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氏重工,醒神寺。
源稚生坐在本殿外的露臺上,面朝高樓林立的東京城,他的身前是一張木制的案臺,案臺上堆積著密密麻麻的牛皮密封袋和卷宗。
密封袋里裝著數不清的文件,卷宗是神社的拓印份,每一份都至關重要,其中有事關猛鬼眾和蛇歧八家合并的流程、有與卡塞爾學院達成聯盟的協議細則、還有關于災后東京重建的撥款申請,各項支出都達到了上億日元的金額…這林林總總的文件每一份都是加急件,等待著身為大家長的源稚生的批閱。
也難怪上杉越見到源稚生第一眼時就感覺到了源稚生操勞過度,因為當時上杉越擔任大家長期間也經歷過戰爭時期,各種繁雜的事務處理起來讓他頭疼得恨不得長出三頭六臂,最后大多數的問題都丟給了神社的神官們代為決定,可源稚生不是上杉越,他固執的性格讓他對家族始終保持著一份責任心,這份責任心讓他強大,同時也讓他感受到疲倦。
然而此刻不論是機密的紅頭文件還是要入庫神社的重要卷宗都被源稚生推到一邊,他的身前擺放著一張碩大的紙,紙的最上方寫著設計圖三個字,但是看內容完全看不出設計圖的影子,紙上僅僅畫著幾個潦草的布偶娃娃,畫工猙獰恣意頗有一番歐洲中世紀恐怖童話的感覺,僅僅用看的不太能認出來娃娃的種類。
數不清的加急事務沒讓源稚生感到棘手頭疼,反而在這種繁忙的時刻,他正對著這一張兒童簡筆畫似的設計圖出身發呆,似乎正苦惱某些事。
遠處響起了叩門聲,然后是急匆匆的腳步聲,神官打扮的老人穿過醒神寺門口的橋棧和流水,腳步飛快地往源稚生所在的露臺走來。
源稚生注意到身后的動靜,他飛快地從卷宗里抽出一張,不動聲色地蓋在那張設計圖上,手里的鉛筆也替換成了大家長專用的印章。
大家長。老神官站定在源稚生身后一米開外的位置,恭恭敬敬地沖源稚生的背影鞠躬。
祭酒神官。源稚生點點頭回禮,一口道出來人的身份。
祭酒是文職中的主管職位,這個名字是從古代中國的官職中學來的,老人在家族神社中位置相當尊崇,是眾神官之首,身份放在蛇歧八家中大概近乎能媲美除上三家外的一家之主,再加上其資歷頗深,加上源稚生前前后后輔佐過三位大家長,稱得上黑道宗家的三朝元老,所以源稚生對待老人的態度也懷揣著敬意。
大家長為何不待在本殿內呢?祭酒神官看著衣衫單薄的源稚生,露臺上靜坐太久也許有感染風寒的隱患。
過于安逸的環境會讓人產生倦怠。源稚生搖搖頭,用和祭酒神官同樣老成的語氣說,近來公務實在繁忙,不堪頭暈,待在這里能讓我維持冷靜和清醒的頭腦,希望能早日排解家族的憂患。
在源稚生身后的祭酒神官踮起腳尖,伸長脖子夠著望去,目光穿過案臺上堆積如山的文件,瞥到源稚生正前方神社卷宗的一角…看來大家長說的沒錯,看樣子的確在一刻不停地處理著家族的公務,最先參閱的還是神社的卷宗,由此可見神社在大家長心中的份量,老神官當即露出老懷甚慰的笑,大家長雖然年輕卻如此有責任心并且富有遠見,實乃家族之幸啊!
祭酒神官有什么重要的事么?源稚生問。
也不是太急迫的事,只是來和大家長核實一下,卷宗批閱完成后入庫神社的時間。老神官說,畢竟卷宗是家族歷史的根基,六十一年前神社的大火中燒毀了絕大部分的卷宗,家族損失嚴重,誰也不愿再發生那樣的慘案,所以對于現在的神社來說,確認卷宗的安全以及完整就是我們最首要的工作。
我明白了。源稚生點點頭,思忖片刻后說,五天吧,災 后的重建、猛鬼眾的合并、與卡塞爾學院的聯盟,近期家族處于前所未有的敏感時期,各家各部有太多的事情需要我親自處理,神社的卷宗我會盡量在五天之內處理完,由執行局的副局長親自送到神社的卷宗室?
不不不,不用如此倉促,比起卷宗和神社,大家長才是家族的中流砥柱,您一定要照顧好身體,只有您本身健康無恙,家族才能在時代的亂流中屹立不倒。老神官連忙說,一周吧,神社這邊不希望成為您的負擔,大家長不需要委派人送卷宗,一周后還是我帶人親自來取。
那就感謝祭酒神官的體諒。源稚生點點頭,還有時間的話可以留下喝杯茶,只是恕我無法親自招待。
大家長的好意不勝感動,但是不便再叨擾大家長,神社那邊還要加急趕制靈牌,還是早些告辭。老神官誠惶誠恐地拒絕源稚生,在朝著源稚生的背影深鞠一躬后,匆匆而來又匆匆離去。
到老神官徹底離開這一層后,源稚生松了口氣,把遮蔽在設計圖上的卷宗隨手扔到一邊,就像遇到家長突擊檢查的學生把寒假作業蓋在游戲機上裝作一副認真做功課的模樣,在家長滿意地離開后又不耐煩地把一字未動的寒假作業丟到角落里,源稚生甚至都懶得把已經握在手里的印章蓋上去。
家族的舊神社在郊外,到位于新宿區中央的源氏重工大廈有相當一段距離,哪怕開車都要至少半小時,源稚生知道祭酒神官不惜大老遠跑一趟源氏重工大廈絕不只是為了關心他是否操勞、身體是否安康,說到底老神官還是為了卷宗和撥款。
神社的神官大多都是以前在家族犯過錯事的族人,這位祭酒神官也不例外,據說他是在二戰期間犯下了把某位族人的妻子占為己有的罪行,被當時的大家長施以斷舌之刑,所以這位老神官講話時不會有太大的張嘴幅度,以免暴露出自己殘存的半舌和當年的恥辱,過去了這么多年,他的發音已經訓練得和正常人無異了,這段久遠的罪孽也被塵封在往日的歷史里,如今已經沒人再提及。
神社的神官都是這么一群家伙,他們不會直接參與家族的各項事務,卻負責記錄家族的一切,他們總是認為自己的工作才是最重要的,一個家族若是中斷了香火與傳承就是斷了根基,所以與其說祭酒神官是來找源稚生確認卷宗入庫的時間,倒不如說他是來找源稚生要錢…這些卷宗是橘政宗在任時期留下的,源稚生當任大家長后,神社會將家族所有的卷宗更新一遍,相當于神社這個公證機構會在家族所有的實體檔案中記錄下蛇歧八家曾有源稚生這么一位大家長,如此才能進入家族的供奉殿,被后入銘記。
神社更新的卷宗需要源稚生閱讀確認無誤后親自蓋章,然后新任的大家長會撥給神社一筆不菲的公費,如果這筆錢的金額足夠高的話,往后神社的案冊中有關于這位大家長的生平事跡就會十分偉大…說白了就是花錢買名聲,這錢花多花少全看新任的大家長愿意自己流芳千古還是遺臭萬年。
其實這項工作早在源稚生剛上任的時候就該完成了,但時逢戰爭所以暫時擱置,現在戰爭剛剛結束,這些血蛭一樣的家伙就來找源稚生討錢,絲毫不在意家族在戰爭與災難中是不是元氣大傷,還有沒有多余的財帛來供奉他們。
這也是家族隱藏的黑暗之一,從古至今沿襲,源稚生也沒什么好的辦法改變,不能說這些家伙是無用的蛀蟲,因為他們也確實在為家族做事,可源稚生現在實在不想操心神社的瑣事,他還有更重要的事,對于那些家伙把自己描述成偉人還是昏君源稚生根本無所謂,但他也不能直接和對方撕破臉,畢竟就連當初橘政宗在任期間對這位神官主管都以禮相待,于是只能表現得一副殫精竭慮想要為家族排憂解難的模樣,老神官當然不好意思逼得太緊,這招是烏鴉教給源稚 生的,結合了苦肉計和以退為進,據說是看三十六計和孫子兵法得來的靈感。
老神官離去沒有幾分鐘,又有腳步聲匆匆在身后響起,源稚生瞥了一眼,把一封家族的紅頭文件遮在設計圖上。
來人是關東支部的某位新任組長,來確定部長的人選,在剿滅神的戰役中,以明智阿須矢為首的關東支部組長們紛紛背叛了蛇歧八家,倒戈向猛鬼眾,戰爭結束后,整個關東支部上下全都被狠狠肅清,如今的關東支部從組長到組員無一例外全是新鮮的血液,只剩下最重要的部長位置還沒確認。
每位組長都是部長的候選人,這種能和一家之主平起平坐的位置當然是所有人都趨之若鶩的,每天都有不同的組長聯系源稚生,這也是讓他不勝其擾的事,部長的確立不是一朝一夕能決定的事,但現在蛇歧八家正值用人之際,關東支部的部長之位空缺著,支部的工作就一直無法開展,可如今關東支部都是新人,需要時間來確立誰才能擔任合適的領導者,可源稚生的性格不允許他倉促做出如此重要的決定。
源稚生用和老神官相似的話術應付了一番前來的關東支部組長,組長聽著源稚生夸他勞苦功高年輕有為的稱贊自覺前途坦蕩,當上部長出人頭地的那一天指日可待,隨即組長又看到源稚生重要文件堆積如山的案板上,他們關東支部的紅頭文件擺在最前,又看到源稚生愁眉不展的面容與單薄消瘦的身影,頓時臉色動容心里對這位年輕的大家長恨不得要感激涕零。
關東支部組長在囑咐源稚生一定要保重身體注意休息后又匆匆離去,源稚生剛把關東支部的紅頭文件從案板上移走,還沒等他松一口氣,風魔家的忍者又緊接著造訪。
源稚生深吸一口氣,從一大堆文件中抽出風魔家的建議書,風魔家的忍者是來詢問有關于從風魔家調取精銳組建一支忍者護衛隊監察家族內部秩序的建議大家長是否采納,源稚生用差不多模棱兩可的話術打發走了風魔家的忍者,風魔家忍者走后沒多久,輕緩的腳步聲又在源稚生的身后響起。
源稚生按了按太陽穴,有那么一瞬間他真的覺得自己應該聽從老爹的建議,買一張去往法國的機票逃離這里,不然這個時候自己就不是在應付這些勾心斗角的家伙們,而是在天體海灘上把自制的防曬油抹在金發女人光滑的背部和大腿上。
算算時間,這時候應該是巖流研究所那些神經病來找自己討論和卡塞爾學院裝備部學時交流的事,源稚生把巖流研究所的批單放在最上面,后面還有丸山建造所、龍馬家和猛鬼眾的文件…不出意外的話,今天至少還有十個人要造訪醒神寺。
學術的領域我不擅長,交流的事需要我和宮本部長還有裝備部的卡爾副部長討論后才能做決定。源稚生頭也不回地說,在卡塞爾學院離開日本之前,我會親自在文件上簽字,家族的事宜太繁雜,我會盡快處理。
然而讓源稚生略感意外的是,腳步聲并沒有在他身后一米開外停下,而是來到了他身后的近前,源稚生剛想回頭,一雙柔軟修長的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輕輕的按揉。
那雙手比女人更柔軟無骨,按摩的手法堪比大師。
哥哥,你看起來很累。熟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稚女?源稚生愣了愣,聽出了弟弟的聲音,你怎么來了?
代表猛鬼眾來詢問大家長的意見,名義上我還是猛鬼眾的最高領袖。來人正是風間琉璃。
猛鬼眾的事不是一直由櫻井小暮負責么?源稚生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