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無懼山川之險的高手來說,從洛陽到長安的路線,可以有很多種,不過,接下來邵凌霄趕往長安的這個過程里面,所作所為顯然不可能只是單調的趕路。
所以,他們的路線選擇,一定會很有講究,也就有了被李珙布置算準的可能。
第一條路線,可從洛陽渡河向北,過懷州向西,至蒲州,自蒲坂津渡河進入關中北部。當年李淵入主關中的時候,就是選的在蒲坂津渡河。
第二條路線,向南至鄧州,向西走武關道,進入關中南部。
還有一種可能,是向南至漢水谷地,沿河谷西到漢中,再走秦嶺諸道入長安。
這幾條路線上,都有大唐設立的一些重要糧倉。
糧食充足,交通的便利往往會帶來地區的繁華,而一些成名的宗派,大多都會選擇這一類地區開設山門,代代傳承。
對于魔教來說,走這幾條路線不只能夠最大限度的威脅到大唐糧倉的安危,更能夠順路去“探望”不少當年隨軍參與西南之戰的正道人物。。
在場眾多高手,被分作三個隊伍,在內衛的引導之下,分別依循三條路線去追擊。
關洛陽他們這支隊伍,剛好順路會回一趟休朔城。
“老君山雖然算是被奪回來了,但是一場大戰下來,山上許多建筑損傷,在這些弟子的傷勢復原之前,前輩你們就先在休朔城中靜養吧。”
這段話,是之前在眾人商議分兵的時候,就已經得到了風將軍他們認可的,風將軍他們走的是另一條路線,便請關洛陽將這份心意轉告。
莊國公舊府之中,關洛陽取出一把方柄長劍,遞給余圖真人。
“天方真人雖然破碎虛空而去,我卻帶回了這柄劍,真人有了心意法門,軀體暗傷已經恢復,如果再把這柄劍兵解入體的話,縱然再有什么不測,應該也足以庇護城中的安寧。”
這無為神劍,劍柄是一棱柱體,劍的護手方正古樸,花紋簡約,劍首劍柄劍身,通體渾然如一,仿佛一整塊黑色的粗質巖石,耐心打磨而成。
不過,只要稍微灌注一點真氣,黑色的劍身上就會泛起斑斑點點的水銀色光澤,真氣灌注夠多的話,甚至最后整柄劍都會化作墨氣纏繞的水銀劍形,介乎于固態與液態之間,有著流質的奇異美感。
余圖真人接過那把劍,手指撫過劍背,忽然指頭一翻,指甲彈在劍身上,發出一聲清脆悠長的鳴響。
“老朋友,好久不見了。”
老道士撫了一把頷下清疏的長須,已經知道老君山那一戰的情況,嘆道,“那一年,尹杯無率先啟戰,也曾經想要以他天下第一刀,白紙為刑的鋒芒,逼迫邵凌霄破碎虛空,飛天而去。”
“想不到當年他沒有做成的事情,如今倒是被邵凌霄用在天方身上。”
關洛陽問道:“破碎虛空之后,還有回來的可能嗎?”
說來也巧,破碎虛空這個名詞,關洛陽少年的時候,就在不少作品里看見過。
在那時候的他印象之中,所謂“破碎虛空”,是出自于黃易系列武俠世界的一種現象。
當習武之人領悟了陰陽二極的武學境界,生命濃烈到了一種極致,就有可能在原生世界里突然消失。
有的認為破碎虛空之后,會一躍而成為七星以上的高等生命,甚至可能成為九星以上那種級別的高維生命,也有人認為,破碎虛空跨度沒有那么大,只是從一個世界去到另一個世界罷了。
按照主神空間的說法,因為在大虛空界海里,世界的數量是無限大的,所以在某些地方只存在于幻想中的作品,如果放到無限的尺度里去尋找,總能找到一個恰好與之相似的真實世界。
故而黃易的,肯定也都有對應的世界存在。
可惜的是,關洛陽成為輪回者之后,還沒遇到過那種“熟悉”的世界觀,這個世界的破碎虛空具體是什么情況,他就所知甚少了。
余圖真人道:“曾經有一些絕代高人,在破碎虛空、踏過了天門的那個過程之中,還能傳回只言片語,歷代先賢拼湊揣摩,大多認為破碎虛空的人物,幾乎不可能再回到原本的這方天地。”
老道士眼角有細微電芒一閃,眼神看向院中,許多綠葉被他的心意力量扯動,在空中聚成一個大球。
“假如說,這就是破碎虛空之后所去的那方天地,那么…”
葉球之上,每一片綠葉的脈絡,都被細致入微的無形之力,扯出來些許,像是從一個嫩綠的大球變成了一個毛茸茸的綠色球體,絲絲縷縷,向外飄揚。
“這每一根細絲,都可能連接著一個如我們所處的這方天地。”
“大天地在無時無刻,永無止息的運轉之中,當人破碎虛空,踏入其中,再回頭的時候,又要怎么才能再從這無數變換不定的細絲之中,辨別出自己來時的那條路呢?”
就算真有無上的大神通者,能夠遍查那玄奧莫測的大世界,那也不知道,該是破碎之人修行了多久以后,才能擁有的成就了。
到了那個時候,他們又會不會還想要回望故土呢?
余圖真人搖了搖頭,道:“破碎虛空之后如何,可以留作遐思,卻無益于當下。你們這就要啟程去追索魔教中人的蹤跡了吧?”
關洛陽應聲道:“確實已經不容久留。前輩,我這就要告辭了。”
“且慢!”
余圖真人垂下了目光,仔仔細細的將無為神劍上的每一寸輪廓都看遍,道,“云絮寒魄入體之后,再有你那套法門,老道已經可以自行修補根基,即使再將無為兵解入體,也不過是略微加速這個過程。”
“可是這樣,還是太慢了。這把劍留在這里,已經不是最合適的選擇了。”
他看向關洛陽,“你已經轉修無為真經,而且已經是宗師,這劍在你那里,才是最合適的。”
關洛陽道:“我已經有一把很順手的神兵了。”
余圖真人長嘆了一聲:“老道可是有很重的私心啊。我想讓邵凌霄,真真正正敗在無為劍下。”
“就當是一個應該還不算那么討厭的老人家的請求,年輕人,你能答應嗎?”
那雙蒼老的眼眸,帶著讓人難以推脫的真誠冀望。
關洛陽最后還是拿走了那把劍。
追擊的行動刻不容緩,他立刻去跟安非魚、古蘭香等人匯合,眾人開始沿著內衛指引的路線進發,翻山越嶺,渡河踏水,時時刻刻的搜索著。
這其中,關洛陽擔任的角色至關重要,不僅僅是戰力方面的地位,更關鍵的是宗師境界獨有的心靈感應,假如有其他宗師在附近三四十里出沒過,都會令他心有所觸,尋到更確切的方向。
古代背景下的“路線”,實際上是非常籠統的東西,只是有一個大致的走向,落到實處的話,山嶺荒野之間,不知道能有多少種變化。
為了避免趕路太急,反而被那些魔教之人繞到自己背后,就要關洛陽來不斷的對路線進行更多細化、調整。
這是一個非常繁瑣的過程,像是古蘭香、姜九思他們,光是跟在隊伍里面行動,都在數不清次數的轉折、排查、追蹤之中,慢慢磨掉了躁氣。
要與魔教之人交手的那種緊迫感還在,深深地壓在心底,但在真正遇上之前,眾人不約而同地選擇收斂著情緒,以珍藏自己的精力。
人的情緒是有限的,只有懂得收斂,才能夠在真正需要的時候有更好的發揮。
走到了這一天入夜的時候,他們已全都像是內心深藏著烈酒欲燃,外表卻愈發趨同的木塑泥胎,沉默的在處處排查、休息、飲水、再前進。
唯一不同的,就是關洛陽。
從休朔城出來一起上路的時候,關洛陽還稱得上一句平靜和緩,深藏不露,外貌雖然年輕,卻已經非常符合眾人心目中對于宗師的印象。
可隨著時間的流逝,他的精悍之氣愈發外露。
下午從林子里面走過的時候,他走到哪里,哪里就好像憑空生出一陣細微卻綿長的風,吹得枝葉搖動,光影紛雜。
黃昏的時候,從樹林走到河岸邊,眾人眼睜睜看著他身影在前,所過之處,隱藏在草叢里的那些小獸蟲豸,都驚動四散,慌不擇路的逃竄。
到了晚上,就算他現在靜靜的坐在那邊喝水,腰也未免挺的太直了一些,目光開闔之際,總使人疑心他雙眸之中潛藏著什么攝人的東西。
眾人都有不俗的武學修為,不需要休息到天明,只是調息了一陣子,就繼續上路。
星月移轉,又是一度黎明。
他們翻過一處山坡的時候,本來山上有風刮過來,吹的群草低伏。
可在關洛陽上到山坡頂端之后,跟在他后面的人,就感受不到一點迎面而來的風勢了。
好像他走過的地方,連這橫行山野,吹拂無羈的風都要偃旗息鼓,避其鋒芒。
吳平羌忍到了現在,看到這一幕的時候,終究還是已經有些按耐不住,找上了安非魚。
“安賢侄,月盈則虧,水滿則溢,大成若缺,其用不弊。武功練得再高,還是肉體凡胎,不是長江大河那樣的不竭之身,只有不盈、不滿,若缺之態,才是長久之道啊。”
他說這番話的時候,其實聲音也沒有壓的太低,在場的人誰都能夠聽到,自然而然的都曉得他的意思。
現在還沒有真正追上魔教之人,關洛陽已經鋒芒太露,而且越攀越高,就怕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到時候一旦追上,反而恰是墮入低谷的時候。
安非魚低聲應道:“我明白。只是師弟他身經百戰,不是不知道輕重的人,這樣做,肯定有他的用意。”
吳平羌還是有些擔憂,覺得是不是關洛陽晉升宗師之后一直沒有時間穩固根基,出了什么紕漏,維持不住往日的沉穩冷靜?
好在接下來,關洛陽身上的氣勢就隨和了不少,暗自有些疑慮的人們,都松了口氣。
可是沒過多久,他身上的衣袍就無風自動,在行走的過程中,源源不絕的向外散發著無形的熱意,氣場再度攀升。
吳平羌不禁頻頻側目,去看安非魚。
要是一直維持住也就罷了,但在之后趕路的過程里,關洛陽短短幾個時辰,氣勢三升三降,弄得連安非魚都有點懷疑他走火入魔,忍不住加急幾步,追到他身邊。
“你怎么了?”
關洛陽腳步不停,道:“沒什么,一邊走路一邊練功而已。”
安非魚道:“這樣升升降降,練功的強度也未免太高了吧,還是緩著點來。”
“不用擔心,其實我只是在聽故事而已,對我自己的精力損耗沒有那么明顯。”
關洛陽笑道,“你們感受到的那些氣勢起落,只不過是我練過的那些武功,在迫不及待的向我展示從前被我忽略的一面。”
沒錯,關洛陽把“默聽紅塵”的特性,運用到了武功的修煉上,這給他帶來了一種全新的奇妙體驗。
練武,不再僅僅是單方面的學習,揣摩,試錯,調整,而是存在這種模糊的雙向交流。
每一個招式都像是一個寓言,每一段心法都藏著一段劇情,由它們自己,講給關洛陽聽。
白家圣拳的種種疑難迎刃而解,那是蜉蝣飛蟲講述著化龍的野望,無為真經也在突飛猛進,析明要旨,他甚至重新審視自己最早學習的那些功夫。
本來認為根植于肉身強度的“周天道場”,在它自己“講述”的時候,覺得完全可以把它也看作一種勢。
以默聽紅塵為指引,周天道場,上窮碧落,神凰浴火,蜉蝣化龍,無為不至。
幾個故事都有未盡之意,尤其是蜉蝣化龍的拳,無為不至的劍,正在口若懸河的講述著后面大段的篇章。
“等我聽完這些故事…”
關洛陽目視太陽,光芒濃郁的像在眼底流淌,忽然扭頭看向西北方向。
“三十里外,跟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