磷火慘綠的山洞中陰風呼嘯,巖壁上一道陰影悄然逼近。
江聞全然不顧已經近身的黑影,猛然轉身揮出綿掌,不著頭腦地劈向空氣中的一處灰霧。
只聽得空氣中響起裂帛之聲,四只手掌忽然對撞在一起。
兩人劇烈地對掌后猛然分開,各退一步,竟是絲毫不敢戀戰。
江聞越發警惕,對方聽聞自己要放大招,瞬間就摸到身邊想一擊致命,還利用銅鏡匿影、黑紗遮形的方法掩藏行蹤,稍一不注意就會猜錯方向。
幸好江聞有聽聲辯位的本領,基本騙不過他。
而這一次對掌也讓兩人暗暗心驚。
兩人只覺得對方的掌力,竟是出乎意料的剛猛,甫一出手就不顧試探,想打對方個措手不及,心中都暗罵對方端的卑鄙無恥。
“好深厚的鐵沙掌力,來者可是白蓮教圣童?”
縹緲虛無的聲音猛然轉冷,從洞外重重疊疊地響起,回音遍布每一處地縫石柱,顯然也在堤防著江聞的聽聲辯位。
“青山八將,速速捉拿兇徒急急如律令!”
咒文響起,僵立原地的枷鎖八將猛然前撲,鐵枷直落、鐵鎖橫攔,以鋪天蓋地的陣勢將江聞團團圍住,勁風撲面讓人瞬間窒息,已經是逃無可逃、避無可避。
“江某空手而來頗為失禮,不如劍舞一曲,為圣童助助興。”
江聞眼中寒芒一閃。劍還在石壁上,他便抓起桌上的生銹柴刀凌空一揮。
這一刀沒有躲閃,沒有虛招,沒有擋架。
這一刀太過簡陋,簡陋到只有起手的那一劈,簡陋到既無前者亦沒有來人,簡陋到驚天動地。
這一刀,似乎揮刀只是為了揮刀,仿佛砍柴只是為了砍柴,攔路的兵器就像是枯枝爛木斷落崩散了一地,隨后直劈猝不及防地變招橫砍。
但是分金斷玉的一劈砍中他們的手臂身軀,卻像是擊中了破敗皮革、捆扎草絮里,只聽到喀嚓連聲,卻是一絲血跡都沒有留下。
“竟然砍不進去?!”
驚訝之余的江聞揮出一掌,才將紅面枷將軍震退三步。
怪不得對方一擊不中,就讓這八具尸將前來阻擋,像這般不畏生死、不懼疼痛,果然是難纏至極。
只見枷鎖八將分成兩列,各自棄了手中斷裂兵器,出拳來打江聞。兩排將官雙臂平舉,僵直了身子,一跳一跳的縱躍過來,行動儼如僵尸,身上的腐尸惡臭也撲面而來。
江聞左手擎刀虛晃,右掌含而不露,趁著近身交接的空檔,才緩緩吐出十二分勁道打在其中一人身上。
尋常石板在這一掌下,都不免化為齏粉,可對方絲毫不退地生受了這一綿掌。只見青紫臉皮眼簾上翻時,瞳仁已經徹底散亂,卻是露出一嘴尖牙,毫無知覺。
元化子臉上也帶上了青紫色的血絲,顯然中毒開始加劇,仍舊出言提醒道:“江聞,這幾人魄適太陰,魂過三官,肉既灰爛,血沉脈散,恐怕對方是用的太陰煉尸法。”
江聞聽完沉默不語。
尋常人能受刀劍劈砍,無非是靠著內練硬功、外套軟甲。但只要是血肉之軀,必定受不住內勁擊打肺腑,更不可能像江聞面前的這幾人一般,觸感只覺得是打在朽木革囊上。
故此元化子立刻想到了江湖左道的煉尸之術,出言讓江聞小心。
只見八名尸將又將兩臂直上直下的亂打,膝頭雖不彎曲,縱跳卻極靈便,又將江聞逼到了絕境。
這詭異的行動方式,倒是讓江聞想起了流傳在湘西辰州的言家僵尸拳。
這門拳法靠著尸蠟毒水擦身、墳地子夜練拳,混合辰州祝由科的懾心術,也是一樣的行動怪異、招式出奇。可是僵尸拳不外乎江湖武功,如何能有這樣的刀槍不入,拳腳不傷?
枷鎖八將猛然出手,一齊以“僵尸拜月”招式揮抬手臂,滲著膿血的毒爪掀起腥風,似要將江聞叉翻在地。
江聞柴刀劈出直截九刀,刀刀封門閉戶,但每一招落地時,都有一具僵尸奮臂阻攔;隨后又揮出連環九掌,掌掌避實擊虛,但每一掌貼近時,都有一具僵尸挺胸迎接。
然而十六擊過后,隱藏在柴刀、綿掌之后的一記氣勁終于爆發出來,隱隱生出龍吟之聲,尸將合擊的空隙猛然被扯開一條通道!
江聞縱身而起,從猙獰面目的尸將之間躍過,伸手一拔,便將深入石壁的古劍抓在了手中。
剛剛被打倒的尸將毫不畏懼地分列兩隊,以“僵尸還魂”式原地挺身,涌到江聞面前奮臂出爪。
在枷鎖將軍上前時,輕靈的劍法劃過對方皮膚,陽剛的刀法切入對方要害,再次被各一具僵尸擋住,刀劍發出刺入敗革的悶聲,竟然無法抽出。
刺入僵尸身體的刀劍被江聞猛然棄去,轉身倒持化為了右劍左刀的姿勢,反手從銅鐵僵尸身上抽出。
“我知道了…”
江聞冷哼一聲轉頭再來時,已經是意氣勃發,這一次他的武功路數又是陡然一變,風格與之前迥異。
刀還是爛鈍柴刀,劍仍是銅銹古劍,可江聞的殺氣卻猛然撲面而來,宛如爪牙猙獰的人形猛獸。
此時的江聞,開始用刀劍倒亂、天地逆轉般對敵,招數更加詭譎離奇,陰險毒辣。
所持之劍本來輕柔,卻又砍又斫,變成陽剛之極的刀法;而所持之刀卻刺挑削洗,全走單劍的輕靈路子,此時刀已成劍,劍亦成刀,招式變得奇幻無方,令僵尸阻擋不及,顯得有些手忙腳亂。
青山八將被刀劍倒逆的怪招打得連連后退,終于被江聞窺見了一個破綻,以青銅古劍中悟來的一式“越女殘劍”如青雷擊地!
剛才砍了幾刀下去他就發現,憑什么中刀的僵尸絕不中劍、擋劍的僵尸從不擋刀?
自古兵不厭詐,江聞騙白蓮教說自己刀劍雙絕,其實用的是公孫止陰險的陰陽倒亂刃法,用更虛虛實實、更陰陽逆反的“陰慘陽舒”、“陰差陽錯”、“陰盛陽衰”三招欺騙住了對方,以為自己刀是劍、劍是刀。
倒亂刃法自有陰陽雙重套路,修煉到深處彼此轉化毫無掛礙。陰法最后生出一陽,靠著“陽奉陰違”的招底藏招,終于使出絕技“陽極陰生”!
這一刺劍仍是劍,對方卻已經徹底上當了!
連鑿齒之民都能輕易擊退的技擊之術一旦使出,這一劍即刻擊倒了一具匆忙前來阻擋的僵尸,隨后余勢不減地重砍入身后另一具僵尸。
而這一次,對方口吐鮮血飛撲倒底,連帶著整隊的枷將軍都陣腳大亂,手腳顫抖、宛如癡癲。
“很不錯。你們竟然能想出,用趕尸之術將兩活人兩死人編為一隊,身體手腳以鐵鏈枷鎖相穿的方法行動。活人內穿藤甲,死者內嵌鎖衣,刀劍來則活人以藤甲阻擋,拳腳來則操縱死人接招。”
江聞一抖青銅劍,甩去上面活人獨有的滾燙鮮血,“化死為生、以生作死,如此這般虛虛實實、真真假假,若是不知情的人遇見,恐怕真以為在和僵尸對決。等到喪膽失魂之后,再強的武功也發揮不出二三成了吧…”
江聞從不相信白蓮教能操縱鬼神,乃至于不相信這世間有人能掌控夷希之事,故而一直保持著冷靜,直到分析出對方的行為模式的破綻。
“江某的刀劍之舞,可還入得閣下發眼?比那樊噲在楚漢鴻門宴上,又是如何?”
縹緲虛無的聲音咬牙切齒,卻再也沒有了堂皇大氣的神圣之態。
“刀劍雙殺…好一個刀劍雙殺…”
從老道士波瀾不驚的神色來看,他應該早就看穿了對方有古怪,只是在這里虛與委蛇地拖延時間。
江聞無語地望著元化子說道:“真人,不是告訴過我‘視之不見名曰夷,聽之不聞名曰希’,這些能被肉眼凡胎說清道明的,絕對不是真仙實圣嗎?”
元化子表情嚴肅地回答道:“那我有沒有跟你說過‘事緩從恒、事急從權’的道理——他們對面人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