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御,你這話說的倒是…嗯,挺坦誠的。”
皇帝笑過之后,隨即在輕紗龍帳內擺了擺手。一旁的風里刀和趙靖忠,立刻上前,彎腰將輕紗徹底撩起。
龍帳之內,盤膝而坐的皇帝并沒有身著龍袍,反而穿著一身十分考究的道衫。
“你且抬起頭來!”
看著九龍臺階下垂手低頭的趙御,皇帝淡笑著說道。
進宮面圣,如沒有皇帝的旨意,任何人都不能私自抬頭直面君王。
這是進宮之前,風里刀一再對著趙御強調過的規矩。
無故抬頭,仰面視君便是有意刺王殺駕,這也是掉腦袋的罪過。
趙御聞言緩緩抬頭,就看到十步之外的輕紗龍帳下,端坐著一位身著道袍中年男人。
這中年男人雖然沒有穿那一身龍袍,可自身眉宇之間,帶著一股與生俱來的威嚴。
趙御抬起頭,終于看到了大乾皇帝的容貌。
不過在看到這皇帝容貌的一剎那,趙御卻沒來由的想起了云王。
和云王標準的鞋拔子臉不同,眼前這皇帝的容貌就顯得周正很多。
可趙御身在錦衣衛,雖然小百戶沒有面君的機會,可好歹見過大乾歷代君王的畫像。
說句實心見底的話,就單單從容貌來說,趙御覺得云王的皇家血統肯定比眼前這個皇帝要純正!
“陛下,錦衣衛乃是陛下的家奴,在外代表著皇家的顏面,趙鎮撫使卻將這些置之不顧,做那偷雞摸狗之事,豈不是有辱君父之嫌?”
就在這個時候,一旁的趙靖忠看了一眼趙御之后,微微躬身對著皇帝說道。
“趙公公這話就有些牽強了,趙鎮撫使眼見天災如此,取了那玉泉糧倉的米糧,也是權宜之計,難不成眼見著那外城數十萬災民餓死不成?”
趙靖忠話剛剛落下,一旁的風里刀緊接著擋住了趙靖忠遞過來的刀子。
“哦?雨督主這話的意思,是在責怪君父下撥賑災糧米慢了,還需要趙鎮撫使去用偷盜這樣的下作手段,才能救民于水火?”
趙靖忠盯著雨化田微微一笑,隨即輕描淡寫的說道。
“陛下圣明無過,奴婢并不是此意…”
風里刀趕緊轉身跪下,對著龍帳中的皇帝叩首道。
趙御看著在皇帝身邊你來我往的趙靖忠和風里刀,他怎么感覺有種潑婦罵街的架勢?
唯一不同的是,風里刀和趙靖忠這倆潑婦,說話用詞都比較文明。
“咚!!”
就在趙靖忠要乘勝追擊的時候,皇帝面無表情的敲響了銅磬。
隨著銅磬聲響起,趙靖忠和風里刀都識趣的閉上了嘴。
“趙御,你且說說看,為何要如此行事?”
見兩人閉嘴,皇帝再次看向下方的趙御問道。
“回陛下,今冬初雪成災,北直隸其他州府不去說,單單皇都外城就有災民數萬之眾。
下臣雖然愚鈍,但也知食君之祿擔君之憂的道理…”
趙御垂手在臺階下,開始滔滔不絕的講述起來。
話里話外的意思只有一個,那就是他一開始找上糧商想要購糧。
可那些奸商卻想著發國難財,一顆糧食也舍不出來。
這救民如救火,眼瞅著死的人越來越多,趙御被逼無奈,只能出此下策了。
“既是購糧,所需銀兩也絕不是你一個鎮撫使能拿得出來的,這些銀兩卻是從何而來?”
趙靖忠在趙御說完之后,再次發難。
災民成千上萬,即便是舍粥,一天下來也要好些糧米,就算是巨商肯賣給他,他趙御又哪來的銀子買?
“安指揮使給的…”
趙靖忠的話剛剛落下,趙御連想都沒想,就將安劍清給拋了出去。
傀儡嘛,這個時候不用,更待何時?
“那安指揮使又是哪來的銀子?”
數十萬兩銀子,即便是安劍清這個指揮使,按道理也是拿不出來的。
“額,趙公公這就有些為難下官了,安指揮使的錢從何而來,也不歸下官管啊!”
趙御很是無辜的看向皇帝身側的趙靖忠,眼底卻閃過一絲十分隱蔽的殺意。
這個狗東西,真以為沒了那些密函,自己就奈何不得他了?!
就在這時候,一個值守太監快步走了進來,來到趙御身側跪倒在地,雙手捧起一份折子道:“啟稟陛下,都察院御史周慶求見!”
“準!”
值守太監得到皇帝的恩準,轉身出了永壽宮大點,片刻之后帶著一個清瘦的中年男人走了進來。
“臣周慶,參見陛下!”
中年男人懷中抱著一卷粗帛,跪拜在趙御身側。
“周愛卿懷中何物?”
皇帝看著周慶懷中的粗帛,有些好奇的問道。
“回陛下,此乃京都外城數十萬災民奉于君父的萬民帖!”
周慶說著,雙手將粗帛捧起。
皇帝點點頭,一旁侍候兩側的風里刀和趙靖忠立刻上前,接過粗帛之后緩緩展開。
粗帛之上,寫著一些對皇帝歌功頌德的肉麻話,其下是密密麻麻數萬個手印。
萬民折,以前的時候不是沒有過。
只是之前的萬民折,不是向皇帝哭情訴冤,就是州府縣衙鼓動民眾向皇上要錢要糧。
而這一次,很明顯于之前都不同,這萬民折卻是在給皇帝歌功頌德!
“回陛下,今入冬初雪成災,受災者無數,多虧陛下英明神武,在外城立粥廠以救民于水火,萬民感念君父恩澤,特此自發獻上萬民帖…”
周慶叩首陳述的時候,余光卻看向一旁的趙御。
“好!好!好!”
龍帳之內,皇帝龍顏大悅。
縱觀大乾建國數百年,還從來沒有一位皇帝能收到這樣的萬民帖!
其他人眼見皇帝高興,紛紛跪地山呼萬歲。
而趙御心中也微微松了口氣,有了這一定大帽子扣在皇帝的腦袋上。
這偷糧的事,皇帝無論如何都不會再揪著不放了!
周慶留下了萬民帖,離開了永壽宮。
而皇帝直接屏退了風里刀和趙靖忠,獨自將趙御留在了永壽宮中。
就在趙御揣摩著這家伙又想整什么幺蛾子的時候,皇帝開口了。
“趙御,朕來問你,云王…是否死于你手?”
等所有人都退下之后,皇帝開口的第一句話,就讓趙御一陣心驚肉跳。
該來的,終于還是來了…
趙御低著頭,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靜道:“回陛下,臣下有再大的膽子,也不敢無旨擒殺藩王!”
趙御說得不是不敢,而是無旨…
言外之意很明顯,就是只要皇帝下旨,他一樣會毫不猶豫。
“你倒是個坦誠的聰明人。”皇帝顯然也是聽出了趙御的言外之意。
對于趙御的回答,他很滿意。
錦衣衛是皇帝的家奴,只聽命于皇帝一人,如果今天趙御說的只是不敢,那么說明趙御不是個能堪大用的人。
“這一次賑災的事情做的不錯,雖然你收了均銀,不過想來以你的性子,這些均銀還是回到了災民的手中…”
均銀?!
趙御聽到這兩個字的時候,心中又是一驚。
都說這個皇帝昏聵,卻不想,臣子之間的那些骯臟勾當,他卻是一清二楚!
“陛下圣明!”
趙御嘴上說著圣明,心中多少有些不解。
這家伙看著挺精明的啊,怎么就能讓魏忠賢這樣的閹貨,獨攬大權?
“圣明?”
皇帝把玩著玉如意,微微自嘲一笑道:“你只怕心中再想,既然朕什么都知曉,為何不如太祖皇帝那般,將這些貪官污吏都斬盡殺絕?”
趙御額頭上終于滲出了冷汗。
果然,能坐在九龍階上的那張椅子上的,沒有一個是簡單的貨色!
這個外界傳說的昏君,揣摩人心的本事已經到了一個令人發指的地步。
“市井民間,掌父想要一家和氣,最重要的就是對子女一碗水要端平。而皇帝治國同樣如此。”
皇帝說的輕描淡寫,下面聽著的趙御卻已經在心里罵娘了。
老子又不是朱家的人,你給我嘮叨這些有個屁用!
皇帝說出這些話,趙御已經隱隱約約的感覺到,自己要被推到一個十分危險的境地中去!
“錦衣衛是太祖皇爺留給大乾后世之君的一柄匕首。”
皇帝一邊說著,一邊看向趙御道:“可安劍清這一柄匕首,已然是生銹了,朕要重新再鑄造一柄…”
話都說道這個份上了,趙御再不表示表示,今天肯定是走不出這永壽宮了!
“臣下愿為君父,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趙御先是抱拳起身,然后再次單膝跪地。
這是錦衣衛傳下來的規矩,因為錦衣衛地位特殊,除了儲君和皇帝之外,對旁人都無需行跪拜大禮的!
“好!朕果然沒有看錯你。”
皇帝示意趙御上前,將自身一側掛著的一枚道符摘下來遞給了趙御。
“昨夜魏忠賢給了你天子劍,今日朕就將這一枚三清道符賜予你,不要讓朕失望!”
拿著三清道符的趙御,卻感覺渾身都不自在。
賜下三清道符之后,皇帝多余的一句話都沒有說,趙御退出了永壽宮。
在前往承天門的路上,得了皇帝恩賞的趙御,卻心里一陣陣的發冷。
暗處影藏的高手不去想,單單這個外界傳言昏聵的皇帝,就讓趙御如芒在背!
咱就是個混吃等死的咸魚,前世見到個村長都哆嗦,更別說皇帝了!
此地不宜久留…
這是趙御第一次見過皇帝之后,心中涌現出的第一個念頭!
“趙大人!”
就在趙御走出承天門的時候,一個人影攔住了他的去路。
趙御定眼一看,原來是之前給皇帝送萬民帖的御史周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