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煌煌,天清氣爽的一個上午。
紫羅蘭州的第一機場外,已經布滿了車輛和人群。
有部分人舉著立牌在這里等候乘坐飛機到來的朋友,但更多的人,是想要在這里攬客的出租車司機。
關洛陽拉著個行李箱,剛剛走出機場的大門,就有一輛車身上布滿顏料涂鴉的出租沖到他面前,一個急剎。
紋滿了英文字母的一條手臂,搭在車窗上,嚼著口香糖的司機把頭探出來,是一張亞洲面孔,四十來歲,皮膚粗糙,飽經風霜,但開口就是一段流利的波士頓話。
“亞太地區來的客人嗎?坐我的車,第一站就能帶你到最能領略紫羅蘭州風格的著名景點去。”
關洛陽來這里之前就準備好了耳塞式的同聲傳譯器,配備了全球十八個常見語種的翻譯功能,倒也不愁聽不懂。
那司機又用力拍著車窗,砰砰作響,叫嚷道:“而且這輛車可是狄德里希家專為旅客設計的新款,子彈都打不穿,一般的街頭小子也不會輕易招惹,安全特別有保障啊。”
關洛陽沒有浪費時間多挑,確定那司機同樣配備著同聲傳譯器,能聽懂他的話,就拉開后面的車門,坐了上去。
那個司機迅速下車,把他的大行李箱送到車頂上,手一拉,伸縮式的小帳篷就在車頂撐了起來,把行李箱籠罩住。
“嚯嚯嚯!”
司機發出無意義的怪叫,跳進了駕駛位,順手拽上車門,打開了車載音箱,在顯示屏上的旋律曲線迅速波動起來的時候,車身也猛的加速,沖了出去。
激烈的電吉他聲里,司機伸手撥了一下車內的后視鏡,通過小小的鏡面看著關洛陽。
“那我們第一站就去狄德里希廣場,第二站去海岸邊,嗨到上午十點半,如果客人沒有預約好的酒店,我也可以為你挑一家,保證服務最令人滿意,當然,價格也令人滿意。”
大路上車流如織,大部分的車輛,都會在啟動加速之后,發出響亮的音樂聲,飄出車窗。
有的車輛飛快超車,越過了這輛出租,但這輛出租也在不斷的超過別人的車,發動機、車胎與地面摩擦的聲音,還有必須放開嗓子才能清晰交流的各色人聲,構成了喧囂無比的場面。
從機場到市區的這段路,就像是在完成形形色色的外界人,向著喧嘩熱烈的紫羅蘭州的過渡。
關洛陽右手手肘撐著車窗,手背支著下巴,看著車窗外飛速掠過的景色:“紫羅蘭州最大的特色就是格斗吧,我比較想到街頭格斗最頻繁的區域去看看。”
“我懂,我懂,會來到這里的游客有百分之百都是想要觀賞緊張刺激,有著真正流血的格斗。”
司機單手扶著方向盤,右手握拳空揮了一下,聲音激昂,“不過街頭格斗的水平高低不一,氛圍也實在談不上有多么令人享受,海岸邊的格斗場,才是更好的選擇呀。”
“你比較心急的話,我們可以跳過那座廣場,直接去海岸邊。”
“今天四號格斗場,好像有一場空手道的斷頭大師和八極正拳的重炮手之間的比拼,外界傳說,他們兩位如果去進行格斗家認證的話,都至少可以評得三星級!”
關洛陽:“空手道?”
他一邊說著,一邊從神衣威嚴的上衣口袋里掏出手機,搜索了一下。
這個世界,從公元十二世紀開始,就出現了輪回者活躍的跡象。
輪回者的數量,相對于這個世界的整體人口基數來說,不值一提,但是,舉凡輪回者,為了獲得更大的利益,總是喜歡湊到一些比較重要的歷史事件里面去,九百年時間下來,許多來自其他世界的超凡技藝,也不可避免的留在了這個世界。
以肉體格斗為基礎的種種武術流派,因為入門門檻最低,也在這個世界生根發芽,廣泛推行。
這其中,“空手道”是第一批作為外來武術,在波士頓合眾國站穩腳跟的。
雖然那些拳法技術可能有著截然相反的特色,甚至可能來自不同的世界,但畢竟都頂著“空手道”這么一個名頭,大眾往往不會細分,只會覺得這個流派練的人夠多,出于從眾心理,習練空手道的人就越來越多。
世界格斗家排名上,極具知名度的那一群五星級格斗家里,就有三個在簡介中標明,是主要練習空手道的。
關洛陽收了手機,示意司機先往格斗場去。
“嗚嚯!好誒!”
司機一腳油門,卻是直接從大路邊上,尋了個護欄的空檔闖了出來,在滿是黃土,偶見綠色的荒野之上急馳。
“我給你抄個近路,這邊不用管紅綠燈,收費也少,一會兒就到。”
荒野上看似平坦,其實真在這上面奔行過去的話,就會感受到無比顛簸。
關洛陽倒是無所謂,只是他當披風穿的那件風衣的袖子,卻在空中違反慣性的舞動了一下,長袖的袖口好像要往前探去。
但也只是一點嘗試,隨著關洛陽視線微轉,那條長袖,就軟趴趴的垂落下來。
神衣認主的時候,確實是有一波針對心靈的沖擊反噬。
不過關洛陽的默聽紅塵,本身就是一種超常的溝通能力,面對武學秘籍上那些干癟的文字、枯燥的圖譜,都能當成生動的故事來靜聽,何況是面對一件確實有自身生命特征的神衣。
第一次穿這件衣服的時候,在神衣發動反噬之前,他就先利用這種雙向的溝通聯系,用自己的意志跟那股兇性對沖了一波。
結果,關洛陽當然是很疼,這件衣服當時,卻必然也感受到更深的劇痛。
這段時間下來,神衣威嚴對關洛陽的順從,已經不僅是出于滴血認主的限制,更是靈性程度上的臣服。
不到五分鐘,司機就重新回到大路上,進入市區,駛向海岸邊。
遠遠望去,一排巨大的半球形建筑,坐落在海邊,背對著海風海浪,正面朝向繁華的市區。
靠近了之后更能體會到,這些半球形建筑,每一座都至少有十層公寓樓的高度,面朝市區的這一邊,在大門上方,更有邊長五米的電子屏幕。
在每一座建筑正門之外,都有透明材料搭建的大棚,里面營造了許多與地面相連的座位,此刻都坐滿了人,還有不少人群擁擠在過道上。
所有人都抬頭望著那塊電子屏幕。
出租車載著關洛陽靠近過來的時候,他注意到,很多人手里都緊緊的攥著幾張票,神色又緊張又亢奮,因為充血而面紅耳赤。
“來晚了,擠不到前面去了。”
司機熟練的停車,翻出兩個望遠鏡,遞了一個給關洛陽,自己已經迫不及待的湊在車窗那里,調整著望遠鏡的焦距,維持在剛好能看見整塊屏幕的程度。
“這塊屏幕是格斗場里面的高清攝像頭,三十二倍速慢放呈現出來的,屏幕上才是剛開始,但是里面可能已經到了白熱化的階段了。”
關洛陽手里捏著望遠鏡,肉眼看過去。
雖然屏幕上沒有標明兩人的身份,但其實很好分辨。
斷頭大師一身雪白的空手道服,只在腰間有黑色腰帶環繞數圈,方臉隆鼻,環繞著下半張臉的青黑胡茬,讓他的氣質像是頭正在打盹的熊。
站在他對面穿背心長褲皮靴的精壯白人漢子,顯然就是重炮手。
屏幕上播放的影像,應該是內部多個鏡頭切換,迅速剪接而成,在近景鏡頭之后,就迅速拉成了俯瞰式的鏡頭。
平整的格斗場,地面是灰色的不知名材料,按那兩個人的身高臂長來做一個大致的估計,格斗場中心這塊區域,直徑大概在百米左右。
環繞格斗場的,是一塊塊厚實的裝甲擋板,上面還有一些波士頓軍工廠里的編號。
屏幕上的兩人已經交戰,重炮手弓步向前,抬手一掌,身影箭射而至。
斷頭大師剛躲過這一掌,重炮手就變掌為拳,晃膀震腳,爆發出一股令身邊空氣激蕩扭曲的巨大力道,雖說是個白人,八極拳的功底卻非常醇厚。
而且這所謂的八極正拳,也并非單純的肉體力量,在重炮手握成拳頭的這一瞬間,他手腕以下,整個拳頭,明顯被金色的氣焰包裹起來。
斷頭大師只憑單手招架,右臂順勢往前一插,手腕抖動,并掌如刀,一記手刀豎劈下來。
在關洛陽的故鄉,曾經有一位著名的大文豪魯迅先生說過,空手道黑帶,連豬都打不過。
但是因為世界的差異,此刻在斷頭大師手中施展出來的空手道,就算是十頭成年野豬一起上,恐怕也會被一擊斬首。
那一劈之下帶起的手刀風,跨越了約四十米的距離之后,依舊在格斗場周圍的裝甲擋板上,劃出一道清晰的白痕,鏗鏘作響。
“重炮手今年已經是十二場連勝,但是斷頭大師,從兩年前開始到現在,已經保持了二十三場連勝不敗的記錄。”
司機邊看邊說,“這是近幾個月來最受關注的一場賽事,城里有名有姓的賭場都已經開盤賭勝負,我也投了,要是賭中了,明天我就不干出租了。”
“可惜你來晚了,不然也可以去試試。”
關洛陽道:“聽起來斷頭大師比較有優勢啊,你是買他?”
“我兩邊買,斷頭大師買的少,大頭壓在重炮手那邊了。”
屏幕上的戰斗越來越激烈,即使是三十二倍速慢放,也有些動作看不太清,司機緊張的抖腿,一手抓望遠鏡,一只手壓著膝蓋,“就是要爆冷才能大賺啊。”
“重炮手以前也不被人看好,中途好幾次逆風翻盤,我就后悔當時沒買中,這回一定要搏一搏。”
司機轉頭看向關洛陽,“要是真讓你買,你買哪個?”
“這種賭博我不玩兒的。”
關洛陽說道,“賭錢這種事情,一萬個人里有一萬個輸家,真正贏的人從來不是靠運氣。”
司機嘿嘿笑了起來,大聲說:“那是其他地方,你肯定是第一次來紫羅蘭州吧,這個地方我們比的是眼光,拼的是斗志,越是正規,越是高檔的賽事,越沒有人能弄虛作假。”
“因為參與這種格斗的,本身就是只為了追求勝利和更強大的強人,是強大的格斗家賭上格斗生涯,賭上生命的戰斗。他們要想來錢,有的是辦法,有什么錢,能讓他們比對自己的性命更看重呢?!”
關洛陽看著屏幕,戰斗的發展,似乎就像司機所說的那樣,兩個人都已經賭上一切,進入一種忘我的狀態。
斷頭大師的右肩被砸的凹陷下去,整條右臂都不能動彈,而重炮手的腰腹,也已經出現傾斜的傷口,扯下背心,系在肚子上,繼續撲了上去。
關洛陽看著看著,也不禁動容,他可以肯定,那個正在咬牙低吼、再次擺出八極拳金剛八式的人,絕不會在乎什么賭徒觀眾的輸贏。
那雙蔚藍色的眼睛里面,此刻繃起的血絲,是對勝利和武術的無盡渴望。
屏幕上的雙方還在喋血糾纏的時候,關洛陽閉上眼睛,主動去“聽”格斗場里面的戰況。
其實他原本就是在分心二用,一邊看屏幕上的慢速轉播,一邊聽實際的情況,而現在,他也覺得該為了這一戰的終局,給出一些尊重。
全神貫注的去感受格斗場里那一擊的勝敗。
格斗場里傳出一聲巨響。
關洛陽豁然睜眼,眉頭緊緊皺起。
屏幕上的戰斗尚未結束,大棚里的觀眾好像看到了什么,紛紛站了起來,呼聲沸沸揚揚,格斗場的大門已經打開。
有人被抬了出來。
司機忍不住,推開車門跑下去,朝人群里擠,大喊道:“怎么了,誰贏了,是誰被抬出來了?!”
眾人都在喊,都在問,很快又爆發了一波更高的聲浪。
因為有第二個人被抬了出來。
格斗場里的兩個人,都是躺著出來的。
雙方的親友強硬的沖過來,把他們兩個送去急救。
那些焦急關切的觀眾們,沒有一個跟著急救車走,因為還沒知道輸贏,就全都停下來,繼續去看屏幕上的轉播。
終于放到了最后那一次交手。
兩個人轟擊產生的氣浪,像無色的泥石流涌向屏幕,屏幕突然黑了下來,接連切換了很多次,不是碎屏,就是雪花,幾秒鐘之后,才有一個遠景鏡頭,放出了結果。
那兩個人都倒在破裂的地面上,倒在血泊之中。
最后的結果判定,平手!
一時之間,人群里不知道飆出多少臟話,有人跳在座位上大罵著什么,也有人捏著手里的票,一下子就蒼白了很多。
過了一陣子,司機罵罵咧咧的走回自己的車上。
“怎么能是平手?就算是斷頭大師贏了,我好歹也能回本啊。”
拉開車門的時候,司機腦海里閃過之前關洛陽說的話,但只是一閃而逝。
都打成那樣子了,怎么可能是打假賽呢?
只能是大伙運氣都不好了。
他嘆了口氣,拉開車門,卻發現那個客人已經不在車上,只有座位上留了幾張鈔票。
司機愣了愣,退了一步,抬頭看去,行李箱也拿走了。
斷頭大師的急救車沒有去公立醫院,而是一路疾馳到了紫羅蘭州公認的富人區,金翅雀島上,停在了他自己家的公寓外,私人醫生迎了出來,匆匆的把他運進去。
幾個菲律賓保安,站在刷了白漆的鐵門外,探頭探頭,往里面看了一陣子。
關洛陽拖著行李箱,慢悠悠的從這里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