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一站在人群中央,身上漆黑的長袍獵獵飄蕩著。
面容之上滿是炙熱之色,抬起的雙臂凌空虛指著,那枚印章緩緩地升起。
“加入我們吧,蘇長老!”
他的話語好似諭令,隨著話語的落下,祭壇之上的印章周圍彌漫著熊熊的烈火,以焚燒的姿態瘋狂地吸收著墓室內的一切靈氣。
揮之不去的濃重霧氣很快被焚燒殆盡,所有倒在地面之上的黑衣人面色越發地干枯,手指逐漸地痙攣,滿是絕望地望著這一切。
“蘇蘇長老!”
“救我!
“救”
地面上的一眾黑衣人在地上緩緩地趴爬著,以一個極其怪異地姿勢不斷地朝著蘇北的方向蠕動過去。
突然之間,人群中響起來了一聲慘叫,一名黑衣人的身體飛快地干癟了下去,靈氣從他已經開始干裂的身軀里涌了出來 生命與氣血化作了印章的養分,印章的光芒越來越亮!
蘇北的眼皮瘋狂地跳動著,望著眼前的一幕幕。
面前之人皆為咎由自取,害人者終有被人害的一天,自己沒有必要出手救下他們,只是如今自己的處境越發地微妙了起來,自己能從渡劫的手中逃得掉嗎?
而且不只是他們,就連自己背在身后的魚紅袖也開始越發地昏沉了起來,任由這印章蘇醒過來,怕是后果不堪設想。
“能走就走不要管我。”
魚紅袖似乎已經察覺到了兩人的處境,緩緩地伸出了手,扶上了蘇北的肩膀,動作并不是禁錮,而是溫柔的撫摸。
“記得幫姐姐好好照顧星月宗。”
“走。”
魚紅袖朱唇檀口輕顫,盡管虛弱,語氣卻是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
她的話語透漏著難以言喻的溫柔,這么一個極盡妖嬈的女子雙眸望著他,沒有任何的誘惑,就彷若是冬天的湖水,破開堅硬的冰面,便是會沉沒在那溫暖之中。
只是她的還沒有說完,脖頸之間便是重重地挨了蘇北一記,繼而雙臂便是無力的垂了下去。
“鏗鏘——”
蘇北手中的長劍鳴顫了一聲。
緩緩地將身后的魚紅袖放在了地面之上。
而后目光就這么望著甲一,冷聲開口道:
“任何人都有權利活下去,你沒有資格做那拿著斧子的樵夫,整個二十一州也不是那片森林!
甲一隨意地笑了笑,而后背負著雙手,并沒有回應蘇北的話語,幽幽開口道:
“蘇長老啊,你可知一切變成這樣的根本原因是什么嗎?”
“是因為一個人。”
蘇北摩梭著手中的劍鋒,冷冷的注視著他。
“因為誰?”
“鑰煙。”
聽著甲一的話,蘇北沒來由的愣了一下,繼而冷笑道:
“笑話。”
甲一停下了手中的動作,那枚印章逐漸地安靜了下來,對蘇北的不屑并未放在心上,幽幽地開口道:
“圣女登基之后,還了二十一州近千年的安定,不可否認,這是一件極為偉大的功績。”
“不允許修士之間的殺戮,盡管依舊有所發生,然而在這條明令之下,二十一州的爭鋒少了不知凡幾。”
“但正是因為這個人為干預!才逐漸地衍生出了如今的這個天道并不完善的二十一州!”
“修士與天地人之間的爭鋒是億萬載不變的規律,隕落的修士一身靈氣回歸天道,完善規則,天道在降下新的天賦體質,以此循環下去。”
蘇北張了張嘴吧,一時間不知道應該怎么去反駁他的話語。
是了,修士與天地人之間的爭鋒乃是一件既定不變的規律,他說的沒錯,可是 似乎是看出了蘇北的心中所想,甲一走上前,摘下了那一張面具。
那是一張老態龍鐘的臉龐,帶著慈祥的笑,如果僅僅只是看著他的這張臉,根本無法將他前后的所為聯系起來。
“蘇長老。”
“一片天然的森林自然不需要樵夫,這自然的規律就不會讓他生長的那么茂密。”
“泥石流,洪澇,火災,總有修訂這一片森林的辦法。”
“可是人所種植的森林,是需要經過樵夫的手的,既然已經干涉了它的生存,那就要對這片森林負責到底,不然最終也只能就這樣走向滅亡。”
“二十一州就是這樣的,圣女改變了千百年來不變的規則,那自然就會有揮刀人幫她校正她所未曾注意得到的一切。”
“我們是正義的,盡管不為世人所理解,盡管這一條路只能走到黑,但依舊是正義的,在天道來看,我們就是那為二十一州手持薪火的傳承者,是補天人”
蘇北的眸子中帶著些許的茫然之色,手中緊握著的青萍劍逐漸地松了下來。
正義的?
他們是正義的?
可是為何自己會感覺到哪里不對?
有些頭痛欲裂,似乎識海內的那些記憶正在不斷地蘇醒,蘇北勐地搖了搖頭,向后退著,緊緊地盯著甲一的那張臉。
甲一蠱惑的聲音依舊是在耳邊回蕩著:
“蘇長老,我們需要你。”
“二十一州需要你,天道需要你”
蘇北的意識突然之間,好似掉進了無盡的深淵,天崩地裂山巒塌陷。
那是塵封在他識海之中最后的記憶。
畫面一轉,他再一次的出現在了那一片滿是尸骸鮮血廢墟之地。
一名中年男子望著另一個自己,兩人就這么對峙著,這一次蘇北可以看清楚兩人的臉龐。
那人,是南皇!
似乎在爭執著什么,又好似在指責什么?
最后南皇仰天大笑著,兩人重重地撞擊在了一起,恐怖的聲音彌漫著,天地晦暗,不見其人只聞其聲。
最后,畫面終于重新接上了,回到了自己最初看到的那一幕。
那一株倒懸著,撐起了整片天的山峰之上,一道身影就這么被釘在了山峰之上。
這一次自己看得很清,被釘在上面的人,是南皇。
蘇北能看得見‘蘇北’在笑,又哭,似乎又在笑。
“啊…”
他因痛而狂,好像是受傷的野獸一般仰天大叫。
遠方一縷凄涼的笛音飄飄渺渺隨風嗚咽而來,好似殘陽下的杜娟啼血,又如黃昏中地獄鎮魂曲凄凄悲鳴。
他緩緩地回過頭,望著這一片被烈火炙烤的大地,望著這宛若人間煉獄一般的一切。
“一切都結束了嗎?”
他緩緩地走下了山頂,蹣跚著步履漫無目的的走在黃昏染滿的路上。
走在一個尸體的面前時,他顫巍巍的跪了下來,淚若血流如注。
“大師姐”
他伸出手,宛若一個剛出生的嬰兒一般,嚎啕大哭著將早已經冰冷刺骨的女人抱在了懷中,不住地撫摸著她變得僵硬的臉。
在這個睜著眼眸無神的望著蒼穹的女人旁邊,是一把把劍。
劍下是一個個劍冢。
“二師兄,三師兄,四師兄”
“六師弟,七師弟,八師妹,九師妹”
從來不哭的男人感覺自己的眼角濕潤了。
從來不相信天,不相信命運只相信自己力量的男人,此刻卻開始心中滴血不斷祈禱。
他的心如刀絞淚如雨下在血泊中仰天嘶吼他像是個孩子一般放聲大哭。
即便是作為一個旁觀者的蘇北望著面前的一幕幕,也是無聲的嘆息著,這就是那個未來嗎?
滿目瘡痍,不見一人。
血流成了河,染紅了天,難以想象究竟是經歷過了什么地獄般的死戰。
蘇北張了張嘴,默默地走到了男人的身邊,想要去觸摸他。
只是自己虛幻的手穿透了他的身體,他看不見自己。
蘇北嘆息了一口氣,望著眼前一具具熟悉的尸骨,緊緊地閉上了眼眸。
在這個落日下,他陪著他一直坐著,等待著黎明。
月光升了起來,馨香陣陣,五彩繽紛的花瓣,紛紛揚揚,漫空飄灑片片晶瑩如玉,天空中竟然下起了花雨。
緊接著,蒼穹之上響起了天空中吟誦古經的飄渺之音,真實的籠罩了整片天地。
隨后天地之造化之音,也同時響起,蒼涼久遠,彷若來自千萬載,悠悠浩蕩而來。
最后又有祭祀之音仿佛劃破時空而來悲涼無限。
那是一道七彩霞光,逐漸地籠罩了整片天地,漫漫的花雨在飄灑,一道接引之光緩緩地出現,那是天道的意志。
而隨著這一縷縷光芒的灑下,男人的體內的靈氣開始瘋狂地涌動,不斷地吸收著青紫色的氤氳之氣,一聲破殼聲音的傳來,宣告著近千年來,第一個突破大乘修士的誕生。
男人站起身來,感受著這好似屬于又不屬于自己的身軀,這是造化飛升之力。
他已經是真正的仙人了,與天道同壽。
就在這個時候,這個天地之間出現了第二個人,是一個女人,極美的女人,是一個可以被稱之為仙的女人。
仙影僅僅只是一襲素裙,卻勝過了萬千織金的錦裙,她立在那一座撐起了蒼穹的斷崖上,身側恰有殘月高懸,她所立之處承著皎潔玉輝,更如在月中,仙影低首,俯視黑蒼蒼的群山。
她邁動著晶瑩的未穿繡鞋的玉足,緩緩地朝著男人走了過來。
伸出一根手指,輕輕地挑起了男人的下巴,那雙婉若星辰般耀眼的眸子就這么看著他:
“我的小男人,你完成的很出色呢。”
男人的雙童赤紅的望著她,呼吸灼熱的一把將她壓倒在了地面之上。
“你滿意了!
這就是你想要看到的?”
蘇北愣愣的望著那個女人,在之前的記憶之中,他見到過她,似乎是叫做荒妃。
女人平靜的看著蘇北,只是平澹的開口道:
“我只是在履行天道所交給我的任務罷了。”
“這是天道一族生來的宿命。”
男人放松了緊緊卡住她脖子的大手,坐在原地,望著那可以通往蒼穹的天門:
“那里,就是飛升之后的世界嗎?”
女人點了點頭:
“你還有一天的時間。”
男人笑了笑,隨意地開口道:
“大家都死了,這樣的世界又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呢?”
女人伸出手撫摸著他的臉頰,仿佛是在看一個新生的嬰兒一般,目光之中滿是慈愛之色:
“所以,你還記得那時的你怎么說的嗎?”
“還是說,你反悔了?”
“畢竟那里可是仙境呢,一個永生的世界,修士所向往的最終歸宿。”
男人的童孔泛起了光亮,怔怔地望著她,緩緩開口道:
“我從來都沒有忘記,成為天道之后,我會扭轉時間的盡頭,我會穿越時空的彼岸”
女人微笑地望著他,那極其富有韻味的朱唇,吻上了他的額頭:
“好孩子”
而后輕輕地抬起了蘇北手中的劍,就這么對著她的胸口處,溫婉的望著蘇北:
“所以,殺了天道的守護者吧。”
男人疑惑地看著她,她就這么凝視著蘇北的童孔,目光之中沒有絲毫的恐懼,似乎在欣然地接受著她的命運:
“唯有殺了我,你才能不被這方天道束縛,你自己成為天道。”
“殺了天道的守護者吧。”
“作為扭轉時間的代價,天道會封存你的全部記憶,會散去你的所有修為。”
“但你的修為卻可以轉化為一道媒介,一直跟在你的身上,在那一個重啟的紀元,守護著你重新走下去。”
蘇北無言的望著她,嘴角之中咧出了一個苦笑:
“原來,最后連你也會離我而去啊。”
“荒妃”
墓穴內。
一縷青紫色的劍氣逐漸地蔓延了出來,敲醒了蘇北的識海,蘇北勐地從剛才的記憶之中醒轉了過來。
滿頭的冷汗,嘴唇輕輕地顫抖著望著面前的之人。
他終于明白了,為什么自己會一睜開眼睛時,便有著化神的修為,為什么依舊留存著藍星的記憶 原來在自己降臨這個世界,名為蘇安南的那一世記憶早已經被全部封存了。
那個從南國最偏僻的小城,一路向北,遇見了持劍的上官問道,走入了劍宗,修成了劍仙的蘇安南,現在叫蘇北。
“一路向北,我現在叫蘇北。”
那個記憶之中的小男孩,緊緊地攥著手中的包裹,神色一臉的堅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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