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僧客巴胸前所紋的圖案,乃是尸陀林怙主,為掌管亂葬尸陀林之神,保護與掌管之地有八大寒林作為棄尸的處所。
尸陀林怙主的髑髏身表義空性,人頭骨棒表義摧滅嗔恚心,盛滿甘露的嘎巴拉碗表空樂智慧、五骷髏頂飾表義出生一切悉地成就。
他此刻就像一個真正的幽冥之主,起舞于妖魔鬼怪之中毫無懼怖。
“世間無任何永恒的事物,人有生老病死,可是眾生不明無常之理,妄生執著,最終招致輪回之苦。”
他高高揚起手中的碗,“我本以為這碗中的甘露無需施舍,卻是你們要自尋死路的…”
鐵血少年團以軍伍列陣,行進儼然,前排持盾推搡阻擋,相互倚仗,中排揮刀補防,將鑿齒之民擊退后行,勉強堅持再兩邊山勢傾瀉下來的巨大黑潮中,就像是一片逆風揚起的船帆。
妖僧客巴從容地在鑿齒之民中行走,全然沒有恐懼防備,所到之處鑿齒之民并無戕害,就像一只狂風暴雨中翩然自若的小舟。
如今鑿齒之民已經被喚醒,妖僧客巴的法事已經被他打斷,這些恐怖的東西不受控制地蔓延。最終受害的,只會是依照軍令向這里行軍,三省前來的清兵援軍!
陳近南嚴陣以待,看不穿對方想要做什么。
“總舵主,快阻止他!”
陳近南抬眼望去,發現陣勢以外的一處山崖邊,洪熙官正揮槍力戰著鑿齒之民,剛才一并失蹤的馮道德也舞動拂塵抵擋進攻,在他們的身后,是撲倒在地流淌出一地毒血的馬寧兒!
洪熙官高聲說道:“我和紅豆在三里亭,因馬寧兒的劇毒就曾被鑿齒之民尋蹤!方才舔到馬寧兒毒血的鑿齒之民都狂性大發,小心這是妖僧的陰謀!”
洪熙官心中百味雜陳,難以想象這個殺之而后快的敵人,如今是他保護的對象。可此時對他來說,殺了馬寧兒簡單,要保護人群中自己掛念的那個人,才是最難。
一個鑿齒之民猛然撲上,馮道德雙掌朝天猛擊,以武當流通門的六十四式掌法將其擊倒,泡袖翻飛中,卻險些被它嘴里的殷紅長舌所擊中!
“師侄,這些家伙又有異動了。”
馮道德語調平緩,招式沉穩,可從面色來看,他卻沒有這么輕松。
剛才比武被洪熙官陰了一手,又遭遇地震落入荒叢,兩人也是越打越火氣,連番惡斗時恰巧來到了馬寧兒邊上,看見鑿齒之民正悄悄舔舐著毒血。
那時,只見接觸到毒血的鑿齒之民猛然抬頭,空空如也的嘴唇狠狠裂開,露出了里面牙齒落盡、滿是爛瘡般的口腔。
這怪物明明身體已經干枯,嘴里卻鮮活如生,腐蝕性的毒血燒灼開鑿齒之民的口腔,露出了口腔皮膚下潛伏著的一絲絲絳蟲,迅速生長瞬間躍出口腔,撲向了馮道德!
“山海經曾載,羿與鑿齒戰于壽華之野。羿射殺之,在昆侖虛東。羿持弓矢,鑿齒持盾。郭璞注曰鑿齒亦人也,齒如鑿,長五六尺,因以名云。”
馮道德對洪熙官說道,“郭璞雖為大家,卻也只知道了其一,猜不到其二——誰也想不到這個齒如長鑿,居然是這種古怪模樣…”
洪熙官揮槍便刺,絳蟲般的長舌繚繞槍尖,被他震槍扯斷,可他回馬刺中鑿齒之民的招式,依舊無法將其穿透。
反復確認過手感后,洪熙官心中的不安感越發濃烈,對馮道德說道:“奪命槍刺在鑿齒之民身上的感覺,和刺中馬寧兒是一樣的——這里面有問題!”
馮道德顯然知道點什么,卻沉默了下來。
因為此刻,妖僧客巴已經來到了他們的面前。
看到妖僧緊皺干癟的皮膚,洪熙官瞳孔一縮,槍花抖開便轉攻向喇嘛,卻被他以詭異的側身踢腿姿勢躲開,空缺立馬被鑿齒之民阻擋。
陳近南也察覺不對,將鐵血少年團轉為箭矢陣,不顧一切地往那里行進,直到后面速度太慢,干脆起舞巨闕劍孤身搶先出陣開路,務必要斬落妖僧客巴的人頭。
忽然,剛才試圖暗算馮道德的鑿齒之民猛然撲來。陳近南早有準備,等到怪物及身才撩劍而對,自下而上的劍擊勢大力沉,巨闕劍一劍未竟之功又有青銅劍補闕,弧光猛然閃過,這個鑿齒之民終于被當中切開!
兩半身體轟然落地,在它被劈作兩半的身體中,有無數赭粉色的絳蟲蠕動著,纏繞觸及身體的每個角落。鑿齒之民還在抽搐,但絳蟲卻充滿渴望地破體離開,想要蠕向馬寧兒…
“馬寧兒…”
妖僧客巴站在鑿齒之民中,雙手合十,隨著臉上遮擋干尸般面龐的濃妝被洗去,倒是有幾分寶相莊嚴。
“當日釋尊于歌利王前割截身體,舍其身肉感化惡人,留下舍身大道。你身為我尸陀林怙舍身宗的毒身尊者,按律亦是舍身羅漢,今天就到時候了!”
洪熙官皺眉探槍出擊,卻又被躲過,轉身發現面目全非的馬寧兒正艱難爬起,猙獰笑著。
“妄想!你這個妖僧滿口佛號、心如豺蝎,拜的哪尊鬼佛?念的什么偽經!”
他兩脅的血洞汩汩流血,慘象非常,語氣陰森宛如鬼物。
“什么羅漢?什么尊者!你就是想讓我心甘情愿地喂這些鬼東西,身上寄生的因陀羅瞿波迦蟲!”
妖僧客巴猛然做忿怒相,臉上的皺褶擠作一團,高高抬起手里的嘎巴拉人頭碗。
“蠢物!該舍身了!”
隨著他念誦咒文咬破手指,將指尖血抹在人頭骨碗的邊緣,馬寧兒的身體驟然僵硬,痛苦無比地狂舞亂蹈!
“啊!!!你對我做了什么!!!”
馬寧兒雙手抓破面頰,牙齒咬破手指,毒血像不要錢一樣到處潑灑,洪熙官和馮道德即便想要阻止他,也懾于觸之即死的劇毒,只能選擇暫時避讓開。
毒血灑向了鑿齒之民,這些牙齒早就自行拔除的怪物嘴里吮吸著,赭粉色的絳蟲率先冒出口腔,在空氣中亂舞著。
更離奇的是,一些早就破體的絳蟲接觸到了毒血,更是在滋滋作響后變得外殼堅硬,赫然成見長條形的蟲繭,宛如褐黃色的獠牙被吐出口外!
鑿齒之民涌向了狂舞不止的馬寧兒,毒性猛烈的血液對于它們,就像是甘霖玉露,嘴里生長出了褐黃色的丑陋獠牙,填補了它們空洞虛無的口腔!
“這怪蟲在羽化…這就是羽化之秘嗎?”
馮道德勃然變色,怒視著妖僧客巴,“不對!你這是在祭祀夷希!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妖僧客巴作拈花微笑狀,面對食人慘象如聞妙音,佛祖的拈花是慈悲,他的拈花卻是徹徹底底的扭曲與麻木不仁,但在十惡亂世之中,這樣的妖佛竟然才是朝堂的正朔。
“馮道長,我主順治全心修尸陀林怙菩提身,正需要羽化要訣且愿意與你分享。我好不容易找到集胎卵濕化為一體的因陀羅瞿波迦蟲,你若是再繼續阻撓本尊禮佛,我就只能當叛逆論處了。”
地龍翻身的幅度越發明顯,霧氣與天光也更加濃重,閩越王城里空谷龍吟清晰可聞。妖僧客巴已經陷入了偏執,場中的所有人也認真思索著一個問題。
他說的佛…
究竟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