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憑武學招式就能引人入魔,這簡直駭人聽聞,聶風和第一邪皇都直呼內行。
可從邏輯上來看,杏隱禪師的五個弟子一人有一本秘傳五形拳譜,那么至善禪師允許洪熙官翻閱過也是合情合理,畢竟致力反清的南少林急需發展實力,手段光明與否早已不在考慮范圍。
江聞琢磨著,莫非洪熙官這個南少林俗家大弟子翻閱過秘傳五形拳譜后順勢融入了洪家拳,因此機緣巧合地傳給了文定?
只是還不知道,至善禪師手中的是哪本拳譜,其中最為詭譎離奇的龍形拳譜,如今又在誰的手上…
“江掌門小心!”
就在江聞皺眉沉思的時候,嚴詠春猛然發出提醒并跨步出拳,露出一截潔白手臂。隨著輕喝她二度發勁,詠春寸勁和洪文定的虎爪鶴啄硬碰在一塊。
一擊之后兩人各退倒地,洪文定四肢著地又鉆入深林,嚴詠春的手上卻留下深長的抓傷——竟然是嚴詠春傷勢更重一些。
兩個人都想到,不能再放任無度地打下去了。
這時候,洪文定身上的秘傳五形拳,恐怕已經在他身上孳生,繼續交手只會助長成型,直到文定徹底成為只剩一顆獸心的武瘋子…
“嚴姑娘,再交手下去毫無意義,我倒是有個辦法可以對付。”
江聞扯下衣袖幫她包扎傷口,警惕地盯著草搖木晃的樹林。
洪文定的武學天賦極為過人,這點此刻變成了弱點,導致龍形拳的孳生速度堪稱恐怖。
以江聞的武功,想要打敗洪文定自然不在話下,但是無法打破他的五形拳心魔,反而容易推動他入了魔。
收徒以來,江聞也正是因為怕文定陷入武學上的知見障,才謹慎地沒有傳給他金系武學——金系武學的個人風格太強,猶如書法天才強學王羲之,很容易變成拙劣的模仿者。
江聞認為提升武功簡單,但這孩子可是有開宗立派的宗師之姿,怎么可以狗茍蠅營于一介江湖金牌打手呢?
“嚴姑娘,待會兒麻煩你用拆擋法拖住文定,我來想辦法喚回他靈臺清明。”
這位未來的詠春祖師,心性也極為堅韌,常以赤子之心對待人,此時已經掃清了對江聞的偏見,故而聽從了江聞的安排,毫不猶豫地上前迎敵。
這次的洪文定來勢更兇,手爪擒入枝干樹皮之中,如林中惡虎帶著腥風襲來,誓要斬殺一切敢于踏入領地的不速之客。
摧枯拉朽的虎爪凌空探出,洪文定雙目赤紅,身體脊背擺動宛如龍骨,沛然莫御的巨力傳達到了指尖,就像一頭真正的斑斕大蟲出山。
面對著洪文定紫色血絲更加猙獰的臉,即便惡風都快壓到臉上,嚴詠春依然不退不避,以二字鉗羊馬曲身微弓。
手臂一攤三伏的動作形簡意深,詠春手法憑空演練了兩式之后,反而越練越慢,漸漸進入“力不斷若止,形似靜實動”的高妙境界,顯然又在危機中加深了對武學的體悟。
只見她挫、撩、黏、打有條不紊,腰、馬、心、意渾然一體,這次的詠春小念頭蕩捋耕攔,避其鋒芒地繞開手上抓傷,用精妙招式化解了凜冽的虎形拳法,將文定纏在了原地!
此刻,神智癲狂的文定憑借本能,雙手分別化成鶴啄、蛇咬,而嚴詠春的雙拳也分毫不輸,就地展開了激烈的交鋒。兩人交手的速度越打越快,隱隱約約還都融入了“日字沖拳”的搶守中線精要…
就在此時,怪石嶙峋、深木影綽的密林中,居然飄蕩出了一陣旋律。
酣戰之中的兩人,起初還沒有察覺到寒風呼嘯中夾雜的聲音,可是隨著時間推移,全神貫注于拆招對攻的兩人,都被這聲音吸引住了。
那是怎樣一種旋律?
嚴詠春原本因為洪文定的猛搶攻、奪先機,已經氣血翻騰幾欲岔氣,全憑著一股赤誠精純的武者精神堅持了下來,逼迫著自己的極限。
但是聽清這股旋律之后,她只覺得音節柔和之至,宛如一人依偎樹旁輕輕嘆息,又似是朝露暗潤花瓣,曉風低拂柳梢,使心情逐漸平和寧靜,混亂翻涌的內息也復歸平緩。
慢慢再聽下去,尖細悅耳的聲音宛如空谷鶯啼,音符如一股清泉在身上緩緩流過,又輕柔地注入了四肢百骸,就連刺痛流血的手臂傷也不再難忍。
慢慢地,在她迅捷精簡的詠春拳勢中,竟然緩緩帶上了卸力熨蕩的暗勁,赫然是陽極生陰、剛極生柔的苗頭。
此時明明兩人仍在如電光般拆招,全身卻輕飄飄地仿佛無半分著力處,便似飄上了云端,置身于棉絮般的白云之上,嚴詠春想起了峨眉山中的禪堂微雨、梵唱空靈,就連兩眼通紅的洪文定,都斂息聆聽著天籟…
過了良久,悅耳的鶯啼聲越來越低,終于細不可聞而止,嚴詠春才看見江聞從樹木后走出,嘴邊還銜著一片新鮮柔軟的竹葉,姿態瀟灑出塵,只是額頭微微見汗。
“這首清心普善咒能調和內息,壓制心魔,猶如天地人相互的交融,令人自然進入清凈空靈的境界。”
江聞略有得意之色地說道,“不枉我耗費內力使用音功,看來這辦法對文定還是有效的…”
嚴詠春滿心欽佩之情,對江聞的印象再一次拔高。
她撤回已經疼痛麻痹的雙手,卻發現面前的文定臉色依舊紫絲密布,牙關緊咬,雖然不再狂暴攻擊,卻進入了心魔交戰的危險狀態里。
“江掌門,文定好像還沒徹底恢復,你還有沒有別的辦法幫他?”
就像任盈盈也可以用曲子安撫令狐沖,卻沒辦法治愈他的異種真氣。
此時的一曲清心普善咒,雖然壓制住了迷魂奪心毒氣導致的心魔,平復了紊亂的內息,但是洪文定身體里的秘傳五形拳還在孳生,只要魔障一日不除,文定就還會被這套邪門的武學所控制。
難不成要江聞用上佛門的“當頭棒喝”,靠物理方式解決問題?
江聞一邊準備找趁手的棒子,一邊為難地說道:“嚴姑娘,五枚師太有沒有說過,如何能對抗南少林的五形拳?”
嚴詠春拼了命回憶師父所說,模棱兩可地回答道:“師父似乎提到過,只有她恩師老人家的‘四毋神功’,才有倚仗高深禪功境界壓制住的可能…”
這句話一出,江聞瞬間眼前一亮。
此時秘傳五形拳的危害之所以巨大,就在于文定超人一等的武功悟性,根本無法停止對于這門武學的思考。
但有利就有弊,洪文定的悟性也是可以合理利用的。
如果能像嚴詠春說的,用拿出更高深的武學境界壓過秘傳五形拳,不就就能讓讓世俗的歸世俗,上帝的歸上帝,把文定從危險的狀態里解救出來了?
江聞摸了摸腰上的一個硬物,露出了自信的微笑——說到境界的高深,還有什么比“絕圣棄智”、“大巧不工”更適合當下的?
“哐當。”
重物掉落的聲音響起,嚴詠春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的眼睛,想不透為什么江聞會隨身攜帶著一柄生銹的柴刀。
江聞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從會仙觀毛東西毛習慣了,剛才一不小心就把柴刀給帶上。”
洪文定也聽到重物掉落的聲音,渾沌昏濁的紅眼中,猛然閃過一絲清明。江聞以劍掌隨意地劈在樹干上,發出咚咚的聲響,文定顫抖掙扎的雙手也在放松和緊握中交替著,雙腿緩緩開始挪動。
不消多時,在嚴詠春懷疑人生的表情中,洪文定竟然慢慢撿起來地上的生銹柴刀,在空蕩無人的密林里,開始用十八種各不相同的招式砍起了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