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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瑤赤手,血里刀

  高墻之下,弧光殘影,一閃即逝。

  噴在外圍士兵身上的血還溫熱。

  關洛陽伏低了一些的身體,已順著那一刀揮動的方向飛快旋轉起來。

  刀勢帶動了人體,人體又加強了刀勢,他整個人現在就像是一個帶刃口的大陀螺,左沖右撞,四下旋斬。

  這些清兵確實都是精銳,如果讓他們在平坦地形,隔一定的距離對關洛陽進行攔截射擊的話,肯定會給他造成不小的麻煩。

  但是,他們現在離關洛陽太近了。

  有清兵剛抬起槍來,就意識到刀光從自己手臂之下掠過,腰腹一涼。

  有的清兵似乎不是被長刀斬中,而是被關洛陽的另一條手臂擊中,整個人從被打中的地方彎折起來,砸倒在其他人身上。

  也有一些清兵,在真正面對這種恐懼的時候,方寸大亂,不顧身邊還有同僚,胡亂開槍射擊。

  但到他們死的時候,那些槍子也只是在同僚身上爆開了一朵朵血花,在墻壁、地面上打出坑洼,根本沒有碰到那個青面鬼一分一毫。

  關洛陽的眼神雖然依舊冷靜,但他身體動起來之后,如同瘋虎出柙,身影刀影猛烈旋轉著,頃刻之間,就把這整個院落都轉了一遭,把這些殘余的清兵殺的干干凈凈。

  鮮血噴灑、慘叫、重物墜地等等聲音,尚未斷絕的時候。

  關洛陽的耳力,已經從隔了一堵墻的風聲之中,聽出了那道急速奔來的身形。

  從客廳左側園林,走廊坍塌的地方,到客廳后院,不下六十步的距離,中間還有道路曲折,假山擋路。

  李飄零來的不可謂不快,只是他剛踏入了客廳后院的范圍內,就已經聽到了前方一墻之隔的聲聲慘叫,透過那一道拱門,看到了右側院落里,群尸撲地,刀客俯身的樣子。

  關洛陽順勢抄起一桿槍,側身拉動槍栓,槍口朝著李飄零指去。

  李飄零頭皮一緊,但他在飛奔而來的過程中,一直保持只有前腳掌著地的習慣,這個時候甚至不需要重新抬腳發力,只要左腳腳跟往下猛然一頓,身子就猛然變向,傾斜往側面閃去。

  關洛陽的槍口沒有追著李飄零,反而往另一邊挪了一點,對著還在客廳左側那邊院落的王雄杰打了一槍。

  這一槍被王雄杰提前預警閃過,但那顆子彈穿過兩道拱門,打在假山石上,碎石飛濺,卻讓王雄杰心中一驚。

  “這槍居然這么厲害?!”

  王雄杰一時躊躇,還落在王雄杰后面的朱長壽、莊成賢,腳步也略微一頓。

  他們就又聽到了兩聲槍響。

  關洛陽其實遠算不上什么神槍手,但他居然會用這種新式的槍械,卻讓那三人不得不閃。

  莊成賢最是不堪,幾乎是一個驢打滾,滿身灰塵的躲在了假山后面。

  而關洛陽也沒有機會第四次開槍,因為李飄零直接把客廳后院與右側院落之間的那圓拱門,打塌了半邊。

  這宅院建造之時,院墻用的全部都是空斗墻的結構,就是用磚頭搭成一個個盒子,一層層壘上去,而在那些空盒子里面,裝滿了碎石沙土。

  李飄零此刻全力爆發,猛然把那拱門一側墻體撞塌,磚頭亂飛,碎石沙塵更是洋洋灑灑,一下子遮蔽了周圍好幾米范圍內的視野。

  他的身影,如同一只急掠而來的鶴,從沙塵中狂奔而出,那些塵土,甚至因為他奔跑太疾,順著他的肩頭、衣袖,拉扯出了一道道浮空的塵埃痕跡。

  關洛陽側身一閃,左手火槍已經被打飛出去。

  這種所謂的最新款式的洋槍,到底還不是全自動步槍,被真正拳法精熟的人物靠近到這種程度之后,還不如一根燒火棍好使。

  李飄零一招得手,雙臂追風趕月不留情,登時發動了狂風暴雨般的攻勢。

  關洛陽提刀速斬,刀身屢屢與李飄零的雙臂碰撞,卻只迸出一串串的火星。

  火星迸射之時,讓李飄零的武器被照亮,那是一對東方拐。

  東方拐這種兵器,其實就像是被豎著劈成兩半的十字架。

  兩根拐棍,每一根的造型都是一側有短枝,垂直銜接著一根較長的棍體。

  李飄零這一對東方拐,是精鐵打造,長約兩尺,手握著側面短枝,長長的棍身就墊在小臂之下,剛好與小臂重合,能擋能砸。

  他腳下步步緊逼,雙手搶攻不斷,竟然有一種要把敵我之間最后一點間隔也搶占掉的壓迫感。

  這種做法其實殊為不智。

  人在打斗的時候,如果敵方沒有露出明顯潰敗的跡象,那么兩人之間的距離,就絕不是越近越好。

  距離靠得太近的話,人的視野會受到限制,變得更加狹窄,難以防備到更多的變數。

  最關鍵的是,距離太近的情況下,與敵方的攻防又太過密集的話,自身會變得難以發力。

  人的肢體運動是需要一定的距離來完成加速,才能夠打出猛烈的殺傷。

  可是,李飄零拳法中的一個特點,完全蓋過了那些弊端。

  他所習練的拳法是鶴拳的一支,但卻并不是鼎鼎大名的宗鶴、飛鶴、鳴鶴、食鶴四大分支,而是比較冷門的一脈,叫做瑤赤手。

  創立這套拳法的高人,文武兼備,從習練鶴拳的過程中,發現了拳法與書法的共通之處。

  大書法家落筆之時,力量僅發揮于筆尖毫末,施力的距離短之又短,卻可以力透紙背,入木三分。

  那高人由此得到啟發,借了書法中的意蘊,配合鶴拳中的寸勁發力,筆法開合,雙翅搖撼,能夠讓寸勁打法不僅局限于拳鋒,而是遍布于兵器、手腕、小臂、肘、肩等各處。

  這套拳法本來該叫搖翅手,他生性風雅,因練功初期要赤裸雙臂,氣血激的皮膚發紅,指節瑩潤如瑤柱玉實,才改稱瑤赤手。

  如此一來,李飄零靠得越近,發力反而更加兇猛,雙臂只需要有小幅度的移位,就能夠接連爆發出一次次的攻擊。

  攻勢之密集,比一般拳師超出七八倍。

  關洛陽的刀法變化居然被他給逼住,有一種處處掣肘的感覺。

  六年來,他首次遇到這種程度的對手,更下定決心絕不能給這幫人圍攻自己的機會。

  必須要在剛才那幾槍爭取過來的時間內,先解決這個對手。

  長刀與雙鐵拐不斷碰撞間,關洛陽的刀身忽然做了一個多余的變化。

  他的刀頭多往外面偏了一寸,還把刀身極快的晃了一下。

  這動作本來完全沒有意義,只會讓他在抵擋下一次攻擊的時候反應慢上一拍,陷入更加窘迫的境地。

  但這院子檐角掛著燈籠,這刀聲一晃之間,剛好讓燈籠反光照在了李飄零眼睛上。

  李飄零眼睛一瞇,攻勢不肯放松,反光帶來的視線模糊,轉瞬即逝,眼前一切又恢復清晰,他雙臂依舊在不斷攻向那個青面鬼。

  青黑色的面具連一點多余的花紋都沒有,急舞的長刀,時不時把一道反光從面具上掃過,臉上僅露出來的那一雙眼睛,散著幽幽的光。

  鋼刀與鐵拐的密集碰撞聲,從劇烈變得悠遠,如同風鈴在晃動。

  李飄零眼神有些散亂,本能的揮動下一次攻擊,手指一松一合,本來緊貼雙臂的鐵拐,往前甩出一段,雙手握住棍尾,把有著短枝的那一端向外攻去。

  他雙手猛然一抬,用兩根鐵拐短枝卡住了面具人的刀。

  鋼鐵碰撞的聲音,到此戛然一止,李飄零心頭猛然一震。

  ‘不對,雙臂一抬胸前空門大露,我怎么會做這種動作?!’

  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晚了。

  青面鬼右手長刀被鎖,左拳卻閃電般一探,砰的一聲砸中了李飄零的心口。

  李飄零身子一弓,雙眼突出,眼球上瞬間布滿了血絲,后心的衣物爆開了一塊,接著整個人倒飛出去,落在客廳后院里面。

  一招之差,生死之別,這個本來局勢大好的高手,被擊破心臟,當場斷氣。

  他到死的時候,都沒來得及松開那雙鐵拐。

  李飄零意識的最后一刻,想起了自己剛才的失誤是從何而來,那是,源自于昔日義和團神打,蠱惑人心的本領,通過聲音動作眼神的暗示,對人進行催眠。

  兩人交手的心思變化雖然不少,其實這一切,從李飄零擊垮空斗墻到現在,只發生在不到一分鐘之內。

  莊成賢還躲在假山那里,沒敢冒頭。

  朱長壽和王雄杰正相繼要沖進客廳后院,就看見李飄零的尸體砸落過來。

  “好膽!”

  朱長壽一腳把李飄零的尸體挑起,沿原路射回去,他的身影裹著一股勁風,緊隨在那尸體后面,把煙塵撞散,闖入了面具人所在的院落。

  李飄零的尸體砸落在墻根下,朱長壽突然止步。

  這滿院都是鮮血和尸體,但面具人已經不在這里了。

  王雄杰連忙去看莊成賢。

  他們幾乎以為那青面鬼故伎重施,又要來一次調虎離山、突然襲擊。

  但王雄杰轉頭看過去的時候,才想起來,這回他和莊成賢之間相隔不足十步,青面鬼再怎么樣,也來不及從另一個方向逃走后,又搶到這里來殺人。

  堂堂一個身經百戰的“鐵趾火龍”,在這反應之中,竟有幾分驚弓之鳥的感覺。

  王雄杰去把莊成賢拉起來,手掌不敢離開他的后領,生怕若有變故,來不及帶他躲閃。

  他們走到那院中,看著滿院尸體,尤其是盯著李飄零兩眼暴突、死不瞑目的那張臉,神色都很不好看。

  莊成賢說道:“我們現在…”

  帶血的黑影在他背后竄起,一道刀光從他胯下劈上來,掠過了整個身體,從頭頂掃出去。

  王雄杰手掌一涼,已經被削斷了左手,他痛嚎一聲,側身急閃。

  朱長壽一步跨過了半個院子的距離,弓步推掌,像是一只人立起來的巨熊,一巴掌越過了莊成賢頭頂劈了下去。

  莊成賢還沒來得及分開的尸體,被這一股巨力直接拍在地上,他后方那只持刀的手,也沒來得及躲過去。

  那把奪命的刀被拍落,深深陷入院中的泥土。

  朱長壽搶先一腳踩在刀身上。

  關洛陽也沒有嘗試去取刀,倏然急退了一大步,與那朱長壽相隔約有五米多站著。

  之前他干掉李飄零之后,順手把面具一摘扔到宅子外面去,人則在地上打了個滾,滾到殘墻之下,混入那些尸體之中,把刀藏在身子底下。

  地上本來就全都是血,他這么一滾,渾身血跡,又收斂了呼吸,放緩心跳。

  倉促之間,這些人根本分辨不出來。

  這才有再度暴起,斬殺了莊成賢的一刀。

  只不過這個光頭老人出手的很辣果決,也實在讓他有點出乎意料,右手小臂被剛才那一掌刮了一下,竟有點微微酸痛。

  朱長壽光頭無須,身材魁梧,眉毛很濃,但已經有點發白,剛才出手的時候像一只殘暴的巨獸,這時候沉靜下來,再度開口,竟然聲調寬厚,平和的如同一個親善的長者。

  “我們早猜到你年輕,也看出你功夫好,卻沒有想到,你功夫居然好到這種程度,機變果敢,更是叫人贊嘆。你這樣的人,做個孤身殺人的刺客,不覺得太可惜了嗎?”

  關洛陽臉上也沾了不少血跡,無瑕去擦,只甩了甩右手,平靜的說道:“我要是不殺了這些渣滓,才真是可惜了到這世上來一趟。”

  朱長壽看著眼前這個年輕人,之前閱覽卷宗就有的那種感覺,越來越強烈。

  這個人,實在是太格格不入了。

  朱長壽活到這個年紀,可以說是閱人無數,除惡務盡的瘋人,他也不是第一次看見,那些有大逆之心的亂黨,他都見過不少。

  但那些人無論表現的怎么樣,不管是精神壯烈,還是頑固抵抗,實則身上都纏繞著或多或少的絕望。

  他們雖然要除惡,要反清,要想改變這個世道,但心里大多都知道自己是不可能看到那一天的,甚至也知道那一天,或許一直不會到來。

  但是眼前這個年輕人,就沒有半分絕望感,他不但冷靜,而且自信,好像不知道自己走在一條多要命的路上,反而覺得自己走的是一片通天坦途。

  太奇怪了。

  朱長壽年紀大了,看到了這樣奇怪的人,心里沒有什么探究的念頭,反而只覺得莫名的煩躁。

  他原本想要迷惑對方的那些話,也有些說不下去了。

  這老賊張了張嘴,用力皺起了那雙濃眉。

  “那你就死吧!”

  朱長壽身子往前一撞,雙臂猛抬,渾身的肌肉都膨脹起來。

  地面被他踩出咚的一聲,似乎重重敲在關洛陽心頭。

  那魁梧的身影狂暴壓來,院子里光影變化,似乎映襯得關洛陽的瞳孔都在這一刻縮小了。

  “這是…練筋大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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