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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四章 風浪掩身,梁山初戰

  關洛陽站在梁山群峰地勢最陡峭的一處,自居峰頂,幾乎往前一步便能落到水泊之中,湖面上大風吹來,卷得他渾身衣袍拂動,鬢邊發絲微亂,只是眼神半點不亂。

  旁邊已立起了一座高臺。

  山頂本來崎嶇不平,是他親自出手,將身側這塊地方壓的平平整整,又從山中挖出大塊巖石,堆成臺面,高三尺六寸,分八角八方,徑約三丈,每一處細節都按公孫勝他們要求的制作而成。

  此刻,公孫勝站在臺上,正把他的道袍褪下,翻了個面,重新穿在身上,原本這道袍向外的一面是松鶴圖畫,有抵御刀劍之效,還能借飄渺云氣,隱身飛縱逃行,了無痕跡。

  現在翻轉過來之后,道袍向外的一面,就成了八卦圖紋,長袖、下擺這些地方,繪有墨云翻滾之象,又有五色絲線藏在墨云之中,象征五行。

  這是專門在登臺作法的時候所用的穿法,能夠助公孫勝體內五行調和,靈臺清澈,更有利于感通內外,呼喚風云。

  “梁山的人,已經到了水泊邊緣的蘆葦蕩中潛藏起來,只要再往前一里,就會暴露在那些樓船大艦的視野之中,我也該動身了。”

  關洛陽說道,“我離山之后,你就開始做法,這里離他們的軍營還有百十里之遙,你有十足的把握嗎?”

  公孫勝神色慎重,慢慢的點了點頭,說道:“登臺做法的好處,就是能從遠處降下攻伐,有足夠的余地,緩緩積蓄,發揮出來的威力反而比貧道近身廝殺時更大。”

  “那就好,你開始吧。”

  關洛陽身邊青氣浮蕩,向陡峭的山峰之外,跨出一大步,身影凌空而去,瞬息之間就已經融入在水天夜色之中。

  公孫勝拔出松紋古定劍,在高臺之上先走了一圈,摘下發冠,披亂了頭發,調息吐納,雙眼之中神光熠熠,鎖定了遠處岸邊朦朧的軍帳營寨。

  呼!!!!!

  風聲漸漸響了起來,從山上吹到水面,從水面吹到岸邊,吹開了中軍大帳的一角門簾。

  顏樹德、劉麒劉麟、林沖等人正在大帳里面敘話,被這陣大風一吹,坐在顏樹德身側的那個道士就皺了皺眉頭。

  此人正是郭京,面如鵝蛋,雙眉軒秀,發絲濃黑,下巴上蓄著一點短須,相貌堂堂,頭戴紫金冠,一身華貴綢緞道袍,質地柔軟上乘,腳踩一雙純青藕絲長靴,右邊手肘的地方搭了一柄拂塵,左手手腕上則用紅繩掛著一個金色鈴鐺。

  劉麒見他皺眉,連忙問道:“道長怎么面露疑色,莫非這陣風有什么古怪嗎?”

  郭京哼哼低笑兩聲,摸著手腕上的鈴鐺,也不作答。

  顏樹德發出豪邁笑聲,說道:“軍營鄰近水泊,水大風大,本不足為奇,就算風里真有些怪異,豈能撼動得了我軍中上萬虎狼般的好漢?”

  “風中怪異,不值一提,不過天象變化,必定風雷交加。”

  郭京微閉著眼睛,語出驚人的說道,“等驚雷劈落的時候,必定先擊中軍中大旗。”

  他屈起手指略微等了一等,彈響鈴鐺。

  這時軍營外面,天空中已經風起云涌,咔拉劈下一道曲折萬狀的刺目閃電。

  鈴聲與雷聲剛好重疊,中軍大帳外面,傳來一陣士卒的驚呼,立刻就有小兵跪在帳外,大聲稟報,果然是有一道閃電劈到了“顏”字大旗上。

  “驚雷三落,顏將軍的旗幟分毫無損。”

  郭京口中低聲說著,似乎微微側耳傾聽,又接連把鈴鐺彈響了兩次。

  雷聲和鈴聲契合的分毫不差,營帳中的眾人紛紛看向郭京,恍惚間簡直有一種,外界風雷天象,盡在這道人指掌之中的錯覺。

  早年在汴梁的時候,林沖也聽說過郭京這個人,據說他早年是個旁門左道的術士,且學了些佛家法術,名頭在東京汴梁市井之間已經頗為響亮。

  后來他因為看見陳希真展露道法,羨慕陳希真的龍虎山仙道真傳,不惜自降了輩分,千方百計拜入陳希真門下,也掛了個龍虎山弟子的名頭。

  天命皇帝還是太子的時候,就跟陳希真結交,登基之后更加倚重,照理來說,郭京也該能趁著這份關系謀個道官身份,可不知道為何,汴梁朝廷里一直沒有這個郭京的影子,反而躲到泉城,只幫著陳希真保護劉廣一家。

  林沖當初聽說,只以為這郭京是個不慕虛名的人,可是現在一看他這副存心顯擺、先聲奪人的氣派,就知道這道人性格跟林沖往日心中所想,真是南轅北轍。

  外面小兵又來稟報,顏樹德的那面大旗,被天雷連劈了三次,卻依舊穩穩扎根在那里,旗面都沒有半點焦黑,正迎風招展。

  郭京笑著起身,向顏樹德道喜:“將軍,我們這一行是為天子分憂,天公也有所感,才降下雷電,以壯聲威,風雷愈急,軍威愈盛,稍后肯定更有祥瑞之兆。”

  說話間,道人腳底傳出先后傳出兩道元氣,在地下穿行,分別打中了外面的兩面大旗。

  軍營之中高高聳立的那面“顏”字旗,頓時通體放光,蒸發出大量的金色云煙,照得周圍的士兵臉上都一片金燦燦的。

  另一面代表郭京的天王旗,更是了不得,旗桿上方隱隱約約現出一尊巨大的天王神像。

  雖然只有上半身比較清晰,高度卻也超過了十丈,無論水師還是步兵,所有軍營內外的人,都能看見那天王像四條手臂各拿法器,頭頂瓔珞寶冠,正面一張臉,慈愛微笑,背面一張臉,威嚴怒目。

  顏樹德帶領眾人出了大帳觀看,笑聲朗朗,傳遍營地。

  “好!蒼天在上,也知道本將軍前來討伐水賊草寇,造福一方,降下如此祥瑞之兆。”

  “蒼天賜福,三軍將士共享,旗開得勝之后,吾等人人得天意垂青也!!”

  軍中士氣大漲,陸地水上連日奔波的低迷,一掃而空,各舉刀槍,齊聲高呼。

  上萬將士,人人修煉過魔道之法,這歡呼之聲何其洪亮。

  周圍山林、蘆葦蕩里,先前沒有被雷聲驚動的群鳥,這一下全部驚的飛起,剛到半空,又紛紛墜落下來,卻是被這股聲浪嚇破了肝膽,尸體紛紛落在水上、林間。

  天上的黑云都被軍中沖起的一股莫大氣勢,抬高了不少,遠離地面,風聲頓時削減,天上悶雷陣陣,烏云中電蛇竄動不休,卻再沒有哪一道閃電能夠劈到軍營里面來。

  顏樹德和郭京心照不宣,相視一笑。

  他們來之前,就知道梁山泊可能有林靈素等妖道作亂,林靈素的神霄雷法,威嚴萬丈,殊為可怖,假如沒有提防,真被他立壇作法,盡情施展出來,很有可能對士氣造成不小打擊,損兵折將。

  不過現在有郭京這番作態,原本從各地調集過來的兵卒,感受到同一種氣氛,三軍士氣已成,魔道功法運轉流暢,滔天濁氣連成一片,任憑什么法術轟進來,還沒碰到人身上,都要先被抵消不少威能。

  林靈素假如真是個明智的,就該早早的棄梁山而逃了。

  顏樹德心中暢快,暗想:任憑那些妖道有什么法力,麾下沒有兵馬倚仗,也配跟朝廷天軍作對嗎?

  他率領眾人回到營帳之中,繼續討論起作戰之法,就是讓他麾下將官各領一部兵馬,林沖等人從旁協助,分別從四面合圍,將梁山中人一網打盡。

  這個計劃可以說是十分隨意,三言兩語就可以敲定,有剛才三軍士氣大漲的例子在前,他現在說什么都更具威嚴,完全不給別人插話的余地。

  中途也有小卒來報,說水邊風浪更惡了,天色昏黑,蘆葦蕩起起伏伏,被浪卷動,陰影似乎將要逼到營地邊緣。

  顏樹德不以為意,隨口打發了。

  看來那些妖道還不死心,可風雷之氣,已經入不得軍營,只憑一點小小浪頭,最多在營寨外圍添些水汽,還有什么可在意的?

  梁山峰頂之上,公孫勝手舞足蹈,松紋古定劍在風中翻來劃去,朗朗上口的法咒,念個不停,聲調自含韻律,如同歌謠。

  遠處雷光無法劈落,水上大風卻越來越急。

  蘆葦蕩里許多蘆葦,被風浪卷動著,如同一面面雜亂濕厚的高墻,越來越靠近岸邊。

  軍營中的人沒有仔細查看,根本無法從這風浪亂影之中,發現潛藏在蘆葦里面的那些木筏、小船。

  武松手提雙刀,站在一面木筏之上,微微弓著背,伏低了身子,緊盯著軍營的方向。

  這個距離,他一撲之下就已經能殺進大營了。

  不過對于隱藏在周圍的那八千梁山兵卒來說,這個距離還嫌不夠近,不夠方便,還要再等一等。

  武松等得有些心焦,拿刀背刮了刮自己的脖子,忽然手腕一顫,身邊就多了一道半月狀的烏黑刀光,橫斬而去。

  刀刃在關洛陽身前停住。

  “啊呀,原來是你,唬得我險些以為被發現了。”

  武松收回刀來,一張虎目雄睛的臉湊過來,悄聲說道,“你這道長也是條好漢子,不甘在山中坐鎮,肯到前頭來。”

  關洛陽笑道:“道袍也只是件衣服,哪有太多分別?公孫勝假如不是要開壇作法,多半也要到前頭來。”

  武松嘖嘖搖頭:“當年打夏人,軍中許多道官只肯作法擾敵,弄些迷霧風沙,不當鳥用,事后卻總要分薄功勞。你這道長好,又有美酒,又會殺人,我教你個事。”

  后方不遠,林靈素孤身盤坐,飄在水面,道袍隔水,不沾半點濕氣,聽見道官二字,臉色就動了動。

  木筏之上,武松又指著軍營中正在展露祥瑞之兆的兩面大旗,教道:“那面天王旗多半是隨軍道官的,離中軍大帳遠些,那邊顏字旗,則是軍中主將的,主將大帳,必在顏字旗后邊不遠。”

  “稍后我們直奔那大帳去,燒了大帳,砍了旗子,就算主將不死,也必有一番小動蕩。”

  武松抬起雙刀,“到時一亂,人來砍人,馬來砍馬,不必管他們死不死,砍倒了事,留著他們叫聲,更能亂軍心。”

  “我懂了。”關洛陽虛心聽著,點了點頭,再抬眼看去,離營寨已經不到二十丈,只不過營寨邊緣,扎好了鹿角木欄,連騎兵都能攔一攔。

  梁山的人從水面上要想沖進去,肯定要多浪費一些時間。

  關洛陽瞇著眼睛,施展傳音入密之法,溫和而極具力量的聲音,傳到梁山人馬最前沿千余人的耳中。

  “蹲下來,抓住木筏小船邊緣,我帶你們飛入營寨。”

  飛!!

  關洛陽右手探出,手掌翻轉向上,單臂抬起,浩蕩青氣沿著水面渲染開來。

  青氣所過之處的蘆葦都憑空拔高了一截,亂影紛紛,仿佛要脫離水面,浮上半空。

  最前沿的千余人只覺得全身一輕,腳下的小船就跟自己的身體同時飄升尺許,徹徹底底的脫離了水面。

  風浪大亂,拍擊船底,關洛陽雙臂俱張,輕喝一聲:“去!”

  軍營外圍的士兵還來不及為水面上突然變化的景象,而作出反應,就看見成千上萬根蘆葦,如同一場風暴,全部從水面飛向營寨。

  有巡營的小將眼力高明,從擾亂視線的漫天蘆葦中,看到了橫空飛來的一艘艘小船,一張張木筏,當場臉色巨變,抬槍擋去。

  嘭嘭嘭嘭嘭嘭…

  那些小船木筏砸入軍營之中,砸在地上,滑行沖撞出一段距離之后才會停下,有的直接撞入軍帳,整面營帳都倒了下來。

  巡營小將身上萬斤的氣力,一槍挑散了整面木筏,然而木筏背后卻跳出數道火紅的身影,還在半空,就紛紛將手中兵器打來。

  那些木頭制作的劣質長矛,抽在巡營將官身上,啪啪啪炸裂成四處飛散的木屑,但這樣的場面,卻也顯示出那些紅衣兵卒的力量之猛烈。

  “你們是什么人?!”

  巡邏將官痛呼出聲,身上甲冑未損,卻被打斷了好幾根肋骨,剛踉蹌退出去兩步,就被那幾道紅衣身影連番沖撞倒地,十幾個大腳丫子踩在身上,把他生生踩的陷進了地下,長槍也被搶走。

  落進營地的每一只小船上,都有類似的場景出現,少則五六個,多則十幾個紅衣兵卒,從船上面分散著竄出去。

  他們本來就都是保持著蹲伏的姿態,爆發出最大的力量,跳躍沖撞,打得軍營里的士兵措手不及,須臾之間就有上千人被撞倒,搶走了兵器。

  而營寨外面的水面上,又有更多的人沖了過來。

  這些紅衣兵卒,身上沒有盔甲,似乎只有一層衣物,但這衣物的防御力卻不遜于皮甲,他們的打法招路,其實還很粗淺,但勢如瘋虎,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經把半個營寨攪亂。

  不久前還在為祥瑞之兆歡呼的士兵們,在短暫的震驚茫然之后,便發起了反擊,但是他們的主將根本沒有預料到會有這種場面出現,沒有分派將領指揮。

  來自各地的士兵們,本能找著自己的熟人一起作戰,整個營寨都像是滾沸的油鍋一樣,喧嘩之聲響徹水岸。

  顏樹德等人沖出大帳,看到這樣的景象,難以置信的喝問道:“這是哪里來的兵馬?!”

  這些大將第一反應還以為是軍中有人發起了叛亂,他們知道內情,梁山根本不可能有這樣的一支部隊,只可能是叛亂,但那些紅衣步卒,又到底是哪一州的人手?

  是哪一州的太守、知州要造反?

  郭京猛然扭頭,浮空而起,看向自己那面繡著天王像的旗幟。

  那面大旗底下,一個手持月牙鏟的莽漢哈哈大笑,連著三鏟子砸過去,粗如人腰的旗桿,就顫抖晃動起來。

  旗桿頂上凌空顯現的天王像發怒,頭顱一轉,怒目的臉孔轉到正面,四條手臂砸落下去。

  那莽漢根本不管不顧,又是一鏟橫揮,砸斷了旗桿,把鏟子一插,跳起來抱起旗桿,就掄在了那天王像身上。

  郭京這面旗子煉了多年,是他左道法門的根基所在,汲取軍威,可以日益壯大,又能反過來增益兵卒,但萬萬想不到,居然會被人用這樣的方法破去。

  天王大旗砸在天王像身上,剛好克制,整座威嚴的天王像,頓時崩出許多裂紋,哀叫一聲,被收進了旗面里面。

  天上的佛門假天王,好像風中干沙,一推就倒,地上的魯達,才似是個真天王!

  他落回地上之后,連月牙鏟也先不去拿了,抱著這一面大旗橫掃開來,所過之處,不知多少人馬倒飛,七八座營帳被他一旗桿掃的干癟倒塌。

  郭京看著自己的旗子,心痛萬分,又被魯達神威所驚,一咬牙,直接運起畢生法力,祭起了手里的鈴鐺。

  那小小的金色鈴鐺,扯斷紅繩之后,往天上一拋,迎風便長,化作一口金色大鐘,鐘壁上繪刻著許多三足神鳥、火德真君、太陽神將的圖案,祥云瑞海,如同仙宮。

  這是龍虎山的純陽至寶,九陽神鐘!

  郭京從陳希真那里借來參悟,平時只以鈴鐺示人,今日還是首次化作大鐘原形。

  鐘聲一響,回蕩在方圓九里之內,闖入營寨的梁山兵卒,只覺渾身莫名燥熱起來,眼紅耳赤,額頭青筋暴跳,一陣眩暈,手上動作不禁緩了下來。

  魯達被鐘聲針對,渾身上下燙的如同烙鐵,七竅噴火,頭發最先燃燒起來,不由大吼。

  顏樹德正要趁機傳令,收攏兵馬,陡然一道青色光柱從半空中砸在九陽神鐘頂端。

  九陽神鐘扛不住這股巨力,往下砸落,把郭京罩在里面,墜入地面。

  大鐘一落,周邊大地顫如波浪,翻出新鮮的泥土,營帳連連催倒,四周兵馬不少被土浪掩埋。

  青光微斂,關洛陽站在鐘上,衣袍剛剛垂落,又被震蕩揚起,衣料上處處都是波紋,俯瞰滿營亂象。

  九陽神鐘接連振動,都像啞了似的,聲音根本傳不出去。

  顏樹德看出關鍵,大刀一揮,對林沖等人發出喝令。

  “眾將聽令,先斬殺此妖道!”

  “但凡敢不盡力者,就是違抗朝廷,大逆不道,必夷其三族!”

  林沖等人也還不知對面是什么兵馬,情急之下,只好先提槍帶刀,隨顏樹德殺向九陽神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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