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爾佐格凝視著路明非的臉,熟悉的感覺越來越濃烈,這張臉似乎漸漸和他記憶里的某個人重疊…但赫爾佐格就是偏偏忘了那人是誰。
這感覺就好像是曾經在夢里見到的人,那是一段深刻卻迷糊的記憶,你明明記得你認識某個人,卻碰巧又記不清他的容貌,那段回憶就好像被遮掩上了一層迷霧…這種感覺很不好受,赫爾佐格的眉頭越鎖越緊。
“不,不對!”赫爾佐格猛然搖頭,似乎是想要否定什么似的,“我不認識你,我更不可能認識你的弟弟!”
這是基于理性的判斷,路明非才多大?滿打滿算堪堪滿二十歲。
二十年前赫爾佐格就已經來到了日本,而路明非的履歷資料中顯示他從沒來過日本,就算來過,那時的赫爾佐格也已經進入了蛇歧八家,他這二十年以來一直謹慎的用偽裝的身份示人,除了風間琉璃,赫爾佐格沒有對第二個人提及過黑天鵝港的那段往事,哪怕是他對風間琉璃敘述的那一段也夾雜著不少謊言,路明非根本沒有認識赫爾佐格的途徑。
更何況是路明非的弟弟…二十年前他的弟弟出生了么?
“你覺得我在嚇唬你么?”路明非看著赫爾佐格,語氣平靜地說,“如果只是看著這張臉,你想不起來的話,那我試著模仿一下我弟弟的語氣和神情,你能認出來么?”
路明非深吸一口氣,那張面無表情的臉上漸漸浮現出譏恨與怨毒的神色,他冰冷的語氣里透露著淡淡的緬懷:“你好啊,赫爾佐格博士,好久不見,別來無恙…闊別了二十年,沒想到把自己變成了這副模樣,你比二十年前老了太多。”
赫爾佐格的表情猛然變了,驚訝、恐懼和不安這些情緒同時浮現在他的臉上…當路明非說出這番話的瞬間,他就像是被某個惡魔給附身了!
不會錯的!
他的表情、他的語氣、他的神態…類似的話赫爾佐格曾經聽到過,也曾有某個人用同樣的語氣對他講話,他在路明非的凝視中身體戰栗、步伐不由自主地后退,他的身體一寸一寸的涼了下去,豆大的汗珠從他的額角滾落,莫大的恐懼填充了赫爾佐格的內心,他已經是一個活了快一個世紀的老人了,卻被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僅僅一句話給嚇到!
他真的認識對方!他真的認識對方!
那張臉,那張熟悉的臉,那張清秀稚氣的臉,經常面色蒼白,也像現在一樣嘴角噙著血跡…二十年前的那個男孩!
那是整個黑天鵝港最珍貴的實驗樣本,那個男孩被戴著鐵質的手銬和腳鏈,穿著拘束衣,被關在長廊盡頭最深處的房間,長達十年之久…就是這個模樣,就是這個模樣!赫爾佐格看著被手銬喝腳鏈鎖死在板床上的路明非,緩緩地瞪大了眼眶。
他怎么會忘掉那個男孩呢,忘不掉的,只是這些來的日本生活讓他漸漸封鎖住了二十年前黑天鵝港的記憶,那幽暗的長廊,那一個個獨立的房間,那些花兒一樣年紀的孩子們…赫爾佐格造價把這段回憶死死地鎖在了心底,報考那個男孩。
赫爾佐格并不打算回憶起來,因為他已經拋棄了那個陳舊的身份,不論是德意志第三帝國的天才科學家,還是前蘇聯的首席研究員,黑天鵝港地負責人,榮格·馮·赫爾佐格…這個身份已經被他丟掉了,就和他過去八十二年的人生一起,因為他是注定要成為“神”的人,他會進化為嶄新的龍族,擁有永恒的生命,無盡的歲月,相比起來,作為人類八十多年的人生經歷實在太單薄了,這不是什么值得追憶的事,而是龍類新皇的人生污點。
但是看著路明非的臉,赫爾佐格忽然想起了那個最早接受腦橋分裂手術的孩子,他曾在那個男孩身上采集到了驚人的數據,那個男孩是他最珍貴卻最不愛惜的實驗品,赫爾佐格破壞著那個男孩的身體,摧殘著他精神,在離開黑天鵝港之前,赫爾佐格決定將那個男孩也拋棄在那場熊熊大火里。
已經過去了這么多年,赫爾佐格以為他和邦達列夫少校是黑天鵝港唯二逃出來的人,他吃掉了所有人,他是那段歷史最后的見證者,這個世界上本不該有人和他擁有著同樣的一段記憶才對…但赫爾佐格現在顯然慌了神。
和任人宰割滿臉的驚駭異怖,就好像見到了鬼…不,不是鬼,是一個惡靈,一個本該死去的惡靈!
“你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赫爾佐格指著路明非,發出尖厲的嘶吼,“你是他么?你是他么?不,不對,他已經死了…你不可能是他!你不可能是他!你究竟是什么東西!”
“我說過了,我是那個男孩的哥哥。”路明非語氣淡淡地說,“你知道的,那個被你關在走廊盡頭、像我一樣被捆綁著、穿著拘束衣的那個不聽話的小孩。”
赫爾佐格緘默不言,他不敢回答這個問題,瞳孔劇烈的震顫著。
分明赫爾佐格才是掌握主動權的人,而路明非只是他的獵物,被死死地禁錮著,還處于換血后的虛弱期,但赫爾佐格就是被嚇到了,好像惡貫滿盈的罪犯被某個死不瞑目的冤魂纏上了,前來找他索命。
“零號…你們是這樣稱呼他的對么?”路明非看著赫爾佐格,緩緩地說。
“閉嘴!閉嘴!”赫爾佐格忽然暴怒地大吼,看起來像是抓狂了,“別喊出那個名字!別喊出那個名字!你說他是你的弟弟?我不信!他分明已經死了,為什么要提起一個死人!”
“是么,你覺得一場大火就能把他給殺死了…博士你比我想象的要更天真。”路明非搖了搖頭,“你真的已經搞清楚了么…那個男孩是怎樣的存在?”
“什么樣的存在?你說他是什么樣的存在?”赫爾佐格愣住了,“你是說他還活著?他不可能還活著!那場火是我親手點燃的,我看著整個港口都被淹沒在火光里,我聽見了男孩和女孩哭泣的聲音,沒有人能逃走…那天晚上沒有人從那座海港逃出去,所有人都死了!”
“你應該知道,火焰對某些生物是無效的。”路明非輕蔑一笑,“你都能在那場大火里活下來,卻偏偏覺得那場大火殺死了所有人…博士你不會覺得你太自以為是了么?”
赫爾佐格得臉色一僵,的確,那場大火把一切都燒成了灰燼,他沒辦法數清楚研究所的廢墟里一共有多少具尸體,因為所有人都被燒成了焦炭,赫爾佐格下意識地就以為那些服用了安眠藥的工作人員,和那些被鐵鏈束縛著的、關在房門里的孩子全都被大火燒死了。
但是一想到那個男孩頑強的生命力,赫爾佐格驚覺那個男孩真的有可能沒死!至于他是怎么逃出來的、怎么渡過黑海、這些年又生活在哪里…這些赫爾佐格通通不關心。
“就算他活了下來…他怎么可能有哥哥,你怎么可能是他的哥哥?”赫爾佐格仍然不敢置信地追問,“他現在在哪里?他現在在哪里?”
“別緊張,暫時你是見不到他的,也不用擔心他來找你索命。”路明非看著赫爾佐格,“所以你在害怕他,還是在害怕我呢?我不是被你緊緊束縛著,我有任何反抗的機會么?”
“還是說你的本性就是這么怯懦?”路明非用審視的目光看著赫爾佐格,“這可不行啊,博士,哪怕你得到了力量,但是怯懦的廢物是成為不了真正的龍族的。”
赫爾佐格本該為路明非這句挑釁而暴怒,但相反的,他冷靜了下來,他看著被綁縛在板床上的路明非,一如看到了二十年前那個穿著拘束衣、被禁錮在長廊盡頭的那個男孩…他們真的很像,不論從長相、語氣、氣質、亦或者是…命運。
是啊,自己是即將成為新生皇帝的人,強大的龍族骨膜下,怎么能藏著一顆怯懦的心呢?
看看那個臉色蒼白的年輕人,他現在全身上下能動的也只有一張嘴,曾經的那個男孩也是這樣一張蒼白的小臉,用這倔強的眼神瞪著自己,即便從他們嘴里說出一些像刀子一樣的話刺痛自己的內心,卻對自己造成不了實質性的傷害,可自己卻時刻掌控著他們的生死。
自己才是掌控主動權的一方,自己需要害怕什么呢?即便那個男孩再一次出現在自己面前,自己也會再一次把他給控制住,不論他是怎樣的存在,這一次一定要把他的所有價值都給榨干!
想到這里,自信的笑容重新在赫爾佐格的臉上綻開。
“時間也差不多了,既然最后的鑰匙也弄到手了,準備準備也該出發了。”赫爾佐格拍了拍手,“只等富士山平息,‘神’完全復蘇后,就可以動身去多摩川一帶了。”
腳步聲踩著赫爾佐格擊掌的頻率響起,穿著黑色風衣的人影從黑暗的角落緩緩走出,筆直地站在赫爾佐格的背后。
看清那人的臉時,路明非的瞳孔驟然縮了下。
“他怎么會落在你的手里?”路明非把目光從那人的臉上移開,他看著赫爾佐格,“你用某種方式把他的給操控了,是么?”
“你們以為我會連一枚棋子都握不住么?”赫爾佐格的嘴角露出陰邪的笑,“我早就察覺到他對我態度不正常了,是被你們給策反了對吧?你向他揭露了我的計劃,雖然當時我苦苦也想不出原因,但是你覺得我會一點防備都沒有么?”
那道穿著黑色風衣的人影赫然便是蛇歧八家已經失蹤了好幾日的現任大家長,源稚生。
沒人知道源稚生這幾天去了哪里,蛇歧八家傾盡全日本黑道的力量也沒有搜找到這位大家長,沒想到他早已經落入了赫爾佐格的手里,在高天原看到源稚生的時候路明非就吃了一驚,那時的源稚生看上去已經不認識他了,瞳孔無神,動作麻木得像一個機器人,很顯然已經是被人操控的狀態,已經失去了自己的意識。
“源稚生也做過腦橋分裂手術?”路明非沉聲沖赫爾佐格問。
“不,這家伙沒有做過。”赫爾佐格搖搖頭,“做過腦橋手術的只有黑天鵝港的孩子們,還有源稚女和上杉繪梨衣,源稚生是健康的,因為他從小是個心負正義感的孩子,固執得要死卻又不太聰明,所以他比他那個心思細膩的弟弟要好控制得多。”
路明非死死地盯著源稚生那張沒有感情也沒有表情的臉,的確,就像赫爾佐格說的,源稚生看起來不像是做過腦橋分裂手術的模樣。
因為腦橋分裂手術的原理是在一個人的腦海里制造第二個人格,這個人格往往與第一個人格相反,懦弱的人會變得狂暴、自卑的人會變得睥睨、悲觀的人會變得樂天…以源稚生的性格,他大概會變得像小時候的源稚女那樣,可現在的源稚生沒有任何情緒,冰冷的就像是一具行尸走肉。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想我用什么方法控制了他。”赫爾佐格對路明非得意地笑,“腦橋分裂手術已經過時了,或許在二十幾年前它還是頂尖的技術,但當來到日本后,我發現這個世界科學的發展已經遠遠超出了我的認識,特別是日本的醫藥學。”
“醫藥學?”路明非緩緩皺眉。
“我說的當然不是市面上販賣的那些通貨,我指的是日本黑市的禁藥。”赫爾佐格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藥瓶,瓶子里盛放著白色的粉末,“麻藥、致幻劑、刺激劑…這些東西為我打開了一扇全新的大門,既然藥學已經發展到能夠將一個人的意識往某個準確的情緒引導,那么藥品和腦部手術結合起來是不是能達到對某人意識精準操控的效果呢?”
“所以你對源稚生用了藥,還對他動用某種手術?”路明非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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