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83年8月10日,馬德里。
1588年,西班牙組建的規模空前龐大的“無敵艦隊”慘敗于英格蘭海軍手里,這對當時實力強大的西班牙王國而言,其實還遠遠算不上傷筋動骨。菲利普二世聞知“無敵艦隊”失敗的消息后,只是微微搖了搖頭,然后說了這樣一番話:“我應該感謝上帝,使我具有這樣大的權力,只要我愿意,我便可以輕而易舉地再建立一支無敵艦隊,只要源頭不斷,那么一道流水雖然有時會被阻止,終究無礙大局。”
是的,西班牙“無敵艦隊”的覆滅(實際上,仍有近半數艦船返回了西班牙本土),并沒有造成西班牙王國的一蹶不起,他們的實力依舊強大。次年,英格蘭針對西班牙本土發動的一次報復性質的遠征行動,便被西班牙王國輕松挫敗,并使英格蘭人同樣遭受了巨大損失。
英西兩國的戰爭延續到了1604年,直至交戰雙方均力竭不支之后,方才簽訂和約。這個和約對于英西兩國而言其實也無足輕重,因為兩國的領土未有一寸的損失,兩國的王朝也未曾更迭,兩國既定政策和宗教勢力對比也未受到任何影響。
何況,西班牙人也從這次失敗中意識到了組建一支可以奪取制海權的遠洋海軍的重要性,并且采取了一系列措施。很快,他們在戰艦上也部署了性能更好的遠程毀船火炮,并且配備適合艦上狹窄空間使用的四輪箱式炮架和結實耐用的索具;他們也開始逐漸調整艦上炮手與陸戰士兵的比例,并為后者配備了更適合快節奏接舷戰的冷兵器。
在船舶建造方面,西班牙人也參照英國在此次戰役中大放異彩的“競速大帆船”的樣式改進自己的同類船只的設計,使其大中型武裝商船的航海性能有所提升。他們還發展了一種快速武裝船只,它的載重量雖然只有區區200噸,卻可以無需護航而在大洋上自由航行,盡管它并非專門的戰艦,但是卻讓英國的私掠船隊無法施展其駕輕就熟的海上突襲戰,使跨洋貿易的安全性得到了極好的保障。
然而,我們若是將歷史的時間線逐漸拉長,直至目前,便能清晰地看到,1588年無敵艦隊的覆滅,絕對給西班牙王國造成了難以想象的災難。不論他們從這次失敗中以奇跡般的速度重新恢復了海上霸權,還是他們通過這場海戰,做出了種種有益的改善和進步。
但這所有的一切,都不足以彌補西班牙的國家威望因此役所蒙受的致命重創。因為此役讓它所有的潛在敵人都明白了西班牙帝國只不過是一個“泥足巨人”,他的權勢是建立在流沙之上的,而拱衛這個帝國的武力如海市蜃樓般不可靠。
自從1492年格拉納達陷落,摩爾人的勢力被徹底逐出伊比利亞半島之后,在短短數十載內,西班牙王國的子民就將它們的邊疆拓展到已知世界的極限。他們征服了墨西哥與秘魯,他們統治了美洲大陸廣袤土地,他們在世界各地建立殖民據點,他們的探險船隊完成了人類歷史上首次環球航行,他們在諸多遺世獨立的偏遠島嶼和海岸線上留下了足跡。他們讓世人對其產生了不可能被擊敗的神秘感,而且他們也認為自己就是上帝的寵兒。
可是,西班牙無敵艦隊的失敗,卻使他們的信念粉碎了,意志開始出現動搖,這原本是他們宗教式的狂熱產生的基礎。在短短三十年之后,西班牙帝國的衰落便已成定局。
更加令他們沮喪的是,英國人與荷蘭人這兩個“弱小”民族,竟然比他們這些大航海時代的先驅和縱橫七海的征服者更懂得海洋。
菲利普二世以后的歷任西班牙國王,其思想理念與不斷進步變革中的世界漸行漸遠,他們固執地認為,保持虔誠的信仰和傳統的政治形態是解決一切問題的靈丹妙藥,他們認為憑借在技戰術方面的修修補補就能讓自己的軍事實力跟上列強的步伐。他們對于國內民眾要求改革的呼聲予以野蠻壓制,對貴金屬大量輸入而導致的“價格革命”放任不管,在追求古典騎士之榮耀的征戰中屢戰屢敗,最終在不斷沉淪中變成了歐洲的二流國家。
“不,我們西班牙王國是天選之國,更是整個天主教世界的保護者。”西班牙國王卡洛斯二世面色蒼白,胸口劇烈地起伏著,“我們西班牙王國擁有廣袤的領土,數百萬忠誠的子民,還有兇猛善戰的軍隊,我們仍舊是歐洲有數的大國之一,我們的影響力更是無與倫比。在這種情勢下,你們竟然要建言與齊國談和,屈服于那個位于大洋之中的異教徒國家?”
印度事務委員會主席胡安·埃韋拉多·尼塔德伯爵聞言,臉上露出幾分無奈,轉頭看向首相費爾南多·德·巴倫蘇埃拉公爵。
陛下好像又有些神志不清了!
“陛下。”王國首相巴倫蘇埃拉公爵不由暗暗嘆了一口氣,輕聲說道:“我們西班牙王國與齊國之間的戰爭已經進行了七年之久,戰場從最初的哥塔巴尼亞,再到拉普拉塔,敵我之間拉鋸不斷,戰火連連,不論是秘魯總督區,還是新西班牙總督區,都已經是靡費巨大,財力上也是難以為繼了。”
“及至四年前,齊國又將戰火燃燒到西班牙本土,炮擊數座沿海港口城鎮,使我王國蒙受極大羞辱,人員和財產亦損失巨大。在三年前,王國依靠從熱那亞、威尼斯,以及英格蘭借貸而來的數百萬比索,組建遠征艦隊前往美洲,以期徹底驅逐齊國所據勢力。然而,戰爭綿延至今,不僅未能擊敗齊國,反而連連受創,大小艦船損失二十余艘,兵員四千余,所籌資金也消耗殆盡。”
“現如今,齊國不僅派遣了一支強悍的遠征艦隊進抵歐洲,以摩洛哥港口為依托,不斷攻襲本土沿海城鎮,數月來,王國不僅失去了北非沿岸數座重要據點,而且本土的巴倫西亞、馬拉加、加的斯、畢爾巴鄂等重鎮也遭到齊國炮擊,人員、財產損失慘重,我們的地中海艦隊也在一定程度上被削弱。”
“更為可慮的是,齊國人竟然跨過浩瀚的太平洋,開始攻擊新西班牙總督區。需知,我們西班牙王國于太平洋沿岸并沒有部署像樣的海軍力量,新西班牙、秘魯、智利等地區幾無防御之力。若是齊國人偵得其虛實,必將遣大軍登陸,謀奪整個美洲屬地。如此一來,西班牙王國將陷入萬劫不復之境地。陛下,為了避免更大的損失,更是為了保留西班牙王國最后的元氣,這場戰爭不能再繼續下去了!”
“…”卡洛斯二世瞪著階下的幾位重臣,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隱隱有癲癇發作的跡象,身旁的幾名侍者均露出擔憂的表情,連忙上前幫著陛下輕撫后背。
“滾開!”卡洛斯二世惱怒地一把將侍者推開,同時,雙手扶著椅子扶手,站了起來,看著對面的大臣們,深吸一口氣,嘶聲說道:“《亞琛和約》的簽訂,我們丟掉了南尼德蘭;《里斯本條約》的簽訂,我們丟掉了葡萄牙;《奈梅亨條約》的簽訂,我們又丟掉了弗朗什孔泰、佛蘭德、埃諾等地區。那么,這次跟齊國人談和,我們又將準備丟掉哪些地方呢?”
四年前,卡洛斯二世迎娶了法王路易十四的侄女奧爾良郡主瑪麗·路易絲·德·奧爾良為妻,但這位新婚的丈夫卻被診斷為陽痿而無法產生后代。這個消息一度在整個歐洲王室中流傳,使得年輕的國王陛下倍感羞辱和尷尬。
而在面對繁雜的國事政務方面,因為身體虛弱,再加上心理和生理都極不正常,卡洛斯二世根本無法做出具體而合理的安排,只能依靠首相和幾名重要的貴族大臣代為處理。但他畢竟是西班牙哈布斯堡王朝的君主,整個王國所遭遇的任何劫難和羞辱,最終都會落在他的身上。
雖然“身殘”,但年輕的國王偶爾也會有“志堅”的時刻,曾無數次幻想,在自己的統治下,西班牙王國曾經閃耀世界的榮光,得以恢復并能有所擴大。
可是,王國積累的弊政太多,屬于西班牙人的時代終究已經遠去。在歐洲大陸,不僅頻頻遭到法國的痛毆,甚至在面對昔日叛賊尼德蘭人的時候,還不得不委曲求全,受它的擺布。英格蘭、葡萄牙、瑞典、丹麥等曾經的“撮爾小國”,也會時不時地向王國發起挑釁。
現如今,一個位于大洋之中的異教徒國家齊國,不僅侵奪王國的美洲屬地,還組建了一支遠征艦隊,跨越數萬里海路,打到了他們本土。
這讓昔日偉大的西班牙王國,情何以堪呀!
“立即向駐阿姆斯特丹的公使發出指令,讓他先和齊國人接觸一下。”首相巴倫蘇埃拉公爵看著蹣跚離去的國王陛下,再次嘆了一口氣,然后轉頭朝負責外務事務的胡安·弗蘭·魯伊斯伯爵輕聲說道:“我們需試探一下齊國人態度,希望他們也有結束這場戰爭的意愿。”
“若是我們主動談和,齊國人很有可能會借機提出許多苛刻的條件。”魯伊斯伯爵不無擔憂地說道。
“但不管怎樣,這場戰爭必須要盡快結束。”巴倫蘇埃拉公爵苦笑一聲,“我們必須將所有的精力轉移到歐洲大陸上,法國的擴張勢頭,并沒有因為《奈梅亨條約》的簽訂而有所收斂。路易十四的目光始終在盯著我們西班牙王國,想要將法國的領土延伸至比利牛斯山的南側。曾經一度被歐洲聯軍所壓制的奧斯曼帝國,再次死灰復燃,他們的軍隊已經侵入奧地利,并包圍了維也納。所以,我們不能在跟一個雄踞印度洋的地區大國將這場無謂的戰爭持續下去。在一些非必要的枝節問題上,我們可以適當對齊國做出…讓步。”
8月21日,摩洛哥,里巴特港(今摩洛哥首都拉巴特市)。
“休達和丹吉爾這兩處港口,你們海軍屬意哪一個?”齊國駐摩洛哥公使姚連坤端著一杯清茶,輕輕地品啄一口,然后微笑著朝大西洋特遣艦隊指揮官、廣威將軍(少將)齊鵬飛說道:“摩洛哥人態度非常真誠,任由我們選擇一處,并承諾會提供相應的人力,幫著恢復被戰火毀損的一切設施。”
“這摩洛哥人上趕著要將其中一處港口租借給我們齊國,恐怕是為了想讓我們分擔一些軍事壓力吧。”齊鵬飛叼著一個煙斗,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幾道煙圈,“不論是西班牙人,還是英國人,摩洛哥都無法獨自面對。若是將其中一處港口租借出來,對方打過來時,總的掂量掂量我們齊國的態度,也算是間接幫著他們保衛地中海沿岸的領土安全。”
“不管摩洛哥人揣著什么樣的心思,但在地中海沿岸,尤其是海峽南端獲得一處重要的海上基地,這對我們齊國擴大地區影響力,并伺機將觸角探入歐洲,具有非常積極的意義。”姚連坤放下茶杯,鄭重地說道:“十二年前,我們從奧斯曼帝國手中獲得埃及達米埃塔港的租借權,如今,我們若是在地中海西端再取得一處落腳點,那么,對地中海未來形勢出現的任何變化,我們齊國多少也能具有一定的應變能力了。”
“公使,在整個地中海,若論海上實力而言,當以快速崛起的法國海軍為最。他們目前已擁有一百多艘主力艦船,官兵人數近四萬,規模冠絕歐洲。兩年前,他們的艦隊更是炮擊阿爾及爾港,幾乎使半個城區淪為廢墟,迫使巴巴里海盜們歸還了所有的基督徒奴隸,并賠償百萬法郎。這已充分顯示了法國將要稱霸并主宰整個地中海的野心。”
“面對這般強大的競爭對手,我們齊國海軍囿于遠離本土,無法得到有效支援,尚不足以與之爭鋒。所以,為了避免過度刺激法國人,地理位置極為重要的丹吉爾和休達,我們最好暫時不要考慮。這樣一來,梅利利亞港或許就是一個折中的選擇。”
姚連坤聞言,不由對這位擁有皇室近親身份的海軍指揮官刮目相看。
齊鵬飛并沒有被最近幾個月對西班牙獲得的連串勝績,而產生盲目自大的心理,對整個地區局勢的分析和把控,也是絲絲入扣,進退有據。明知道齊國海軍實力不足以改變地中海局勢的情勢下,曉得要避免刺激法國,先“茍”在一處偏僻港口“猥瑣發育”,最終為齊國在該地區打入一個堅實的楔子。
“既然如此,過幾日,我便返回菲斯,與伊斯梅爾素丹商討有關租借梅利利亞的事宜。”姚連坤頷首說道:“將軍對奧斯曼帝國正在進行的維也納圍城戰,是持什么看法?”
“我一個海軍將領對陸地上發生的戰爭,能有什么看法?”齊鵬飛搖搖頭說道:“聽說,奧斯曼人動用了二十萬軍隊去圍攻只有不到兩萬人據守的維也納,只要他們不犯大的錯誤,應該能戰而勝之吧。我們齊國的陸軍參謀團不是也參與了這場宏大的戰役嗎?就算奧斯曼人蠢笨如豬,但在參謀團的悉心指導下,也不至于犯一些低級的錯誤,讓人家神圣羅馬帝國給一舉翻盤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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