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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霸擂臺

  斗法爭勝,勢在必行。

  九鶴道長下葬后的第二天,真武祠前方廣場上,大香爐已被移開,上千根原木,被各派的門人一同運來,壘起一座三尺高臺。

  荒頭太公的門人,一向善于為人看風水,建宅院,統籌建造之事,楔卯結構,木臺穩固,壘實之后,又在原木上面鋪了一層寸許厚的木板,使臺面拼湊平整。

  木臺四方,邊長約有十五米。

  聚集到真武祠這里的各府術士,總共三百多人,派門六十七家,但小派門,要么置身事外,要么各有擁護的對象,真正參與爭奪的,只有十六家。

  畢竟是斗法,不是大混戰,所以每家各出一人,數量倒是正好。

  兩兩對決之后,八人取勝再決,八進四,四進二,最后是決定十五府派門魁首之戰。

  十六家抓鬮,定下了第一輪的對手之后,秋石起身,甩動拂塵,朗聲說道:“今日斗法,只是同道切磋,為選出玉箓大法師符令的新任執掌者,盡量點到為止。”

  “雖然法術兇險,難免有所損傷,但不可趕盡殺絕、不可運用下作手段、跌落高臺者敗,諸位同道共同見證!”

  這一段話語遠遠傳開,拂過擂臺周邊的數百人,傳到空曠林間。

  這些術士派門,在他們各地都極有名聲,斗法成敗影響深遠,如果消息傳開的話,別說是跟他們交好的那些豪族富商,就算是官府也會極為重視。

  到時候,恐怕山上山下,人如蟻聚,都要來一睹斗法盛況。

  但是中元節法會就在不久之后,還得留出一段籌備法會的時間,這幫人把斗法的事情,定得很急,昨日提起,今天就開始比斗,消息根本沒來得及傳開。

  只有成陰知府收到真武祠信函,派人連夜快馬加鞭,過來做個見證,都指揮使府上派來的把頭,也留了下來。

  第一場比斗,是清化府雄王廟高典法師,對上交州府山神廟的童水法師。

  交趾神話之中有載,相傳神農氏的三世孫為帝明,帝明南巡,于五嶺遇到婺仙女,生下一子,取名祿續,封為涇陽王。

  涇陽王生子貉龍君,貉龍君娶嫗姬,生有百男,是為百越之祖;百男之長子隨嫗姬居山中,是為雄王。

  雄王廟香火鼎盛,高典法師的法術淵源流長,自有獨到之處,手提一柄纏繞麻布的木杖,上臺之后,拄杖不動。

  而童水法師學的是小五鬼搬運法,而且走的是正派路徑,收集小鬼后,洗練怨氣,喂養香火,比起那些邪派來說,無需擔心反噬,雖然耗時較長,但卻能在白日里施展,無畏陽光。

  他左手掐訣念咒,右手隔空向高典法師腳下一抓。

  這一抓之力隔空而生,足足有兩三百斤的力量,可以輕易把一個大活人拎起、摔落,而且因為不是實體,所以無論如何揮擋掙扎,都無法擺脫。

  高典法師木杖上的麻布無風自動,向前一拋,空中那股無形力道,頓時從他褲腳下掃過,追逐木杖而去。

  童水法師驚駭地感受到自己五鬼之力,伴隨著那柄木杖倒沖過來,撞在自己身上。

  啪啪啪啪啪!

  木杖碰觸到胸膛的時候,童水法師的衣服上多出幾個小小的巴掌狀凹陷,整個人倒飛出去四五步遠,跌落臺下。

  山神廟的弟子連忙去將他攙扶起來。

  木杖已經飛回高典法師手中,揮舞了兩下,驅退了那些還想過來糾纏的小鬼。

  臺下,真武祠眾人的座位之間,秋笛一臉不快,對關洛陽道:“這兩位法師都成名已久,法力估計相差不大,但高典法師手里拿的那把法杖,應是集聚百年香火的寶物,對任何驅鬼役蟲之類的法力,都有極深的克制。”

  “這是拿底蘊壓人啊,雄王廟的香火,哪是山神廟能比的。不過要是遇上陽煞火符之流,他的寶物也就起不到這么明顯的克制效果了。”

  俗話說,內行看門道,外行看熱鬧。

  可今天的斗法,既沒有給他們擺法壇、祭鬼神的余裕,也沒有倒霉鬼第三人,作為雙方術法爭奪的媒介,所以反而玩不出多少花頭。

  實打實的法力道行對抗,差上一瞬就是敗,外行人連個熱鬧都看不了。

  高典法師他們之后,又連著四場比斗,全都是在一兩個回合之間,就分出了高下。

  致遠道長和元婆婆也都上過臺。

  元婆婆倒是勝了,致遠道長卻遇上了陽蓮大法師,身上十九種線香、香丸,能通令鬼神的香道手段,遇到陽蓮大法師一股炎氣劈頭蓋臉打過去,全被驅散,一個回合就自認不如。

  關洛陽一邊聽著秋笛的解說,一邊配合自己的眼力、耳力,估量這些法師能造成什么檔次的破壞。

  第六場比斗,演州府藥師院的續羅和尚上臺。

  按照抓鬮的結果,他的對手是真武祠的人。

  眾人看向秋石。

  秋石背后,關洛陽站起身來。

  韋頂公看見他上臺,眼神微變,道:“且慢,此人一頭短發,穿的也不是道袍,似乎并非真武祠的人吧?”

  面對眾人質疑,秋石平淡的說道:“這是我九鶴師叔的弟子,秋鴻師弟,他生性義烈,常年奔走于交趾各地斬鬼除怪,不愿留姓名。所以并不常穿道袍,也很少有人知道他的身份,不久前他斬殺惡賊妙松時,被削斷長發,所以才是現在這副模樣。”

  “妙松被他殺了?!”

  “是他殺了妙松?”

  這話一出,三百余人之間,好些派門都有些躁動。

  韋頂公還不依不饒:“那前幾日,怎么沒有見他披麻戴孝在殿前?”

  “他傷心過度,在后院昏沉了數日。”

  秋石轉身吩咐兩句,有道士去取來一本厚厚的冊子,“諸位前輩若還有質疑,大可以看我真武祠弟子名錄。”

  臺上,關洛陽目光澈然,回望一眼。

  ………

  昨天晚上,真武祠里。

  關洛陽主動找到了秋石,開門見山。

  “我聽秋笛說,你讓真武祠的人不要參與這一次斗法?”

  秋石正在房里磨著硯臺,微微點頭:“爭了也是敗,去了又何益。說到底,四十年不變的格局,他們都覺得該到了變一變的時候了,這是大勢,就算是師父現在回來,他們也定要爭上一場才肯甘心。真武祠現在這種虛弱的樣子,要逆勢而動,必然自損手足。”

  關洛陽犬牙相抵,輕輕磨了磨,道:“那要是我想借一借真武祠的名頭,你肯不肯?”

  秋石訝然抬頭,眼神有一瞬間的復雜晦暗,波濤洶涌,但終究露出信任平和的神色,道:“關兄對我等有救命之恩,但有所請,不違道義,豈敢不從!只是,如果關兄是出于義憤,想幫我們的話,我并不希望關兄趟入這趟渾水。”

  “不是只想幫你們,我說的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要借你們真武祠的名頭入這個局。”

  關洛陽斬釘截鐵的說道,“我要玉箓大法師符令留在真武祠這邊,是有我自己的想法,如果我能成,那也是雙贏的事情,但我要有一個名義才能介入,才能讓他們閉嘴。你肯,或不肯?”

  自從到這個世界來之后,關洛陽目前經歷過的所有事情,其實都是被動的。

  雖然說有時候站在事情的邊緣,不容易被特別針對,也更方便看清局勢,可是,這跟關洛陽自己的脾氣習慣不相符。

  剛交的朋友死了,事情都已經擺到眼前來了,要是不能一腳踩進中心去,那我來這一趟,還有什么意思?

  況且,他還背著那些任務在身上,只有掌握更多的主動,才更有利于他去完成任務。

  秋石沉默了一會兒,抬起手里的石條。

  石條末端粘著的并非烏黑的墨汁,而是上品朱砂墨,硯臺里稠紅如血。

  “好,關兄有這個意愿,那我們就試一試。”

  ………

  高臺下,秋石取來了真武祠歷代弟子名錄,翻開到秋字輩,指給各位前輩觀閱。

  俗家姓名,關洛陽,道號,秋鴻。

  對于名門正派來說,外人帶藝投師,找個已經身亡的門中長輩做他名義上的師父,彼此借勢,這也是有舊例可循的。

  當年大明將領俞大猷,聽說有僧人參軍抗倭,戰績斐然,一時興起,特地到南少林領略三十六房的武學精髓,結果一根長棍打進去,群僧束手,竟無一人能敵他沙場上的棍法。

  后來南少林方丈禪師就出面與他參禪論道,八百武僧帶頭,選拔南少林周邊三千武勇之士,隨俞大猷到沿海抗倭。

  俞大猷在名義上,就成了那位禪師的師弟,掛名在南少林。

  有前賢為鑒,這種事情,秋石做起來一片坦然。

  其他人也沒辦法再說什么。

  三清鈴搖響,預示著臺上戰斗開始。

  鈴聲一落,整個木臺表面震動了一下,關洛陽身子忽然到了續羅和尚面前,一掌劈落。

  這一掌,拍散了和尚半邊身子。

  這微胖短須的和尚,半張臉上還有笑容,隨即,整個身子都散作飛蟲。

  交趾叢林深處,蟲子比猛獸還要可怕,某些節氣的時候,蚊蟲甚至足以吃人,那些城鎮之中,家家戶戶都要熏藥草,驅散這些毒蟲。

  而演州府續羅大師的鼎鼎大名,正是因為他驅蟲手段了得。

  役蟲之術和佛門幻術的結合,就算是放在當年圍剿水盜的戰場上,續羅和尚也能以一擋百,喚起那些亡命匪徒最深沉的懼意。

  飛蟲如云,又像一團黑色棉花,把關洛陽整個人都裹了進去,這些蟲子雖然是不會致命的那種,但一口咬下去也能立刻冒起一個紅點,幾十只一起咬中,當場就能麻痹四肢,痛癢萬分。

  蟲鳴大作!

  緊跟著一聲炸響,壓過了所有蟲子的聲音。

  臺上木板碎裂,一道身影閉毛孔,抖脊背,渾身裹勁,往外一撞,揮手的動作像是拔出一柄大刀,手如龍爪蟒蛇飛舞,抽中了空無一人的地方。

  空氣里一聲悶哼,續羅大師的身影被打出來,渾身僧袍鼓脹,一滑十步,直接退到了整個擂臺對角最遠的地方。

  萬千蟲子飛起的力量,托著他的衣袍和身軀,能讓他的跳躍移動速度遠超常人。

  但他剛移到擂臺一角,眼睛里就看見一只手掌,以更快的速度按在了他胸膛上。

  續羅大師從三尺臺上跌落下去,踉蹌了兩步站穩,抬頭一看,那個年輕人的影子,正好罩在這里。

  “好快的身法!”

  續羅大師愣了片刻,才嘆道,“是貧僧敗了。”

  他雙手袖口張開,收了臺上的飛蟲,渾身鼓脹的衣袍癟了下去,也不知道那些蟲子到底都藏在哪里。

  但若細看的話,臺上其實散落了不少飛蟲的尸體。

  飛在半空,虛不著力的小蟲子,揮刀都不一定能砍死,居然被關洛陽剛才那一撞一抽,弄死了一大片。

  “哈哈哈哈,好一個水火仙衣。這位秋鴻道士,看起來也不過二十歲出頭,居然已經練就了武學中四大成就之一,當真年少有為,天縱之才。”

  出乎意料,第一個笑著鼓掌的竟是韋頂公。

  旁邊那些人也正要開口稱贊時,韋頂公話鋒突然一轉。

  “但是,我們斗法是要選出中元節法會的主持者,拳師的功夫再高,好像也不能算到我們爭奪符令的行列之中吧?”

  多達第一個贊同:“不錯,拳腳功夫練得再好,感受不到法力儀軌,到時候又怎么承擔主持者的位置?”

  又有人在人群中說道:“我們素知武當是法武兼修,但這種事情上你們居然也讓武夫來糊弄,未免有些壞了規矩吧?”

  “我看這一場不能算,續羅法師也未必就敗了?”

  人群間的聲音此起彼伏。

  韋頂公微微一笑,回頭去看秋石。

  “誰跟你們說我沒有法力?”

  清淡的聲音壓過所有嘈雜。

  關洛陽彎腰扳下一塊木板,把右手衣袖捋到手肘的位置,道,“如果沒有法力,這是什么?”

  在眾目睽睽之下,青銅的光輝于肌膚之上凝練出來,繁復的花紋從手肘的部位,蔓延匯聚到指尖。

  澎湃的熱流向關洛陽指尖聚攏,幾縷青煙升起。

  噗!!!!

  烈火包裹著木塊,在關洛陽五指之間燃燒起來。

  韋頂公表情微僵的看著這一幕。

  一般人苦讀經書典籍,七八年之后,才能練出第一道法力,還往往要借助一些器具、咒語,才能發揮出確切的效果。

  像關洛陽這樣不念咒、不用器,空手施法,燃起潮濕的厚木頭,少說也得有十年以上的苦功。

  拳腳功夫是絕對做不到這種事情的。

  但這個人才多大?他十幾年苦讀經書的話,又是哪來的功夫打熬筋骨,在武學上取得這種成就的?!

  高臺周圍的幾百人之中,有相似想法的人不在少數。但事實在此,他們最多也只能懷著幾分忌憚,艷羨不甘,嘆上一句,不愧是武當的底蘊,居然還有這樣的大才,隱在交趾之地。

  “我過往不曾在法師之間揚名,倉促參與斗法,諸位同道只怕嘴上不說,心里也多少有些微詞,就如這位韋頂公法師。”

  關洛陽抓著這團火焰掃視四周,盯住了韋頂公,忽然一笑。

  “那就這樣吧,我退一步,變個規矩。”

  “從現在開始,我坐擂臺,要爭玉箓大法師符令的,前面有五個勝者,后面有四個沒上臺的,都可以上來。”

  “真武祠這邊就我一個,從第一個斗到最后一個,如何?”

  烈日當空,環眾所視。

  關洛陽一甩手,焰光砸落地面,火星四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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