然兜頭打來,江聞的右手猛然生出一股沛然莫御的吸力,將洪文定手中的寶劍抓取起,隨后朝著納蘭元述所在激射而出,瞬間將柔韌無比的布棍切成兩段,潰散回了原本被火燒焦打扮的破爛帷布。
“兩位的功夫不錯,不知有沒有興趣隨我回一趟武夷山,我作為師父也好替徒弟們討教討教高招。”
江聞滿含威脅地說著,兩位大內侍衛如臨大敵,此時只能沉默不語,都知道對面這人來者不善,除非二人能協力輕取,否則今天不死也要蛻一層皮不可。
溫玉欽連忙提醒道:“這位大俠,此時四周都是平南王府的人馬,小心他們不講武德。”
江聞聽罷哈哈大笑:“放心,我今天就算不動武不殺人,也能將各位安然無恙地全部帶走。”
就在此時,街巷之外忽有無數的甲胄碰撞之聲接連響起,肅殺之氣混合著血腥味從巷外飄來,兩列頂盔摜甲的武士拱衛著身穿藍色鎧甲的老者,忽然來到了雷府之外。
“且慢,這二位乃是朝廷欽差、皇家侍衛,本次乃是為了擒拿謀逆反賊而來,恐怕是不太方便去武夷山一行。”
尚可喜忽然來到這里,對著突如其來的江聞說道,“倒是閣下的功夫不俗,行事又如此飛揚跋扈,難不成也是反賊的同伙不成?”
身處軍陣之中的尚可喜盡顯殺伐本色,出口也都是誅心之語,誰不知道如今的廣州城已經姓尚,誰是“刺客”如今只在于他的一念之間。
此時一邊是皇權軍威,一側只是江湖草莽,極度覆壓之下已經讓人無法呼吸,就連溫玉欽也警惕萬分。
但江聞已經猜出了老者的身份,一眼看清地上鋒利寶劍的全貌,瞬間知道了對方如此有恃無恐的原因,但他的表情依舊保持微笑,只是將湛盧寶劍默不作聲收了下來。
“原來是平南王爺當面,草民惶恐至極。”
江聞皮笑肉不笑地說道,“但這城中有刺客一事,我可從來都不知情,方才打攪只因今夜外出片刻,回來卻發現居所被焚、徒弟遭圍,又見這二位兇形惡相地想要趕盡殺絕,卻不知道是什么道理。”
說罷,江聞如圖窮匕見般地從袖子里,掏出了身上一直攜帶著的腰牌,展顏對著尚可喜說道。
“我們武夷派奉靖南王之命出使廣東世人皆知,不知平南王爺所指的謀逆反賊是我們這幾個不成器的小徒弟,還是說命我們前來的靖南王府有謀反之意?”
江聞豈是易與之輩,當即就是一頂大帽子反扣了上去。
世人皆知漢人三藩同氣連枝,就連清廷也從未真正信任尚可喜的效忠行為,故而尚可喜可以欺負武林人士,乃至可以暗算朝廷命官,偏偏不敢觸怒同為藩鎮的靖南王府,否則鬧個雙方魚死網破,最后唯獨清廷坐享其成。
尚可喜的面色凝重,見江聞拿出保命符頗有些不悅地轉過身去,改由謀士金光代為開口。
“江掌門,金某曾聽聞你‘君子劍’的名號,卻不知道閣下謙謙君子,也有一日會以身為鷹犬為耀。”
他忽然提到江聞的綽號,顯然是早先做過了功課,也必然使人聯想到這個綽號的由來,故而順勢話鋒一轉地說道,“如今駱家包庇刺客證據確鑿,你又與駱元通行從甚密,此事廣有人知,不知你作何解釋?靖南王府又當作何解釋?!”
話音錚錚,平南王府的親衛也拔刀出鞘,在一旁虎視眈眈。
如今的情況是駱家謀逆未必屬實,但包庇刺客確是有目共睹,金光提及這件事就是想讓江聞絀于應對露出破綻,若能再讓平南王府師出有名,那就再好不過了。
但江聞嘴上的功夫未必就比手上的差,只見他對著金光冷冷一笑。
“喲,這不是平南王帳下赫赫有名的第二謀士,忠心效力三十個春秋的王府元勛金公嗎?鼎鼎大名如雷貫耳呀!”
江聞開口就戳著對方的肺氣管子發言,表示我要是鷹犬那你就是老狗,看你干了三十年就是個老二,還被剛來幾年的李行合比下去。這樣的“鼎鼎大名”一出口,當即把向來擅長養氣的金公絢氣了個夠嗆。
“我先前去駱府拜訪,自然是有靖南王的授命,而說到此事卻事關機密,如今天底下只有兩位王爺和駱老英雄知曉,金公與其故意刁難我,不如自己找平南王爺問問便知。”
江聞說得云里霧里,眼神卻刻意看向了裝作神游物外的尚可喜,果然從他遍布黑斑的臉上,察覺出了一絲不起眼的驚訝之色。
謀士金光試探地看向了自家主公,卻真的從尚可喜身上,讀出了顯而易見的默認含義——這一點上兩人相處三十年,絕對不會有看錯的可能,可對方口中究竟是什么事情,才會讓尚可喜對刺客一事都閉口不提,轉而默認了對方和駱元通交詢的合理性呢?
尚可喜年邁的身軀微動,面目遮掩在盔甲之中無法察覺,只剩低沉的聲音緩緩響起。
“想不到駱老哥竟抱上了靖南王府的大腿,這倒是讓本王始料未及。”
念及自己送給耿繼茂的那對“神象”、“仙鶴”,尚可喜不由得心頭微顫,說話語氣也逐漸和緩,“然而本王向來忠心為國,哪有什么門戶私念。駱老哥想去為平南王府也好,想找靖南王府也罷,終究還是為了我大清的鐵桶江山,任他去又何妨!”
尚可喜看著江聞繼續說道,“江掌門既然與駱府有聯系,不知駱老哥還有什么話要說給本王聽?我倒不信這十年的交情,就比不過一場榮華富貴。”
江聞貌似恭敬地拱手施禮,對著尚可喜不亢不卑地說道。
“王爺為了這天南一地殫精竭慮,駱老英雄自然也要投桃報李。他聽說城中刺客橫行,一向擔憂王府無力保全尚家老幼安危,稍有疏忽便是血流成河的慘禍。誰知那幫喪心病狂的武林中人綁架了世子,以此逼迫駱老英雄允許他們藏身,此乃忍辱負重之舉,望王爺明察!”
江聞對著尚可喜,當場就開始了顛倒黑白的一頓解釋,語氣之誠懇確鑿催人淚下,眾人仿佛真看見一位孤傲的白發英雄忍辱負重、折身為國。
“幸好刺客疏忽大意,世子才被老英雄趁機救下世子,此時正于府上盤桓。老英雄說如今王爺征戰在外難以兩全,正是報達還恩的時候,今日除非自己殞首喪身,便絕不允許有人傷了世子一根汗毛!”
江聞說完之后大義凜然地站在尚可喜面前,滿臉都是義憤填膺的神情,表示自己作為靖南王府門客,遇上這種不公義的事情自然要挺身而解釋一二,三兩句話就把駱元通從反賊洗成了忠臣。
但尚可喜的表情更加復雜,他既不能明說駱元通的心思,又怕被當眾抖出所做的事情,至于攥著指甲越發用力,不知不覺已經在手掌心劃下了一道口子。
什么迫不得已、忍辱負重,這分明是拿尚之信在要挾自己!
現在平南王府就是顧慮到尚之信的安危才沒有強攻駱家,此時對方把這件事明確無比地說了出來,還刻意提及平南王府自顧不暇、自己只好代為照料,分明就是到了待價而沽的時候,這才派人來和自己提條件的!
最讓尚可喜作為光火的地方在于,駱元通深受自己信任這么多年,好說歹說始終不肯交出手里的東西,此番先是勾結外敵對付自己,此時又是一副想要名利雙收順帶立個牌坊的模樣,當真是欺人太甚!
“…江掌門一說,果然讓本王醍醐灌頂,也明白了駱老哥的一番良苦用心!”
金光偷偷看著尚可喜,已經能感覺到天藍盔甲下那隱忍不發的怒意,卻聽見了讓他始料未及的軟話,“我這就派人去把孽子接回來,以免叨擾駱老哥。卻不知駱老哥今后有何打算,本王也好重重答謝!”
“重重”二字自然是重重地說出,仿佛砸在地上的鐵錠,江聞卻粲然一笑,思索的神情仿佛真的在為駱元通考慮。
“王爺有心了。駱老英雄已經金盆洗手不再動武,兼之得罪了諸多武林人士,日后繼續盤桓廣州城恐怕兇多吉少,因此才打算遷往福建居住,也好由我武夷派照拂一二。”
江聞察覺到對方的不耐煩,于是加快語速說道。
“王爺你也知道,駱老英雄如今遣散駱家所有門人,家中只留獨女一人,唯今愿望還有一個,就是讓女兒去往南海古廟在燒香還愿、答謝神恩,隨后自然會揚帆出海不再回來,而駱府的一應事物,今后就皆由尚王爺您處置了!”
江聞已經拋出了最終的條件,尚可喜心里也明白這些話的用意。
說來說去,大抵意思就是駱元通非要往南海古廟走一遭,以最后的力氣鎮壓蛟鬼也好,身死驚濤駭浪之中也罷,反正今后廣州城中就再無“金刀壓綠林”的駱元通此人了——而自己朝思暮想的駱府東西,就是用來交換的條件。
這也和吳六奇所帶回來的消息基本吻合,看來駱元通這個榆木腦袋是鐵了心要攪碎尚可喜的計劃了。
“好,本王就依駱老哥所言便是。”
尚可喜一咬牙,終于還是在自己的計劃與尚之信安危之中選擇了后者。前者計劃成功未必就能讓尚家永鎮天南,可后者一旦喪命,等待尚家的必然是清廷順水推舟的刀俎分割,這件事李行合已經為自己分析的很清楚,自然無需贅言了。
江聞終于露出了一絲發自內心的笑容,兩代揮犀客之間最后的交接,便是在這樣世人渾噩的狀況中悄然完成了。
在駱府中,駱元通問自己明暗兩處戰場,如今打算要走哪一邊。這明處的戰場就是武林人士刺殺尚可喜的所在,而暗處的戰場,毫無疑問就是前往南海古廟鎮壓蛟鬼。
此刻形勢危急時不我待,兩處戰場無論如何也只能取其一,江聞經過深思熟慮之后,終究還是選擇了對付夷希之物的道路,這也是作為揮犀客的宿命。
畢竟江聞知道,刺殺尚可喜只不過是權宜之計,如他此時就完全可以殺了尚可喜潰圍而去,可他還有很多人想保護,唯有徹底鏟除尚家及其背后勢力,才算是控制住廣州城的辦法。
畢竟尚家代表著的是清廷伸向南方的手,今天斬斷了一只,明天就會有另一只伸出。就像當年廣州城因支持紹武帝引來惡徒李成棟,好不容易策反了李成棟又招來了屠夫尚可喜,因此真正能掌控廣州城的不在于某人的雄才偉略,只在于清廷支持誰!
刺殺本是一條死路,連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都談不上,更讓他擔心的反而是南海古廟底下壓著的蛟鬼之事。
尚可喜與李行合不知死活地招惹夷希之物,此事所的后果絕非道聽途說就能確定,也沒辦法通過臆測揣度。在江聞眼中,這件事就好像是一頭龐然巨獸在身邊蘇醒,冰山一角剛顯現在海面,除非自己能親眼見到摸清底數,否則他絕對不認為光憑人力,就能對付得了隨時可能流禍萬載的夷希之物。
遠的尚且不說,萬一哪日有人再次闖進了武夷山閩越古城之中,喚醒了那本該在死亡腐爛中沉睡至海枯石爛的六牙白象桀粢,江聞就不認為這是史書上簡單一句“山陵崩,瀚海廢,人煙絕”所能形容的人間慘禍!
就在江聞心中天人交戰的時刻,尚可喜已經和金光交談了幾句,轉身回到了眾軍拱衛的中軍之中,留下謀士金光畢恭畢敬地說道。
“江掌門,如今刺客們已經被我們圍困,只是先前大伙不懂的駱老英雄的苦心之處,激戰之下難免有所誤傷,金某這就帶你前去指認,王府也好網開一面。”
此時的雨勢漸漸平息,徹底談妥條件的雙方,此時也進入了溫文爾雅的交換條件時期,江聞讓三個徒弟相互攙扶著,連帶摔了一跤的蒙學先生溫玉欽一同前行,通往他們所說的圍困之處。
幾人往南邊走了一陣,入眼遍地都是平南王府設下的重兵埋伏,直至坡山古渡下坡山巷外,臨近古色古香的五仙觀前,眾人才聽見了震天動地的喊殺之聲,許多平南王府的甲士正結起軍陣,正圍困著一大群衣衫襤褸的武林中人。
這些武林中人的功夫不差,但相持不下難免出現傷亡。這些人似乎是那群武功高強的刺客們留下來接應的人數,數量足有七八十個之多,卻因為吳六奇的出賣,提前暴露在了這里。
面對著五仙觀外廝殺成一片的慘狀,金光熟視無睹,故意指著筋疲力盡的武林人士對江聞說道,“這里面可有義士混入?”
金光這樣做分明是在用離間計,他也知道江聞是個心懷不軌之輩,因此一方面想看他露出物傷其類、感同身受的不忍之色,另一方面是想讓這些武林人士起內訌多死傷幾個。
可在他掃眼清點過人數之后,忽然緊張地說道。
“怎么這里的人比剛才少了?況且王爺說好設伏三百人,難不成你吃了空餉不成!?”
前來稟報的小將被劈頭蓋臉一頓訓斥,終于找到機會為自己辯解兩句。
“金大人,事情是這樣的!剛才又有三四名賊人突然出現,擾亂放跑了其中最厲害的那十幾名高手。屬下知道情況緊急,這才一邊分兵追趕,一邊派人求援。”
小將抬起頭來滿是急切,“幸好遇見了王將軍巡邏至此,尾追著那伙賊人朝著城南三里的沉珠浦去,若再不阻攔他們乘船出海,這伙賊人可就要逃出生天了!”
聽到這了里,洪文定忽然抬起頭來,朝著江聞說道:“不好,雷老爺他們就是往沉珠浦的海珠石那邊走的,一定是他們被圍住!”
傅凝蝶也急切萬分地說道:“對呀師父,詠春姐姐先前已經收了傷,他們萬一跑不脫可怎么辦!”
江聞聽完面色凝重,朝著遠處凝望片刻,恍然看見代表著尚可喜的中軍大纛也在向南門緩緩移動,連忙吩咐幾名弟子隨后跟上,自己就飛身而起,率先朝著海珠石所在的南門方位奔去。
他們口中的沉珠浦在府城南三里,江中有巨石號曰“海珠”。
這塊白堊紀遺留的礁石出水高丈馀,闊二畝,上面修建有慈度寺、李昴英祠。舊時的廣州志記載曰:“昔有賈胡有明月珠,躍入水中,購善沒者下求之,見蛟龍盤護,遂駭而出,即其地也。其說不經。”
往昔風平浪靜里的閑暇時,常會有小商販們搖著小船,向游人兜售荔枝、蒲桃、芙蓉、素馨,不時隨潮往來,畫面怡然自樂,但此時風高浪湍的海邊險惡之極,水邊縱然不見護珠蛟龍出沒,也只能瞥見幾個人影,正躲藏在海邊鬼鬼祟祟,形跡可疑。
“雷老爺,你們說的船在哪里?”
嚴詠春獨自面對南海上的驚濤怪浪,此時的海面正肉眼可見漲起,既像發怒又像是沸騰,逐漸淹沒過平日里清淺的礁石與沙灘。
一陣陣吼聲從大海之中飄揚而起飛上天際,似乎有一頭顢頇巨怪正奮臂鼓波,掀起亟待淹沒陸地的數萬丈洪波。而在這片大海的盡頭,那水天溶于一處的混沌深淵里,似乎有一艘滿是青蒼銹跡的大銅船正起伏不定,如鬼魅般穿梭于波濤滾滾之間,發出震耳欲聾的擂鼓之聲,令人聞之震怖欲絕。
雷老虎和管家兩人赤膊上身,正攀尋著海岸邊緣的海藻藤壺四處摸索,卻苦于海水暴漲導致的渾濁水面全無收獲,額頭上密掛的也不知是汗珠還是雨水,可是越著急想要的東西偏偏越無處可尋。
嚴詠春的水性只在一般,故也不敢在風疾浪險的時候貿然下水,于是她轉頭看向了不遠處,心系著那個喊殺聲四起的方位,她所擔心的人還在那里浴血奮戰,而自己卻因為內傷未痊愈只能躲在一旁。
如今更讓她揪心的是江聞的幾個徒弟下落不明,自己先前作為師門長輩,連累洪文定孤身涉險已經不妥了,此次又讓凝蝶和石頭兩人一同跑丟,這些都讓她感到萬分內疚,乃至于不知道今后該如何再面對江聞。
胡思亂想間,她只覺得眼前視野中,忽然冒出了一個怎么擦也擦不去的討厭黑點,阻擋住了自己遠望的視線。
嚴詠春胡亂地揮著手,一股咸腥的海風吹入她的肺腔,她只覺得身上的傷勢因潮濕冰冷的海風感染得腫脹難忍,愈加頭疼欲裂,只能保持著伸手的姿勢,不可控制地頹倒了下去…
南門外此時已經鮮血遍地,面如金紙的用劍高手化身為了活閻王,武林高手們也殺招迭出,不遺余力地一次又一次奪走敵手的性命,但他們再怎么奮力拼殺,始終也抵不過如潮水般涌來的敵人。
一場又一場的車輪戰不斷削弱用劍高手的力氣,唯獨他眼中的那抹冷光,自始至終從未熄滅過,可不論如何,他所期待的轉機也是始終沒有到來。
此時在他身后,其余的武林中人已經傷痕累累,最嚴重的當屬楊成協為人擋槍之后,鐵塔般的身上幾乎沒有一塊完好的皮肉,先前倭寇的鐵炮擊碎了他們斬首尚可喜的可能,也抹去了這次行動最后的希望。
但這些武林豪杰還在不知疲倦地向南邊行進著,徒勞地吸引著尚可喜中軍緩緩移動,卻渾然不知他們先前布置在慈度寺中的生力軍,早已經因為告密出賣而被人一網打盡,如今再也不會有人伸出援手、完成計劃了。
眾人之中一抹紫色的身影尤為顯眼,袁紫衣慣用的鞭子已經丟失,如今手上拿的只是撿來的兵器,依靠雜通旁門的武學左支右擋頂住面前數人圍攻的壓力,幸好有先前與江聞在佛山的所見所聞,才讓她揮劍殺人之時沒有顯得軟弱猶豫。
而駱霜兒的刀法則更加凜冽干脆,一對韓王青刀揮環如同霜雪灑地,處處明月高懸,嬌小的身軀穿梭在人群當中無一合之敵,纖指執白刃,如持鮮花枝,俊目流眄,櫻唇含笑,舉手斃敵后渾若無事,姿貌竟是說不盡的嫵媚可喜。
另一邊,王將軍身為平南王府的頭號戰將,也在凝神觀望著遠方喊殺陣陣,心中驚訝于這些人的殘忍狡猾,竟然有退而不亂的精兵之姿,當真大意不得。
他自早年反明歸清所向披靡,大戰小戰經歷無數,清楚知道此時敵方正處于窮寇莫追的狀態,只能慢慢耗盡對方掙扎的力氣,纏住他們不得脫戰,待到大軍壓境自然能一舉殲滅。
此時城門口金鼓之聲越來越近,令人氣息一窒的甲兵步伐也不斷傳來,王將軍扶正了沉重的鐵盔,心中的勝算越發清晰。
他再次看向戰團逐漸收緊的砍殺之處,此時已經能察覺到這些亡命之徒的步伐逐漸散亂,揮舞兵器的力道也大不如前,就連尋常士卒依靠皮甲,偶爾都能硬接住對方的殺招,再重整旗鼓撲向敵人那一顆就價值千兩白銀的頭顱。
“等我號令準備放箭,這次務必誅殺此獠!”
王將軍鏗鏘有力地喊著,隨即抬起手,朝著緊隨在身邊、潛藏至今的二十名弓手下令,粗壯的胳膊高高抬起,聽著弓弦被拉滿的牙酸聲先后響起,隨時準備下達必殺的號令。
然而就在此時,他只覺得烏云密布的頭頂有一道驚雷炸響,身體不知為何,忽然不由自主地軟跪而下,仿佛腳下的大地忽然塌陷出了一個大口子,自己正不受控制地墜落而去。
王將軍眼前一片漆黑,渾然不知道自己平日強健無比、開八石硬弓的身體,今天究竟是犯了什么病,為什么會在這個關鍵的時候出事。
然而眼前的景物逐漸消失,卻尚不影響他聽聞周邊的聲音,此時耳邊萬種嘈聲不絕,唯獨讓他聽見了兩個到下輩子都忘不了的聲音。
“太好了,終于找到了!不枉我以德服人買下這條兩百多年的老龍,我倒要看看今天誰能把我抓回去…”
粗豪的聲音令人心生鄙夷,王將軍還沒仔細聽完,就立刻聽見了另一個冰冷到了極致、使人骨子里都發顫的聲音,鉆入耳朵里就讓人想起遼東塞外那茫茫不盡、呵氣成冰的劇寒冬天。
“…就是你傷了貧尼的徒弟嗎?”
王將軍打了個激靈,赫猛然察覺這道聲音與自己竟然只有一步之隔,可當他循聲想要勉強轉頭看去,碩大的頭顱已經連帶兜鍪沖天而起,鮮血噴上高空。
拂塵掃過之處盔平如鏡,血涌盈盆,卻阻擋不了海邊那道帶著清冷佛意的身影,終究一塵不染。
那人影此時正獨映著海天,立掌念誦佛號,仿佛是面對著佛陀圓寂、身軀冰冷,正以多聞法眼離欲念樂想,破虛幻無常之法的阿難陀尊者,隨后緩緩轉身,看向了剛好趕來的江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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