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必稱祖師,我這一脈,暫且只有我一人在東海,你拜入我門下,日后自然由我親自教導,你可以直接叫師父。”
關洛陽讓林玉芝起身之后,又轉頭看向元太溪,“元道友,我準備在東海之上開宗立派,正要廣收英才,你既然是散修,不必顧慮從前的門派,有沒有興趣到我這里來做個長老呢?”
元太溪現在也算是回過味兒來了。
關洛陽雖然開口說自己是什么老魔,但他之前打殺孔憑欄,鎮壓萬川海集,所用的功法,并沒有魔道地仙高手那種,一出手就有無形魔怪叢生的特質。
自認老魔,想必只是懶得與司馬風辯駁而已。
暫且排除關洛陽那股兇暴氣勢對自身心境的沖擊之后,元太溪細想下來,無論是這一路上,關洛陽與三臺寶船上的船客散修相處的模樣,還是剛剛展現的強橫實力,救命之恩,都頗有任俠之氣。
“承蒙道兄青眼,元某不敢推辭。”
元太溪平復了心境之后,又恢復了灑脫的性子,說道,“實不相瞞,其實,天下散修處境,向來多有艱難,許多人修煉到散仙境界,就會籌備抱團,組建一些小的勢力,要么干脆依附到那些世家大派,去當客卿。”
他笑稱,“我平生最愛華美之物,早就想找個靠山了,可惜,早年找過幾家,作風都與我性子不和,后來索性專心苦修,總算僥幸成了地仙,自以為多了些底氣,又動了尋個山門的念頭。”
“或許也是天意,剛好讓我這時遇上了關道兄吧。”
關洛陽點點頭,回頭看了一眼水火谷的方向,道:“萬神醫也參與了你們之前的謀劃吧,不過我看他到了水火谷之后,居然真的專心煉丹,不問外物?”
元太溪說道:“我遇到林家丫頭的時候,她舊傷纏身,修為幾乎全廢,普通丹藥無效,因為跟萬兄有些交情,我就去找他診斷,被他看出林家丫頭體內藏的那朵南明離火,知道了小丫頭的來歷。”
林玉芝適時的說道:“萬爺爺對司馬家也極為不喜,知道我們想取回我爹留下的線索,就決定順水推舟,幫我們一把。”
“但是萬爺爺要借爐煉丹這件事,也是真的,不論我們是否得手,他開爐之后,專心一致,再不分神,除非有了結果,否則絕不會停下的。”
本來如果元太溪他們能夠得手的話,就算司馬家事后覺得,萬密齋那時候調動水火二氣,有些蹊蹺,但也沒有實證。
既然沒有實證,司馬家也絕不可能向萬密齋這種人情遍天下的人物下手。
關洛陽看得更深些。他察覺到萬密齋煉丹的時候,身上許多配飾,其實都暗藏玄妙法力。
地仙施法,寄托在物品之上,只要不被擊破,就算隔上百十年,也可以運轉良好。
這種東西,相當于一次性的法器,在緊要關頭,可以釋放出施法者的一記神通。
而萬密齋身上配飾、儲物袋內,算下來足足有接近三十名不同地仙的氣息。
其中甚至有兩三股神通的意境,能令關洛陽都感覺到少許威脅。
這樣看來,就算有人不理會什么威望人情,非要對萬密齋下死手,也要能先扛得過這么多地仙神通的洗禮。
這就是醫道圣手的底蘊啊。
“關道兄。”
元太溪說道,“萬兄的事不必過分擔憂,但是你鎮壓萬川海集,瞞騙司馬家這種做法,只怕不能長久,這么多人被你鎮住,不能與外界溝通,遲早要啟人疑竇。”
“司馬家還有三位地仙,兩人一猴,資歷都在司馬風之上,尤其是那頭老猴子,聽說足有千年以上的道行,門下更是散仙眾多,寶庫盈滿,玉錢如山。”
“要是他們起了疑心之后,探出實情,做足準備,請出萬千法器靈丹,盡起家中高手,一同布下大陣來尋你,只怕兇險不小啊。不知道,你接下來有什么打算?”
這話說起來,好像有點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但是,這確實是元太溪肺腑之言。
在他看來,關洛陽雖然強橫,畢竟不是天仙,而且也只是孤身一人,現在就跟整個司馬家硬扛到底,實在沒有必要。
既然關洛陽有心開宗立派,顯然也是體會到孤身處世的不便,有心積累實力。
就讓孔憑欄他們的死,成為一樁無頭懸桉,等過幾年,關洛陽的宗門大旗立起來了,再向司馬家發難,遠交近攻,分割蠶食,豈不美哉?
關洛陽說道:“眾商客清醒過來后,不會知道之前究竟發生了什么。而司馬家的人,會繼續被我操控,就讓他們按萬川海集以前的規矩,協助這些商隊、散修,完成今次的交易。”
“道兄不準備離開萬川海集嗎?”
元太溪眉頭微皺,又似恍然道,“對了,道兄既然能夠長期操控司馬家的人,多半對司馬家機密了如指掌。”
“我想來想去,能讓他家如此緊張,連守墳巨鯨都派出來,最有可能的一點就是,他們家跟魔道有勾結,莫非道兄已經從這些人記憶中得到證據?”
關洛陽已經對這個世界的正道魔道局勢,有所了解。
正道和魔道,都是非常寬泛的概念。
只要沒練魔道功法,那無論是什么樣的門派世家,都可以聲稱自己是正道,至于他們行事作風,到底能不能稱得上一個“正”字,那就不一定了。
至于魔道,只要是修煉了魔道功法,懂得豢養有相無相魔頭,就全部都是魔道中人。
但是魔道功法,詭譎殘忍,煉制有相神魔,最常見的材料是修士的肉身,煉制無相魔怪,最常見的材料,是修士的神魂。
以活物的身心為溫床,暗施詭計,篡奪心智,豢養出強大的魔怪,把其他修士變成自己的奴仆,為所欲為,這是魔道中人最常見的修行動力。
可以說,這就是他們的“道心”。
所以在正常人看來,他們心性乖戾,逐漸達到非人,同為魔道修士,結死仇的概率反而極高,一言不合,甚至只因為覺得對方長得不順眼,就要相殺。
故而,魔道整體的勢力雖龐大,卻因為不夠團結,在這天下占據的固定地盤比較小。
尤其是在中土和東海,魔道修士,都屬于人人喊打。
司馬家這種商會世家,如果真有魔道身份,人人喊打還是小事,更關鍵的是,只要是有腦子的,天下沒有人會相信魔道修士賣出來的東西。
到時候,所有買過司馬家商品的人,恐怕都會蜂擁而至,要把司馬家殺的干干凈凈,寸草不生,才能稍感安心。
“可惜的是,我沒有發現什么魔道相關的秘密。”
關洛陽說道,“司馬慧明他們的記憶里面,沒有半點司馬家與魔道勾結的說法,呵呵,不過他們自己在我看來,跟邪魔也沒什么區別,那些記憶,真可謂是不堪入目。”
“至于司馬風,他畢竟是個地仙,我殺他不難,能讀取他部分的記憶,也能操控他的肉身,但要獲取他所有完整的隱秘思緒,我還辦不到。”
元太溪說道:“看來還是只能從密室里面那些東西,找找有沒有什么蛛絲馬跡。”
林玉芝說道:“我來找吧,我對東海比較了解,對我爹更了解,容易發現異樣。”
關洛陽大袖一揮,袖口飛出一件白底墨荷的長袍,落在林玉芝身上。
“既然拜師,也該送你一件小禮物,讓它得你一滴血,以后這件袍子就是你的了。”
林玉芝穿上這件袍子,本來還覺得略有些寬大,但衣袖上探出幾根紅絲,從她指尖取了一點鮮血后,長袍頓時變得合身,更有一種心意相通的感覺。
不對,不僅僅是心意相通。
林玉芝感覺自己的頭腦前所未有的清醒,感官變得十分強大,身體里面好像流淌著用不完的精力。
她修為曾經被廢,后來重修,還沒有回歸巔峰,但就算是她巔峰之時,也還差一點才能摸到散仙的門檻。
可現在她覺得,只因為這件袍子在身上,她就能按倒半年前那個修為巔峰時的自己。
關洛陽送她的這件袍子,不是神衣隨便增殖產生的次一檔的戰斗纖維,而是從神衣本體上,分隔出來的一塊布料。
按這個世界的器物檔次來算,可以相當于地仙法器。
得到這件長袍之后,林玉芝立刻開始查看之前從密室中帶出來的東西,那些香爐、拂塵、藥瓶、燈盞法器等等,基本只要一眼,現在的她就能看穿不少細節,節省了不知多少時間。
至于那些筆錄,翻閱查看起來也更加輕松了。
元太溪之前損耗不小,干脆也在海邊尋了一塊石頭,坐下調息。
這時他才有空查看自己的寶劍,劍身上有不少暗澹的磨損痕跡,看得他頗為心疼。
“深山鑿萬金,涉海尋寶珠,金玉明珠共一劍…”
元太溪輕聲自語,護養劍身,盤算著如何使配劍恢復舊觀。
這把劍,不但是他精心鍛造出來,最為趁手的利器,也是他親自凋琢,一分一毫,都做到自己心目中最為華美的樣子。
‘林致遠,林老兄,本來入了地仙,還想與你一聚,請你為我復煉此劍…不過,即使你沒有能留下證據,如今有了關道兄插手,十年之內,你的大仇也就能報了吧。’
他心中默禱,‘殺人放火金腰帶,行善之人,卻也不該死不瞑目!’
他們兩個各有事做,關洛陽也在琢磨從司馬家眾人記憶之中,得來的功法。
帶著一身其他世界的修煉之法,跑到一個仙俠世界里開宗立派,門內所傳都極盡標新立異,不與世俗同,自然也算是有趣。
但是,關洛陽是一個好奇心很重的人。
可能在別的方面,并不是那么明顯,然而,他對所有跟搏斗、運動、強健自我相關的東西,都有一種忍不住想要研究探索的感覺。
就好像在他很小的時候,就會思考打網球跟打羽毛球,到底有什么區別,技法能不能混著用等等。
不說盡攬諸界百家之所長,至少,他要把自己能看得出來的優點,且比較喜歡的部分,都結合起來。
司馬家的至高寶典,叫做《風雨滄寒譜》,居然是一門七星級的功法。
司馬風、司馬慧明腦海中,都有這套功法的全本,不過,他們兩個居然都不是主修這門功法的。
司馬風是到了地仙之后,才涉獵此門寶典,他主修的是自己從海中暗流收獲的一本殘缺功法,喚作《水府玄兵訣》,雖然殘缺,但只憑已有的部分,也足夠他修煉到地仙境界,可見此門功法高明。
至于司馬慧明,他卻是因為天賦不夠,參修《風雨滄寒譜》的進度太慢,索性學的是司馬家先祖開創的其他功法。
“有點怪啊,古往今來,天仙數量極其有限,但按他們的記憶來說,天仙級,也就是七星級的功法,居然不少。”
關洛陽暫且放過這個問題,仔細研究那些功法,很快就發現了這個世界仙道功法的一大特色。
陣法!
不管是《風雨滄寒譜》《水府玄兵訣》,還是司馬家其他人涉獵的種種功法,都必定有配套的陣法。
在地仙以下,還沒有靈竅空間的時候,陣法可以依靠法力隔空托起陣旗,布置下來,也可以依托地利,或者多人合施,又或者煉制陣圖法器等等。
一個布陣成功的初劫散仙,反殺一個沒有陣法的二劫散仙,算不上是奇聞。
據說北海擎天峰的那位祖師,當年還在散仙境界時,駕馭七面主陣旗,一百二十八面輔陣旗,就能連殺兩尊地仙,毀山裂地,擊穿山脈,開辟出了中土王朝,如今還在重用的大運河。
那個時候,運用陣法,所借調的力量來源,大多還是天地自然間,種種可以捉摸的元氣,譬如水火之氣,日月之光,木元毒瘴,大地元磁等等。
但是到了地仙境界,地仙體內的陣法,或者地仙在外界布置、主持的陣法,都可以做到超脫自然,汲取后天混沌元氣,來轉化成自己的法力。
關洛陽之前就覺得驚奇。
孔憑欄和司馬風雖然都不是他的對手,但是他們運轉陣法的時候,體內法力翻升了好幾倍,那時關洛陽卻察覺不到,他們是從哪里汲取的力量。
現在看來,就是這所謂后天混沌元氣了。
在《風雨滄寒譜》和《水府玄兵訣》中,都有關于后天混沌元氣的解說,大同小異。
主要意思是說,宇宙開辟,世界形成之前的環境,為先天混沌。
而宇宙開辟之后,混沌元氣開始轉化為陰陽五行,有了虛實之分,寒熱之變。
人平素可見的日月群星,天地自然,都是由已經分化的陰陽五行元氣為基礎,演變出來。
但宇宙猶在成長,群星仍在增加,維持著宇宙生長運轉的那股力量,是平素不可測見的,介于先天混沌和陰陽五行之間的一種狀態。
這就是后天混沌元氣。
后天混沌,渾暗莫知,無窮無量,化育萬物,正是最適合陣法運轉的一類元氣。
關洛陽找出孔憑欄被打殺之后,散射出去的那些陣旗,嘗試著操控布陣,去感知后天混沌元氣的存在。
半天之后,等他汲取到了第一份后天混沌元氣,心中也不禁油然而生一種飽滿而奇異的喜悅。
這時,他轉頭看去,就發現林玉芝已經翻完了密室中帶出來的所有東西,臉色有些哀傷。
“沒有找到什么確鑿的證據嗎?”
關洛陽安慰道,“也不要緊,他們已經夠該死了,沒有那份證據,我也不會讓他們再蹦噠多久。”
“不過,他們家不久之后,就要舉辦大婚,趁機結盟,我不打草驚蛇,就是等他們把鐵桿盟友集結起來,一并殺了,那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