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已經點頭收徒,方掌柜依依不舍地將小兒子托付到江聞的手中,這才心滿意足地坐下喝茶,等待著雨過天晴。
可茶寮外的雨越下越大,寫著“山泉煎茶”的茶幡也飄揚不動了,只能像死魚一樣貼著旗桿,仰望著武夷空谷間飄飄灑灑的雨幕,靜聽雨墜竹葉間的陣陣輕響。
“既然解決了小石頭的事…”
江聞整了整道服,盡量做出一派宗師該有的模樣來,對著茶寮內里單獨擺放的一張桌子說道,“你要不要也考慮一下,一齊拜我為師呀?”
“不要!”
一個聲音清脆空靈,就像是山間的靈鳥。
再看去,那里坐著一個五六歲大的小姑娘,一張圓圓的臉蛋,皮膚雪白粉嫩,此時正使性撇嘴,眸子漆黑明亮,顯得非常警覺。
“你剛才笑起來很奸詐,我都看到了!”
江聞有些尷尬,“咳咳小姑娘你瞎說什么大實話,我哪里有笑。”
但方掌柜沒在意話里的破綻,反而有些羨艷地看著小姑娘,問道:“這是誰家的孩子?怎生的這么好看?”
說完遺憾地看了一眼自家兒子,同樣外貌六七歲,一個粉雕玉砌宛如畫中人,自家的就像促織瓦罐里悶著的呆物,真的是一言難盡…
江聞開口解釋道:“這是我前兩天,在外面行俠仗義時救回來的孩子。”
江聞外出會友碰上要被送去教坊司的清庭囚車,出手英雄救美后才發現這個美,似乎年紀小了點…
“怪不得江道長幾天不見人影。”
方掌柜想學著江湖中人拱手稱贊,卻因為胖胖的體型顯得格外滑稽。
小姑娘不樂意地說道:“誰要你救了?”
江聞被氣樂了:“那我現在就把你送回去信不信?”
小姑娘又撇了撇嘴,低頭不語。
江聞勸慰道:“女孩子行走江湖不太方便,但你的情況不一樣,也沒別的路可以走了。原名別用了,我給你起個新名字,出去就安全了。”
說到女俠行走江湖,那可太麻煩了,總不能學粗漢睡在荒草破廟,隔三差五也得洗漱打理一下儀容儀表吧。
退一萬步講,就算是和師兄弟去城里辦事,男女有別廂房都得開兩間開銷也容易超標,總之麻煩得很。
他想了想:“女孩子行走江湖容易吃虧,所以便宜要先占了!”
方掌柜聽著臉皮一跳,這話是武林高手能說出來的嗎?自己平時跟店里的伙計,都沒把話說得這么直白。
“你姓傅這個就不改了,我也不好意思賜你姓。你就改名叫嫩蝶吧?”
小姑娘捂著耳朵,小腳撲騰著還夠不著地面,“這是什么粗鄙的名字!我不答應!”
“不滿意嗎?小孩子臉皮薄可以理解…”
江聞考慮了一下說道,“那就換個字,叫凝蝶?這回你該滿意了吧?”
被迫改名叫傅凝蝶的小姑娘急的滿臉通紅,顯然接受不了這樣一個有失體統的名字。
但江聞搶在她拒絕前說道:“不愿意也沒事,江湖規矩救人一命都要以身相許的,我看這個大徒弟卻剛好可配!”
說完,江聞半是商量半是戲謔地對方掌柜說,“掌柜,讓小姑娘給小石頭當個童養媳怎么樣?你們家不缺雙筷子吧?”
方掌柜胖臉上堆滿了笑意:“不礙事不礙事,一個小姑娘家的能吃多少?”
聽到這里,小姑娘看了一眼旁邊身材矮小、表情宛如沼王的小石頭,徹底崩潰了。
她瞬間眼圈泛紅、淚水盈眶,終于維持不了小大人那樣的高冷,趴在桌子上哭了起來。
“嗚嗚嗚…你們欺負人…”
在之前的那陣風波時,茶寮里的人就走離了大多數,這時除了方掌柜和仆役幾人,就只剩下最外圍一桌父子,一直安安靜靜地喝著茶,水沒了就再添,一言不發。
兒子卻時不時看向灶臺,聞到茶葉煮蛋的香味,冷不丁才輕咽一下口水。
見改名傅凝蝶的小姑娘終于服軟,江聞也不再仗勢欺人,對著旁邊看熱鬧的那對父子笑道:“客官,讓您看笑話了。”
父親背著灰布包袱,又一身灰衣,更顯得風塵仆仆,卻是一雙劍眉煞氣沖天,一看就不好惹。
他面無表情地對江聞說道:“這位道長,從剛才你好像對在下很感興趣?”
“像二位這般花一文錢就喝茶一個鐘頭,續水兩大壺的客人,我確實不多見。”
江聞腹誹完后哈哈一笑,指著他身邊的小孩,“說到感興趣…應該是您兒子,對我這個不成器的女弟子感興趣吧。”
兩個人都沒動。
鐵器磕碰、骨節錯動的聲音卻悄然響起。
聽到這話,此時佯裝哭泣,將臉放低對父子眨眼求救的傅凝蝶連忙低頭,假裝無事發生。
之所以能判斷這兩人關系為父子,是因為這兩人雖一大一小,身形、神態、撲克臉表情卻如出一轍,跟復制粘貼的一樣。更別說他倆明顯結著老繭的虎口和手腕,就絕對不是莊稼把式能有的。
江聞這話說出口,就已經用上了江湖的盤道功夫,提醒對方既然來了這里被發現,就該報上名頭來意,雙方盤盤是敵是友。
外表十歲左右的孩子面容微動,若有所思地轉頭看向了父親。
父親終于飲盡杯中冷茶,低聲說了一句:“不要意氣用事”。
說罷就站起身佯作剛才無事發生,對江聞說道,“道長,我們多有打擾,如今雨勢稍緩也該告辭了。”
說完就率先撐起破傘,走進了依然瓢潑的雨幕中。
這就是表明自己不方便透露行蹤,但絕非惡意,希望對方不要再逼問——再問下去,就只有動手翻臉了。
江聞見對方沒開口透底,嘆了口氣,從茶寮燒水灶臺上掀開籠屜,用芭蕉葉囫圇裝了兩個芋頭、糯米餅,追上兩步塞進了他兒子的手里。
“光喝茶是消食的,怎么能管飽。”
小孩面色不變,想要推辭,但是肚子一走路就不是時候地叫喚了一聲,這才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住了蒸芋頭和糯米餅。
輕聲道謝后,他隨后跟著父親打傘地走進了雨里,江聞則若有所思地看著他們雨幕里逐漸渺茫的身影。
轉頭的瞬間,江聞再一次露出了思索的表情。
洪熙官出身少林寺,在參與反清復明的事情曝光后遭屠殺滿門。這些年為了報仇在各地大開殺戒,早就惹惱了官服,更成了清廷刑部欽點的要犯,如今出現在武夷山下,必定是禍非福。
崇安縣早已張貼滿了洪熙官的畫像,但是畫功實在是不敢恭維,只能說充分發揮想象力之后,看著略微有點像人。
直到今日偶遇,他才發現眼前兩人的長相、打扮,都和記憶中老港片新少林五祖一模一樣,如果按照劇情,電影里父子斗毒人、敗妖僧、救五祖開始,一路上都會是流血盈門。
江聞對清廷是一絲好感都沒有,前幾年留發不留頭的命令,逼得江聞躲進武夷山假扮道士保住頭發。
因此若讓江聞坐視不理洪熙官折在武夷山,那是絕無可能的,而如果不想鎮上血流成河,太平日子從此斷絕,江聞還得先謀劃一二了…
比如趕在清兵找到蛛絲馬跡、大開殺戒之前,把他們的爪牙斬斷,就是個很不錯的辦法。
“江道長,你認識那兩人?”
作為經商多年的老掌柜,老方看人明顯更準,一眼就認出了江聞眼睛里的不是疑慮試探,而是有意接近。
江聞也沒有否認。
“算是吧,不過他不認識我。”
廢話,那人長得跟李連杰似的,能不多看一眼嘛?這要換成龍過來,江聞當場就得收攤跑路,防止宜家功夫大師拿他的微薄產業練手。
近來江湖的奇詭之處,除了逐漸流傳出一些讓人充滿既視感的事跡,更是傳聞出有無狀不明的事情在涌動,和幾年前初到時隱隱不同了。
江湖上云譎波詭,頻頻傳出怪誕的消息,諸如某個武林中人練成武功卻神智癲狂、有人吞下靈芝最終化為猿猴、挖掘出的武林寶藏里只有一具頭角崢嶸的不明尸骨,死去多年的高人薄棺里布滿了爪牙刻畫的痕跡…
這已經不僅是讓人看不懂,而是到讓人匪夷所思的地步了。即便江聞有系統相助,卻也無法窺破此中古怪。
畢竟江聞的天眼查系統作用限制很大,只有離得夠近,還得伴有肢體接觸才能看見人物信息,最終也沒能和父親湊近握手言歡。
但剛才對小孩的探查已經完成了。他身上迸發的信息流,在片刻間已經被江聞記憶了下來。
姓名:洪文定年齡:8歲悟性評價:天賦異稟根骨評價:石中璞玉武學評價:初窺門徑實戰評價:得心應手綜合俠客等級:略通拳腳 掌握武學:少林內功(入門)、洪家拳(進階)、奪命鎖喉槍(進階)
人物描述:自幼的習武使他早早擁有搏斗的能力,冷靜的心態與過人的悟性是他最致命的武器。
“人都走光了,我們也收攤吧。”
江聞對方掌柜說道,“我們到鎮上給凝蝶和小石頭買點換洗的衣服,山上風大小孩子容易著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