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氏重工大廈,高層。
窗簾被透過窗戶縫隙的風吹得搖擺不止,好似晃動的鬼影,窗外是狂風暴雨,大顆大顆的雨點砸在玻璃上,撞得粉碎,從窗戶向外眺望出去,沉浸在雨夜的東京都朦朧得像是一座海市蜃樓。
偶有青白色的電蛇劃過天際,伴隨著沉重的轟鳴聲,昏暗的病房被遙遠的光芒照亮,病床上老人的身影被放大數倍,映照在墻上。
細看之下老人的模樣十分瘆人,他的一側眼睛纏著繃帶,似乎已經失明,鬢邊兩側本該是耳朵的位置卻空空如也,太陽穴旁只有兩個漆黑的圓洞而沒有耳廓,他的一只手被器械固定在胸口的位置,像是遭受了粉碎性的骨折…老人的身上遍體鱗傷,并且看上去都是一些新傷,難以想象他在近期遭受了怎樣非人的虐待。
除了窗外的狂風暴雨聲,病房內靜悄悄的,只有時針在一秒一秒的跳動,老人閉目靜坐,身體靠在柔軟的靠枕上,一動不動,好似進入了禪定一般,只有干枯的手指在白色的床單上一下下的輕點著,隨著時針的移動在打著拍子老人似乎在等待著什么人,或是等待著某個時刻的到來。
當掛壁上的時鐘的時針和分針的位置都跳到數字“12”的時候,病房的門被人緩緩推開,穿著白大褂的身影從病房外面走進,他的手里推著金屬的推車,滾輪和地板間的摩擦聲很響,在夜晚的走廊里回蕩。
床上的老人緩緩睜開眼,他看著來人的身影,那個穿著白色大褂的人戴著兜帽和面罩,整張臉都被刻意遮掩住面容,人影對病床上的老人點點頭,老人對他微笑:“終于來了啊。”
白大褂的人影來到窗戶邊,他拉上窗子的最后一絲縫隙,搖擺的窗簾靜了下來,風雨聲被鎖在了外面,病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讓我看看,這次的作品怎么樣。”病床上的老人看著人影說,準確來說他目不轉睛地盯著人影的臉。
人影依舊沉默的點點頭,像是百依百順的人偶,他摘下兜帽與面罩,此時窗外恰好閃過一道落雷,窗戶震動,穿著白大褂那人的臉被慘白的弧光照亮了一瞬…讓人毛骨悚然的是,他居然擁有著和病床上老人一模一樣的臉!
不僅是面容一樣,包括失去的五官也一樣,獨眼、空蕩蕩的雙耳、臉上縱橫交錯的傷疤…就連臉上每一道皺紋都仿佛是同一個工匠用同一把刻刀、沿著完全相同的軌跡、使用絕對精準的力道雕刻出來的,這是違背自然規律的,即使是雙胞胎也不可能擁有完全沒有差異的同一張臉,哪怕世界上最頂級的整容醫師也幾乎不可能做到這樣的事。
“完美!真是完美的作品啊!”病床上的老人情不自禁的鼓掌,他的掌聲和雀躍聲被淹沒在了滾滾的雷霆中,“前蘇聯那些愚蠢的領袖們真該為他們嘴里那套為了保護人權和道德的狗屁理論而禁止我偉大的基因克隆和容貌復制技術實驗而感到悲哀與痛心!我的技術領先于世界任何人!他們錯過了用這項技術贏得戰爭,征服世界的機會!”
白大褂的人影來到病床的旁邊,他攙扶著老人起床,然后開始為老人脫下身上的病患服,他自己也開始脫衣服,直至兩個人全裸,然后再把兩人的衣服進行交換。
病床上的老人換上了醫師模樣的白大褂,老人站在床邊用一只手系緊衣扣,后來的人影則坐上了病床原本老人所在的位置,這是天衣無縫的貍貓換太子的戲碼,就像是垂死者找到了最完美的替死鬼。
“來的路上,一切都解決干凈利落了么?沒有留下什么破綻吧?”穿上白大褂的老人一邊蒙上面罩戴上兜帽一邊問。
床上穿著病患服的人影先是點點頭,又緊接著搖搖頭。
“很好,卡塞爾那些家伙們的指紋和帶有他們基因的血肉已經有人交給我了,就放在你身后枕頭下的真空袋里。”老人對著人影問,“你知道該怎么利用吧?”
床上的人影默然點頭。
老人走到人影推來的金屬推車旁,他掀開蒙蓋在推車上的白布,推車里呈放的東西暴露在空氣里…并不是藥品,而是一個個帶有骷髏標識的罐子,罐子的材質像是玻璃又像是金屬,很特殊。
罐子里裝著白磷和鋁熱燃燒劑,一旦這些東西受到劇烈的撞擊產生高溫后,就會發生威力巨大的爆炸,整間病房都會迅速化為一片火海,病房內一切東西都會溫度奇高的火光吞噬。
并且這種帶有磷粉的燃劑一旦落在人的皮膚上,那么它會直接穿透皮膚和血肉,一直燒到骨頭為止,可以說不死不休,這種殘忍的燃燒彈早在二戰時期就被各國以其對人體造成的傷痛太殘忍而禁止了,但在黑市的底層其實一直有被軍火商與無視律法和人道的暴徒們交易。
“這種暴力的東西無論什么時候看起來都那么美,這下一切的準備工作都已經就緒了。”老人的語氣里透著陰冷的氣息,“卡塞爾學院的人以為動了源稚生這顆棋子就能徹底攪亂我的計劃?但最終蛇歧八家的矛頭依然會指向他們,這是一場亮在明面上的陽謀,但誰也不會發現破綻,橘政宗這個身份是時候該拋棄了,一個前任大家長的死亡換來蛇歧八家和卡塞爾學院對立,怎么算都是一筆劃算的買賣。”
老人一邊說著,一邊踱步朝窗邊走去,他的腳步一瘸一拐的,所以行動很緩慢。
“很有意思!很有意思!在日本每天都要面對那對蠢貨兄弟我也已經膩了,很久都沒有遇到這么有意思的家伙了,這讓我想起了二十年前…路明非!”老人站在窗前,看著偌大的東京城自言自語,語無倫次,宛若魔怔,“就是有這樣的阻礙我的計劃才顯得有意義!就是有這樣的敵人出現才能突顯我計劃的偉大!既然把我的容器擄走了,藏了起來,讓我找不到,那不如你就親自代替你心愛的女孩成為黃泉之路里最腐朽的那一塊枯骨怎么樣!”
“不過還有待驗證…那個孩子有沒有用還有待驗證。”老人喃喃,“話說那個叫路明非的年輕人是怎么知道上杉繪梨衣的呢?上杉繪梨衣又為什么會輕易信任他?真是讓人迷惑…真是讓人迷惑…”
忽然,直升機的螺旋槳割裂空氣的聲音傳來,震得窗戶玻璃顫抖,一架噴涂著東京警政廳標志的直升機飛到了靠窗的位置,機艙向老人所在的病房的窗口拋來纜梯。
窗前的老人從思緒終被喚醒,他意識到這場戲到了謝幕了的時刻了,是時候該和他苦心經營了這么多年的家族作別了,蛇歧八家的功臣以這種殘忍而不體面的死法死去,才最能引起那些“家人”們的憤恨吧?
老人沒有什么傷感的情緒,只是扭頭看著病床那道和他一模一樣的人影,最后交代了一聲:“把一切都準備好,然后以最殘忍的方式死去吧!你的犧牲會成為偉大時刻最重要的轉折點!謹守誠命的,保全生命;輕忽己路的,必致死亡!”
床上的人影最后一次點頭。
老人敲碎窗戶玻璃,用千瘡百孔的身體費力地抓住飛機拋下的纜梯…當直升機徹底遠離源氏重工后,原本老人所在的病房里爆發出巨大的火光與轟鳴。
午夜十二點剛過,源氏重工刺耳的警報劃破雨夜,大廈進入全封閉狀態,蛇歧八家上下全體都亂成了一鍋粥。
這座位于全新宿區最繁華地段的大樓自從建成以來一直有條不紊的運行著,就像一面堅硬而筆直的旗幟,它代表著全日本黑道的標桿,很少會出現需要封鎖大廈的亂狀,但近一個月來,這棟銅墻鐵骨般的大廈卻遭遇接連兩次的最高級別封鎖,這預示著風雨欲來,連日本黑道宗家的地基也開始搖搖欲墜。
前一次源氏重工的封鎖是因為大廈內部突然爆發死侍的狂潮,而這一次則是因為大廈里發生了爆炸…相當重要的人死在了源氏重工大廈。
死的人是蛇歧八家前任大家長,橘政宗。
源氏重工醒神寺的本殿內,蛇歧八家的諸姓家主們跪坐在硬質的地板上,他們身穿黑紋付羽織,腰插黑鞘的短刀,額頭上也統一系著黑色的束帶,就連家主之中唯一的女性櫻井七海也穿著嘿留袖,露在裙擺外的纖細小腿上也包裹著黑色的絲襪。
從上到下都是漆黑的裝扮,在日本只有參加葬禮時才會刻意這么穿,每一位家主都低著頭,一言不發,臉上寫滿了沉痛與哀思,場面肅穆的就像一場追悼會。
家族中資歷最深的風魔小太郎抬頭看了看會議桌的首位,屬于上三家的三個位置全部都空懸著,其中有一位老人再也回不來了,此刻到場的只有下五家的五位家主,這讓身為老人的風魔小太郎心底不禁生出一種物是人非的悲涼,就像幕府時代的武士出征,每一次從沙場歸來才能猛然發現自己身邊熟悉的戰友又倒下一批,新人替舊人,只有殘破的旌旗依舊飄揚在沙塵中。
隨著“神”的蘇醒,戰爭必將愈演愈烈,不知道以后的會議的家主人數會不會越來越少,也不知道蛇歧八家能否安然挺過這次前所未有的浩大風暴。
醒神寺的門被推開了,家主們抬頭望去,黑色風衣的年輕人匆匆趕來,他的背后是肆虐在城市中的風和雨,林立的高樓上一個個亮燈的窗口像是朦朧風雨中的盞盞燭火,年輕人的身影透著一股無端的疲憊。
“抱歉,來晚了。”源稚生低聲說,醒神寺的門在他的背后緩緩合上。
源稚生不拘禮節地脫下鞋子,疾步如飛,他甚至沒來得及擦腳,被雨水浸濕的褲腿在本殿精貴的榻榻米上留下一連串的水漬,但家主們都沒有對源稚生露出厭嫌或是指責的表情,甚至源稚生只是穿著白色的襯里與黑色的風衣來參加今天的會議也沒人說他不懂規矩,因為他實在太忙了,源稚生不是禮數不周而是根本沒有時間換衣服,家主們都知道身處戰亂中的家族有多難治理,這個年輕人才是他們之中最受負累的人。
源稚生剛剛落座在會議桌的首位上,家主們或關切或悲愴的目光紛紛落在他的身上。
“大家長…”櫻井七海緩緩開口,這位美婦人的臉色看起來有些憔悴,“政宗先生他…”
“尸體已經帶走了,醫療部最優秀的醫生正在對遺體進行化驗,必要的話可能采取會采取解剖的手段。”源稚生對櫻井七海搖搖頭,“但是說實話,能查出有用線索的概率很小,尸體我已經見過了,可以說被燒毀得面目全非。”
“混蛋!誰都知道政宗先生對家族而言意味著什么,這是對我們蛇歧八家赤裸裸挑釁!”宮本志雄重重一拳砸在榻榻米上,“是猛鬼眾干的么?最終的戰爭就要來臨了,他們殺死對家族意義重大的政宗先生,想以此衰落我們的士氣!”
“按照立場來判斷,最大的嫌疑人的確是猛鬼眾,但里面無法捋清的矛盾和疑團太多了,還不能這么快下定論。”源稚生搖搖頭,“我也是剛從多摩川的前線返回源氏重工大廈,匆匆看過一眼尸體就趕來醒神寺了,一切都還要等尸檢報告和更多的信息被發現梳理后才能確定嫌疑人的范圍。”
“現在重要的不應該是士氣和面子的問題。”風魔小太郎沉聲道,這位老人的表情肅穆得像是嚴霜,“現在我們該思考的是,分明在上次死侍襲擊源氏重工的事件中,源氏重工大廈的戒備和安全措施都全面上升了一個等級,為什么還有人能潛入源氏重工里,殺死我們其中一名上三家的家主?”
“輝夜姬。”源稚生對著虛空呼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