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十七在通道之中奔出兩個拐角之后,就放緩了速度,身姿步伐改以輕柔為主,落地無聲,前進的同時,小心翼翼的感受著周邊一切可能發生的異樣。
這地宮之中的機關陣法,層出不窮,就算是三星級的格斗家,如果遇到了一些麻煩的機關,也有可能被絆住一會兒,鬧出不小的動靜,到時候再把那些人引來,就不好辦了。
但即使如此需要小心,他還是不惜分出一點心神,右手持劍抬起,左手細細的撫過劍脊,聽著自己的皮膚與劍脊上的紋理摩擦,感受著那一份沁涼的質地。
秦孝公嬴渠梁在位時期鑄造的寶劍,歷經數代,傳到了秦昭襄王手上,那個時候秦國已經變法圖強,國力蒸蒸日上,這把劍也幾次洗練。
在浪十七的家族之中有關于這把劍的幾條記述,據說秦昭襄王執此劍時,劍光如碧,用這劍光照人,骨骼纖毫畢露,肝膽肺腑,一覽無遺。
所以這把劍又被稱作秦王照膽劍。
后來秦昭襄王稱帝,自稱西帝,奉齊國君主為東方之帝,卻遭遇挫折,兵勢不利,將這把劍賜給不肯出征的名將白起,白起用之自刎,秦昭襄王也沒有將此劍收回,寶劍下落不明,輾轉流傳至今。
那羅本色的天外飛仙一招劍意,與秦王照膽劍,其實頗為契合,可惜他根本不懂得這把劍的奧妙,只把這劍當做削鐵如泥的利器來使用。
浪十七拂過劍脊之后,將劍向前虛虛一揮,碧綠如春水的光芒從劍身之上照射出來。
灰暗的通道,在這種獨特的光線照射之下,周圍的石壁,似乎都顯得多了一點半透明的感覺,朦朦朧朧,玄異微妙。
“果然是秦王照膽劍啊,光是這把劍帶回去,就已經足夠讓我在那些老輩心里面,更添幾許分量,不過更重要的還是羽化孤虛長生果。”
浪十七腦海中這些念頭稍微一轉,就不敢繼續分心了。
瑩瑩發光的寶劍,被他斜提在手中,劍光好像隱約也能照破一些隱藏在石壁后面的機關的布置。
每每在那些機關將要發動的時候,他手里的劍,就像是切入濕軟的豆腐一樣洞穿石壁,破壞機關中的一環。
雖然,因為顧及到那些找羅本色尋仇的人,手上可能還有可以發出靈光劍影的白玉令牌,所以浪十七奪劍之后,連自己的尋寶鼠都沒顧得上,就匆匆離開。
但是現在他有這一劍在手,前進的效率其實比之前有尋寶鼠的時候更高。
他也隱隱能夠察覺得出來,自己是在深入這座地宮更危險的地帶,而羽化孤虛長生果既然不在那最吉之地,那必然是在險地之中。
這個風險,有必要去冒一冒。
又曲折穿行了幾百米之后,前方的通道,逐漸與之前走過的地方有了微小的差別。
之前那些四四方方的通道里,只有少許灰塵,雖然也可以通通透氣,卻沒有什么潮濕的痕跡,總體在燈光照射之下,甚至會顯得有些干凈曠然。
而面前的這些通道里,已漸漸可以看到斑駁分布于墻角、地磚上的一些青苔,空氣之中,濕度也明顯有所增加。
浪十七手中秦王照膽劍的光芒,被催發的更明亮了一點,心里繃起了全部的敏感神經。
但借著這些碧綠光芒,悄然向前走了一段距離之后,他隱隱察覺有些不對,背后好像有什么人在跟著自己。
浪十七眼珠左右一晃,劍光照耀之下,通道兩邊除了自己的影子之外,沒有其他任何可疑的影子。
后方也沒有腳步聲,似乎只有極輕的,微風晃動的感覺。
隨著他停下腳步,那一點點微風也已經消散殆盡,一切回歸平靜。
他又向前幾步,飄搖的微風又在背后裊繞著跟來。
粗糙如蛇皮的緊身衣,除了頭臉和雙手之外,覆蓋著全身其他所有皮膚,這件衣服甚至擁有著比他自己的皮膚更加敏銳的感知,可以使他心中有所預兆。
通道里的碧綠劍光,忽然一晃。
浪十七以極快的速度完成了一記旋身劈斬。
后方果然空無一物。
微風也被劍氣驚擾,破裂開來。
一道淺淺的弧形劍光,飛射到后方拐彎的地方,沒入到石壁之中。
浪十七皺了下鼻子,連嗅覺都用上了,同樣捉不到什么異常。
他深信這種驚擾的感覺,并不是自己在妄想多疑,而絕對是地宮之中刻意的一種布置。
而且,一定會有真正兇險的攻勢,與這種擾人心神的驚擾效果配合。
浪十七思考片刻后,手上劍光全消,周圍歸入一片黑暗。
三星級格斗家的眼力,完全可以在這種黑暗之中無障礙的視物。
劍光消失之后,果然讓他察覺到了那一點異樣是在何處——正是光線。
雖說一般人身處這個環境里面,看起來是徹底的黑暗,但其實,沒有了劍光的干擾之后,浪十七反而能夠察覺出來。
在這個通道里面,不同區域的黑暗也有濃有淡,仿佛“黑暗”成了一種可以具體衡量的事物,占據著所有的空間,卻又分為塊狀物、絮狀物,彼此之間擠壓浮動著,構成無數不同的輪廓。
當有人走過的時候,身邊濃濃淡淡的黑暗,就會被稍稍擾動,于是那無數怪誕的輪廓,也隨之拉伸變形。
那種感覺,根本不僅僅是有一個人在跟著自己,而是有一群人…甚至于只要看上一眼,就能從那些輪廓中,發散出難以計數的聯想,似人又不似人的大群事物,緊密的包裹、窺探著自己。
每一次邁步,每一個動作,都是在跟這些事物聯動。
浪十七靜靜的立在這片濃淡變形的黑暗里,臉皮抽搐了一下。
他好像已經摸到了異樣感的來源,不過是某種影響光暗的陣法效果罷了。
既然看破了真相,那別說是評價達到三星級的武者,就算只是一個意志堅定的普通人,都應該可以壓下恐懼,坦然走過。
但是事實卻是,當浪十七看清了這些東西之后,心頭的異樣感反而變得更加濃重,每一根神經都在被撩撥,好像有很多荒誕不經的怪影,正在腦子里,心臟上,毛毛麻麻的生長出來。
‘這是一種,針對七魄的陣法!’
浪十七為自己找到了答案,再次開始向前。
古代陣法學說,也有三大類別,一是配合機關,利用物質變化,造成種種殺傷。
二是調動自然元氣,形成如同水火金風,桎梏呼吸等特殊效果,來傷生害命。
第三大類就是幻術類。
幻術中最常見的是欺騙視覺、聽覺,進一層的就連觸覺味覺等,也是蒙蔽,但還有更精妙的一個層次,就是針對七魄。
三魂七魄的說法,在亞太地區或許連平時愛看網文的小孩子都知道,但是三魂七魄要細分的話,其實是非常復雜的一整個體系。
簡單來說,七魄,是對應著人體的種種功能,是人體排毒功能、饑餓本能、調節睡眠、調整體溫、把控排泄、過痛昏厥、時間空間感官等種種生理現象的具現化。
能夠影響七魄的幻術,就會直接擾亂人體功能,誘發本能之中的種種變化。
假如是格斗家之中,那些精神比肉身強大得多的超能力者、天生特殊基因、少數道法流派傳人,那還好說,可以直接用精神壓制本能。
像是浪十七這種講究內外兼修的古武類型格斗家,肉身同樣強大,七魄相對來說不那么容易受影響,可一旦受到影響,本能誘發之后,就不是那么容易被壓住的了。
他明知道自己可以無懼這些東西,應該把注意力放在這些東西幕后隱藏的危機上,卻斬不盡那些惶恐的雜念。
只能強行讓自己前進,試圖闖過這片區域。
‘虬髯客,隋唐時代東海中原第一博學的宗師,但一向以氣勢雄渾而著稱,滿身氣度有海立之宏偉,這種陣法,實在不像他的風格…’
浪十七焦躁之中暗藏戒懼的前進著,不知不覺已經加速。
黑暗之中的輪廓變化,也因為他的加速,而變得更加復雜、夸張。
幾乎有偌大的骷髏狀鬼臉,緊貼著他的鼻尖,忽然成形,然后與他拉開距離,作尖笑狀把臉型拉長,最后像面條一樣被拋遠。
更驚悚的輪廓,又目不暇接的占據著浪十七的感官。
他一次次的超越、撞過,甚至揮劍蕩開這些煩躁的輪廓,原本的小心謹慎,被自己消磨殆盡。
以至于潛藏著的真正危險抵達時,他幾乎沒有反應的過來。
那同樣是一個極其滑稽又嚇人的輪廓,手腳都像是剛從濕面團里扯出來,呈波浪狀晃動,腦殼的輪廓像是被塑造成了方形,褶皺滿布于臉上,鼻子卻尖而長。
浪十七疾行到此處,機械性的揮劍,想要把這個輪廓也打散的時候,那波浪中的線條手腳忽然一繞,避開劍鋒,巴掌拍在了他腰上。
濃淡黑灰的昏暗中,浪十七被打的橫向撞去,砸在墻上,陰寒刁鉆的力量,透過他的緊身戰斗服,鉆的腰間生疼,幾乎骨裂。
“喝!!”
秦王照膽劍,碧綠光華大漲,一劍掃過去。
被印成一片碧綠的通道里,數不盡的怪異輪廓,或隱或顯,驚悚感不減。
剛才擊打浪十七的那個輪廓,則明顯的閃避開來。
一個隱藏在那可怖輪廓里的靈體,仿佛穿著古人的寬袍,頷下隱隱還有幾根胡須,急促的躲閃那可以斬殺鬼怪、撕裂魂魄的秦王照膽劍。
浪十七向前追擊,側后方一股力量打在他手腕上。
又是一個宋朝士人裝束的精魂靈體,隱匿在那些怪誕輪廓中,帶著無比詭譎的氣質出手。
浪十七滿頭亂緒,滿心雜念,但畢竟實力不足,一旦投入戰斗,搏殺的意識習慣,就暫時占據了主導。
他的手腕被靈體力量擊中時,像是真的斷掉一樣,一歪一癟,手腕上下十厘米的一段,干癟的像是被揉皺的紙,一折之下,就化解了侵蝕過來的陰暗靈力。
變成了這個狀態的手腕,也沒有了正常手腕關節轉動時的限制,浪十七手里握緊的劍,反關節的一扭,就朝后面切了過去。
那看著像宋朝人的魂靈,本來還有幾分透明,右手的食指、中指突然彈出,凝實得像玉質。
兩根手指分叉,如同羊角,同時戳在劍脊之上,手指上一冷一熱,兩股截然相反的靈力,卻都帶著晦暗的氣息,登時把劍光打弱了幾分。
“這是,九部長生功里的判然指?!”
浪十七驚訝之際,旁邊那些如真如幻的輪廓之間,又有幾道詭晦的靈體襲來。
他橫劍胸前,身體一縮,變的扁平,像一個被壓扁的紙殼,抵擋了那幾道靈體的攻擊,飄的貼在了墻上。
那個宋朝靈體動作驟然一緩。
“九…九部之一,身部長生功?”
它再次出手,手里印訣變化,打在浪十七身上,仿佛扁平紙殼的浪十七,一下鼓了起來,被打回原形。
但變回原形之后無法躲閃的浪十七,眉心向上又蔓延出如同豎杈分枝,絞合歸一的靈紋。
燦燦金光一閃。
周邊幾道靈體全部尖叫退去,連那些荒誕難言的輪廓,都像緩了一緩。
浪十七腦子里的雜念一下被壓住,整個人像是剛從沼澤里爬出來,渾身上下都輕松了許多。
眉心的靈紋很快淡去。
那個宋朝裝束的靈體,好像沒有像其他靈體一樣受到傷害,反而在靈紋金光下,變得更清醒了一點。
“果然是,神武家族的血脈,你是,誰?”
“神武十七。”
“你也是打聽到了種子的下落,進入了這座地宮嗎?”
那暮年士人相貌的靈體,恨恨的嘆息道,“老祖宗奉始皇帝命令,出海尋仙藥,尋得一樹羽化種子、孤虛長生果,可惜栽培艱難,只好布局后世。”
“可恨我們神武家族隱于島國,從秦漢至唐宋,孜孜追尋,也只尋回少許。”
“這虬髯客在東海破壞老祖宗的布置,搶了我們神武家族的東西,幾百年后,居然還反過來布局坑害我們。”
浪十七聽得微微張口,心中暗想:已經不是幾百年后了,是千年之后了。
他定了定神,開口道:“這位…老祖,家族里雖然幾經變遷,但是羽化種子又提起重視,不知道你對這里了解多少,如果我們能把羽化種子取回,家族里說不定能讓你重塑身體,再活一世!”
那靈體卻并沒有多么高興:“又是那些半成品的長生血脈,還是殘次品的贅物怪人?靈體屬于陰晦,就算我是神武血脈,丟進去能活幾天?”
“不,家族里吸收克隆技術后,這方面早已突飛猛進,雖然復刻不了完整的神武血脈,但是,適合古精魂靈體寄生的軀殼,已經不難打造。”
浪十七腦子飛快轉動,理清現狀,自信又急切的勸說道,“事實上,現在家族里就有好幾個這樣的例子,就算你暫且不信,但如果我把你帶回去供養,至少也比縮居在這地下好啊。”
那靈體思量片刻,遠處的光影輪廓再次變化起來,眾多的陰氣在靠近,他臉色一變,道:“好,我就跟你聯手試試。”
“這片區域的源頭,是紅拂女的禁魂燈陣,我們死在燈陣里,都被禁駭,不能反噬,但你或許可以,我帶你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