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居然認輸了?
臺下有人面面相覷,有人眉頭緊皺,有人則嘴角露出一絲冷笑。
“這才剛開始,勝負尚未定…”
“可惜啊,這王校尉短板已然顯現。”
“將門世家,藏書萬卷,子弟幼時便有名師悉心傳授,觀陰陽形勢乃是基本功,這便是底蘊。”
“而這王校尉前幾輩便已家道中落,若非其心性堅韌,至今還是山中獵戶,根基尚淺啊…”
聽著周圍人議論,劉家兄弟和李春娘相視搖頭,眼中滿是憂慮。
永安府軍莫云天等人則面色平靜。
沒有人比他們更清楚王玄。
莫家有一個重要任務,便是從山海書院抄寫各類藏書,每晚軍中大帳燈火明亮,直到深夜子時。
王玄原先對山川地勢陰陽雜學一竅不通,如今進步之快,就連地元門的岑虛舟都贊嘆不已。
輕易認輸,必有原因。
貴賓主位之上,并州王悠悠喝著茶水,他是軍中老將,雖同樣詫異王玄表現,卻比旁人看得更深。
今日比斗,三場之約只是表面。
所謂破敵制勝,攻心為上。
從上了擂臺開始,王玄就不緊不慢,始終在試探撩撥對方情緒,狡猾得不似年輕人。
憤怒這種東西最為可怕,即便你知道對方是故意,并且能強行冷靜,但并不意味著能消失,不知什么時候就會影響判斷…
果然,臺上蕭伯成緩緩抬起了頭,看著王玄云淡風輕的模樣,眉頭微皺,深深吸了口氣,“王校尉何故如此?”
他之前便調查過,王玄成名不過一年,有些東西可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夠彌補。
上一場被打得狼狽,手中底牌還未亮相,心中本就不爽,這局鼓足勁要贏旳漂亮,誰知對方根本不接招,好似一計重拳落空。
見蕭伯成詢問,王玄面色平靜搖頭道:“不用比了,這局算你贏。”
什么叫算我贏?!
蕭伯成忽然覺得一口惡氣難舒。
就在這時,劉夫子上前一步,手中握了個插滿竹簽的竹筒,蒼老聲音響徹大殿,“第三場,兵圖推演,二位誰來抓鬮?”
王玄微微一笑,做了個請的手勢。
蕭伯成一聲冷哼,上前從竹筒中抽出一根竹簽,恭敬遞給劉夫子。
劉夫子接過后淡淡一瞥,“兵圖七,磨盤山之戰,二位各入靜室等待,閑雜人等不可靠近。”
王玄與蕭伯成同時拱手,隨后跳下擂臺,各自走向早已安排好的靜室。
臺下群雄也同時來了精神。
同各個法脈傳承一般,兵修之道也是博大精深,兵家四法衍生出的著作數不勝數,其中最廣為流傳的,便是這《兵家十圖》。
《兵家十圖》乃是兵圣李援所著,選取各具特色的十場戰役制成詳細兵圖,借此進行對弈推演。
為確保資料詳實,因此大多是大楚至大魏亂世之間的戰役,包含天時、地勢、陰陽、軍陣各種因素,借此又能衍生出無窮變化。
不僅兵家修士時常研習,就連不少法脈子弟也喜歡對弈,自府軍改制開荒后,《兵家十圖》又重新掀起熱潮。
“竟是磨盤山之戰,怕是要耗費不少時間。”
“不過此圖也最考驗耐心…”
“蕭伯成跟在蕭劍秋元帥身邊,估計沒少受指點,王玄已失一場,這把怕是懸…”
聽著周圍人議論,李春娘不禁有些擔憂,望向旁邊陳瓊和劉家兄弟,“幾位隨王兄推演兵圖,不知勝負如何?”
劉大麻子尷尬一笑,裝作沒聽見。
劉宣微微搖頭,“在下不擅此道,連一局都沒撐下來。”
陳瓊則若有所思道:“王兄用兵之法擅于奇正相合,天馬行空,在下自是不敵,就看那蕭伯成能得蕭劍秋元帥幾成功力…”
主位之上的幾人亦是神色各異。
宏源真人和須彌宗智海禪師等人依舊面無表情,眼睛微瞇養神,好像對戰局并不在意。
而并州王則來了精神。
雖說王玄已展露出足夠潛力,但卻從無指揮大戰經驗,兵圖推演必能看出許多東西。
而做為裁判的山海書院劉夫子,則面色平靜從儒袍大袖中抽出一封卷軸。
“是《觀山卷》!”
人群中頓時傳來低聲驚呼。
這次還有一個看點,便是劉夫子要以《觀山卷》演繹《兵家十圖》,配合二人比斗。
山海書院有鎮山之寶《觀山卷》和《望海圖》,常人難得一見,而成為夫子后,便可依照器圖煉制法脈重器。
能成為夫子,不僅要學識驚人,可傳道受業,修為也是一等一的高深,至少是煉炁化神,坎離交匯之境。
能讓其動用《觀山卷》的敵人少之又少,因此不少人都想看看這傳聞中的秘寶。
劉夫子眼神平靜,捏了個法訣,將手中卷軸輕輕一拋。
嘩啦啦…
卷軸在空中展開,化作一條長龍。
眾人紛紛瞪大眼睛觀看。
只見那卷軸上原本是一片空白,隨即慢慢有水墨暈開,化作山川起伏,日月風云。
眾人突然顯現的山水畫,只覺眼前光影變化,耳邊竟有山風過林呼嘯之聲,其間亦有刀光劍影,虎嘯龍吟…
整個大殿竟出現了山川河流景象,一草一木皆栩栩如生,而他們則好似坐在半空之間向下觀望。
“就…只是幻術?”
不少人立刻大失所望。
“不對!”
一名六合陰陽門地師愕然道:“幻術再真也是假象,但我分明感覺到地炁流動…還有這風…”
經他這么一說,眾人頓時發覺,那天上的太陽似乎有溫度,鼻間竟也有泥土花草清香。
李春娘等人亦是一臉好奇,紛紛望向陳瓊。
陳瓊則滿眼羨慕,低聲道:“《觀山卷》可演繹心中之法,本身就是陣圖,傳聞有先輩演繹世界,將化形老妖收入斬殺,對方毫無察覺,不知我今生可有機會…”
眾人聽得云里霧照,不過別家秘法也不好細打聽,便將注意力重新集中在那山川影像。
這一下,頓時發現異狀。
只見這山嶺之間,密密麻麻矗立著不少軍營,周圍白霧隱現,明顯有陣法阻隔,里面有軍士埋鍋造飯,密林間亦有軍士騎虎豹傳行,大戰前山雨欲來的氣氛撲面而至。
李春娘突然想到什么,顫聲道:“這些,全是劉夫子一人控制…”
陳瓊微微點頭,看向臺上面色平靜的劉夫子,眼中閃過一絲敬畏。
王玄來到靜室,里面布置十分簡單,一尊鶴形鏤空銅尊檀香淼淼,此外只有一桌一椅,碩大桌子上放著一幅山水圖,正是《兵家十圖》之七,磨盤山之戰。
就這…該怎么比?
王玄正自詫異,便見那山水圖下方朱紅落款印章忽然有白霧升騰而起,隨即整個山水圖如活過來一般,緩緩懸浮而起。
幻術?
王玄眼中詫異,去年上元夜,他曾見青衣閣布置幻術,陳羨魚演繹歌喉,恍惚間如同跨越千年,當時景象更加夢幻。
而眼前這幻術,則長于精細,難不成便是《觀山卷》功用?
與此同時,外面大殿山川之上,也出現王玄與蕭伯成影像,恍如巨人,各自處于一座大型軍營之中。
奇怪的是,二人好似根本看不到對方。
不少人當即明白其中妙處,以往兵圖推演,乃是面對面以棋子代替軍隊,如今這樣,顯然更利于考教用兵之道。
如果沒猜錯,被陣法遮掩之處,同樣看不到對方軍隊布置。
主位之上,并州王臉色有些古怪,喃喃自語道:“去歲與皇上對弈,王夫子演繹此法,皇上說有大用,想不到動作這么快…”
靜室之內,王玄也穩住心神。
同時,劉夫子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王校尉要如何布兵,直說便可。”
“是,夫子。”
王玄拱了拱手,望向陣圖。
磨盤山之戰,并非兵圣李援指揮,時間發生在更古老的十七國亂世,謫仙劉長安掃蕩天下,地點在古鄭國,也就是如今的鄚州。
當時劉長安已然得勢,諸國不甘隕落,聯軍從各個方向攻擊劉長安大軍,磨盤山便是主戰場之一。
劉長安正是在此憑借地勢將聯軍主力擊潰,山川血肉尸骸遍地,自此得名磨盤山。
而此戰之后,聯軍又于如今神都所在臥龍野借黑咸國上古巫教法寶,引動黑暗禍亂,魔物肆虐,劉長安以萬乘戰車破之,自此有了“軍鼓戲”競賽。
收斂心神,王玄繼續查看。
《兵家十圖》只是借了山川地勢,李援又根據情況,布下“天地人”三級戰役,依次增加軍團數目,難度逐漸增高。
最高的天級戰役,參與軍團眾多,形勢復雜,犬牙交錯,所需心智計算簡直讓人崩潰。
好在這只是最簡單的人級。
想到這兒,王玄望向對面迷霧隱隱的山嶺丘壑,眼中若有所思…
大殿外,不少人也看出形勢,有懂行者當即侃侃而談道:“王校尉選中的是謫仙劉長安一方,主力為梼杌軍團,此外還有法脈修士聯軍相助。”
“而蕭參軍則是諸國聯軍,混沌軍團人數多于梼杌軍團,但法脈高手卻相對較少。”
“兩者各有優勢,就看誰用兵之道更勝一籌…”
很快,就見王玄與蕭伯成同時調兵,但不約而同全是穩固營盤,派兵把守要道,派出探子偵查,一個比一個謹慎。
有人當即嗤笑道:“這王校尉號稱兇虎,蕭參軍為人傲氣,怎么都是這膽小模樣?”
劉大麻子扭頭一瞪眼,“你懂個屁,執掌軍團,看得是陽謀大勢,比的是調兵遣將,胡亂來便是取死之道。”
說罷,得意洋洋望向兵圖。
正如他所說,不少人也看出玄機。
“蕭參軍不愧在邊軍歷練許久,已有蕭劍秋元帥用兵滴水不漏風范,若穩扎穩打,王校尉估計懸嘍…”
樓外城中燈火璀璨,百姓攜老扶幼,觀燈賞月,盡享上元佳節,而在鶴舞樓大殿內,氣氛卻越加凝重。
阿福趴伏在莫云霄身邊,它對這些當然看不懂,打了個哈欠,腦袋垂在地上。
忽然,它六耳一動抬起了頭,烏黑的眼中滿是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