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大寒,神都雪后初晴。
放眼望去,紅墻綠瓦覆白雪,飛檐斗拱垂冰凌,大小坊市間人流如織,絲毫不見冬日冷清。
南城明善坊,莫家舊宅。
“人走了么?”
“今早走的,趁天未亮跟著莫家商隊離開,出了城便有人接應,至于街坊四鄰,我已放出消息,說趙掌柜受了驚,帶全家回并州老家隱居…”
書房內,王玄查閱情報,莫尋楚自在一旁低聲匯報。
他們說的,是趙掌柜一家。
閻孤鴻乃盜門法脈魁首,自然有資格入宮,以完整封神術線索,換了齊洛川一命。
如今封神術乃是殘缺,甚至大魏社稷神道也不完整,但大魏李家從未放棄尋找,將線索交出,燕皇自然高興。
三絕公主交出這東西,盜門在這件事上的紕漏,也一筆勾劃,算是皆大歡喜。
當然,對外說法,是齊洛川當天便死在獄中,因王玄破案有功,放過了趙巳成一家。
齊洛川改名丁洛,與妻子回永安隱居,侍奉趙巳成養老,再不理會外界風云…
講完經過,莫尋楚便退出書房。
王玄則拿起了手中情報,眉頭凝重。
一個南晉探子罷了,沒什么大不了,各方都已達到目的,況且永安那邊也會有人監視。
相比而言,神都卻有一場風暴醞釀。
提前成立饕餮軍,原本在燕皇強勢之下,已成定局,但隨著“種基術”續命一事曝光,卻又再起波瀾。
贊成一方,乃是以皇族、太一教、北方千年世家為首。
反對一方,則是南方幾州世家,還有山海書院王夫子為首的一些官員。
這其中又有各自利益,比如北方世家是要在攻伐南晉中壯大自身,南方幾州怕成為前線,損害家族根基。
就連山海書院也分成了兩派,雙方各執一詞,互不相讓,聽說還差點動手。
當然,也少不了騎墻派,比如中部幾州,以及默不作聲的須彌宗。
如今的神都,早已不是暗流涌動,而是徹底擺在明面上,從朝堂到市井,皆在爭吵。
歸根結底,便是燕皇只剩一年命。
想到這兒,王玄微微搖頭。
屁股決定腦袋,永安已與太子利益捆綁,自然不會反對。不過這件事夾雜了利益、信念、野心…眾多勢力紛繁復雜,還是由個子高的去頂。
廣元真君已來到神都坐鎮。
他可不會這時候隨意冒頭,成為眾矢之的。
永安要做的事還有許多。
比如并州商會,之前亂作一團,如今便重新交給蕭仲謀處理,眼下正與各州商會談判。
至于他,也是日程滿滿。
就在這時,阿福嗖得一聲竄回房中,隨后莫尋楚一臉無奈,進門拱手道:“大人,那位楊國舅又來了。”
王玄有些無語,闊步來到前院。
“王都尉。”
楊國舅一身錦袍,摸著八字胡滿是笑意,“我又尋得一只靈犬…”
王玄搖頭道:“楊國舅,阿福不到三歲,血脈尚未濃郁,此事過兩年再說可好?”
“好吧。”
楊國舅有些失望,隨即點頭道:“王都尉今日不是要去錦繡閣么,咱們走吧。”
見王玄詫異,楊國舅頓時笑道:“錦繡閣與宮中關系頗深,歷任皇后便是閣主,在下得了阿姐之命,可要招待好王都尉。”
“原來如此…”
王玄點頭道:“那便有勞國舅。”
錦繡閣總壇位于北城,二人策馬而行,很快便來到一處僻靜之地,青石鋪街,道路兩旁巨木林立,絲毫不見神都喧囂。
神都有五條河流縱橫交錯,形成大大小小湖泊池塘,一座面積不小的庭院便處在小湖邊,旁邊還有一座工坊,有侍女進進出出,還有驍騎軍守衛。
楊國舅笑道:“錦繡閣也承攬了宮內活計,將作監便有官員常駐此地。”
王玄微微點頭,也不多言。
這玩意兒明顯就是左手倒右手,不過內庫、國庫、私人小金庫,自然要分得清清楚楚。
來到門前,已有一名宮裝婦人帶著幾名女弟子守候,王玄看到,連忙下馬拱手微笑道:“蘇前輩,別來無恙。”
這婦人他認識,錦繡閣長老蘇麗青,正是永安煉器時,莫夫人請去幫忙的同門師姐,女叉來襲時還曾出手護衛山城,自然關系不錯。
“自家人,莫客氣。”
蘇長老笑道:“進來吧,幾位長老已等你多時。”
說罷,便領著他們來到一處閣樓,只見大廳內已坐了幾名婦人與老者,大多已煉炁化神。
蘇長老面色變得嚴肅,“本來莫師妹女婿,我等怎么說也要照顧,但王都尉的要求可不簡單,即便有圖譜,要煉成你所說軍旗,也是異常困難。”
王玄點頭道:“在下當然知曉,請諸位長老放心,煉制損耗,一應由永安負擔。”
此界煉器,可不是一把火噴出就能完成,各個環節都需要高手掌控。
就比如這軍旗,旗桿內要鑲嵌陣法符文,里外有三層之多,不是老手恐怕半年也煉不出一根。
還有旗面,從選絲、淬靈、紡織,都有秘法傳承,錦繡閣以師帶徒,專心一道工序,最終成品才會完美。
即便這樣,也會失敗,有損耗很正常。
“不單是錢財問題…”
蘇長老搖頭道:“你這四靈軍旗,要同時驅動四象陣法,所需靈材也不簡單,我等試了數種靈蠶絲,都無法成功,恐怕只有那蠻荒之境,蘊含古老血脈的靈蠶才行。”
“那種靈物,百年前皇族探寶隊倒是找到一只,但已將存貨用光。”
王玄微楞,“那該如何是好?”
他倒不心急,蘇長老既將自己請上門,自然有了應對之策。
果然,蘇長老沉聲道:“我等想了另一種方法,還虧楊國舅提醒。”
見王玄詫異,楊國舅面帶得色道:“在下雖修為不高,但若論花鳥魚蟲各色靈獸,卻是精通的很。會吐絲的靈獸可不僅有蠶與蛛。”
“畢方軍元帥陳火舞有一頭離火孔雀,聽聞有朱雀血脈,每百年吐涎成絲筑巢,陳家應該有存貨…”
“懷州司馬家在艮元山脈找到一頭玄龜卵,雖然里面玄龜已死,但其卵若以秘法浸泡,也可化為絲線…”
“滇州令狐家有鎮壓氣運的金蠶蠱,噴吐絲線蘊含庚金之炁,飛劍難斷…”
“最后一個便是海州羅家,他們有巡海龍馬,所吐絲線制成錦帆有鎮海之功,所以才敢深入東海深處…”
王玄聽得眼皮直抽抽,“國舅,你這方法雖妙,但在下卻辦不到,陳家和令狐家倒是有交情,可司馬家與羅家,哪會與我交易。”
蘇長老無奈道:“那就只能用下策,永安有五色玄銅,應該能勉強煉出,但恐怕難以承受數千人軍陣煞炁。”
數千人,一千人都不行。
王玄有些無語,這方法他早已試過,永安府軍全員凝聚伏矢煞輪,還有龍虎軍紋法加持,比雀陰只差一線,煉出的新旗五百人軍陣煞炁便炸得粉碎,否則何至于花重金求助錦繡閣。
就在這時,楊國舅卻嬉笑道:“王都尉莫灰心,總要嘗試一番么,不如此事交給我辦如何?”
王玄眼神微凝,“國舅想要什么?”
他算是看出來了,楊國舅明知錦繡閣無法煉出,還熱心上門,并且提出解決方法,恐怕早有打算。
不過新的四靈旗對永安府軍意義重大,若煉成功,每個軍團都可同時運用四靈遁術,戰力提高何止一倍。
這家伙條件不過分的話,都能答應。
楊國舅面色變得凝重,“王都尉莫怪,在下確實想求你一件事,都尉可知道漳州長生殿?”
王玄眼神一凜,“當然知道。”
漳州“長生殿”,乃是中土十大禁地之一,傳聞為仙人宮殿,坐落于深山,被山川大陣遮掩,兇邪詭異,很少有人能活著出來。
他得了四海門情報,知道的更多。
“長生殿”根本不是什么仙人宮殿,而是一座古周王城,據四海門情報所述,謫仙劉長安曾探訪,發現那里被一種古老咒法籠罩,除非斬斷中元山脈龍脈,否則根本無法破除。
想到這兒,王玄沉聲道:“國舅,那里可不好玩,況且前不久,魏幽帝還曾現身長生殿,麻煩得很啊。”
“我知道。”
楊國舅嘆了口氣,“不瞞都尉,在下初入神都時輕狂無知,得罪了一名邪修,對方雖奈我不得,卻耗盡心血對我那幼子施了咒法。”
“雖求廣元真君出手保住一命,但血咒已深入骨髓,一旦修煉便渾身炁血逆亂,幼子受盡折磨,全是我之過,日夜難安。”
“長生殿我也打探過,是一詛咒兇地,但天地分陰陽,這詛咒之地卻孕育出靈草,最擅解咒,只是數千年來早已被采伐一空,漸漸無人知曉。”
“我也曾請人進入尋找,但死傷慘重還沒找到,王都尉得了黑石真君六儀盤,又有軍陣威猛,在下只能求助于你。”
“漳州…”
王玄眼神一動,“可以,只要國舅辦成此事。”
新的四靈軍旗太過重要,冒險深入禁地也值得,畢竟將來還要進萬龍窟。
如今天下風云變幻,最終還是要看誰家拳頭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