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興許是…您的手機中病毒了。”侍者也不確定。
“你唬誰呢?你覺得我們是外地的游客就好湖弄是吧?”嬸嬸的音調拉高,眼見就要失態了,“你這是什么眼神?你該不會覺得我是拿著一張半價券來你們餐館里占你們小便宜吧?明明就是你們餐館自己在網上把優惠券發到我的手機上,現在又不認賬了?你是不是真覺得我們中國游客好欺負?我和你說我們中國現在強大起來了,在國際上已經有話語權了,你們餐館這樣出爾反爾我完全可以去你們日本的消費者協會告你!”
看著這個中年女人蠻橫無理的態度,侍者的耐心也漸漸被磨沒了,原本他就覺得這一間包廂里的客人十分難搞,剛來每撥人都說位置是他們定的,見了面又說彼此之間是認識的,鬧了烏龍,然后又要求添一張桌子拼成大桌,侍者一直耐著性子盡力滿足了這些客人們奇怪的要求,可現在這位奇葩的客人居然又掏出了一張什么“半價券”,這讓侍者不禁深感荒謬。
他很確信,他們“ristorantehonda”餐廳從開業以來從來沒有發放過什么半價券,就連網上的優惠活動他們都很少做,現在這客人莫名其妙的拿半價券說事,一副聽不進道理的模樣,眼前的場面侍者根本無權處理,哪怕侍者再不想驚動經理也只能請示上級了解決了。
“叫你們的經理過來吧。”桌角邊的愷撒忽然出聲,他看著侍者,“讓你們的經理親自和我來聊。”
侍者原本就被一連串不合規矩的事和嬸嬸刁蠻無理的態度磨沒了耐性,現在又聽到愷撒這種高高在上的語氣,他忍不住剛想要發作,又忽然一抬頭,對上了愷撒的眼神。
那雙冰藍色的眸子就像高貴的藍寶石,眼神深處透露著澹澹的金色,侍者腦海里下意識覺得擁有這樣一雙眼睛的人就應該是高高在上的,回想起愷撒的語氣是那般的不容拒絕,侍者彎腰鞠躬后就匆匆跑去請示經理了。
幾分鐘后,經理和侍者昂首闊步地走來,經理一進包廂就看到拼在一起的桌子和圍在桌旁的十個人,經理的眉頭不由自主地皺了起來。
“不好意思,我們‘ristorantehonda’的確沒有半價券的活動,從開業以來一直都沒有過,如果是被網絡上的虛假信息給欺騙了,我們餐廳是沒有理由承擔諸位的損失。”經理一板一眼地說,“并且諸位預訂的只是中型的高級包廂,但現在的人數已經遠超中型包廂的接納人數了,這顯然是不符合餐廳規矩的,如果這時候恰好有米其林官方的監察員在店里,諸位的行為無疑也會對我們餐廳造成相當的困擾。”
興許是在老的路上聽了侍者對包廂情況添油加醋的描述,經理此刻的態度也略顯強硬。
“那如果監察員現在就在店里,您是否會向他如實告知你們餐廳在接待客人上出現的紕漏?”愷撒澹定的喝了口紅酒。
“什么意思?”經理皺起眉頭,“我們在接待客人的時候出現紕漏?我記得您,昨天不是您親自和我預訂的這間高級包廂么?因為一位客人來我們餐廳取消預訂,您幫忙解了圍于是我把餐廳的預訂轉讓給您,請問我們在接待客人這方面有什么問題么?”
“不是說你有問題,而是你們這位侍者。”愷撒望向經理背后的侍者,“我昨天預訂包廂是以‘’這個名字預訂的,經理還記得么?”
經理點點頭。
“但今天‘’是最后到場的。”愷撒指了指路明非,又指了指叔叔,“率先到場的是另一位路先生,可你們這位侍者卻沒有核對全名也沒有確認就餐的人數,應該是你們店里的中國游客不多,所以在確認姓氏后就匆匆引入包廂了吧?這難道不算你們餐廳的失職么?”
經理扭頭,用質問的眼神望向侍者,侍者縮了縮脖子,滿臉心虛,經理立馬明白愷撒說的都是對的,他當著眾人的面將侍者狠狠斥責了一番,然后對著包廂里的眾人鞠躬道歉。
“這方面確實是我們‘ristorantehonda’的疏忽,對此我深感抱歉,為了補償各位,餐廳方面愿意將諸位今晚所有的左餐酒水免單。”經理又話鋒一轉,“但是今晚的食材的確是不夠用了,為了保證食材的新鮮,我們每天都是準備好餐廳預訂人數的食材量,由于諸位原本預訂的是中型包廂,卻來了遠超規格的人數,為了保證其他桌的客人正常就餐,雙份菜品這種要求我們實在無法滿足,而且關于半價券的事,餐廳也確實無法給予規定以外的折扣…”
經理還在解釋著餐廳的難處,忽然他的眼前一花,眾人從他的視線里消失了,因為一個小本子攔在了他的眼前,上面是一截娟秀的文字。
“叫你們的總經理來,還有行政主廚。”這是愷撒和餐廳經理交涉的時候,繪梨衣在小本子上寫的。
經理心里想的是這確實是后廚的食材不夠,而且餐廳的規矩都是嚴格要求的,往中型包廂里塞這么多人和贈送左餐酒的服務已經是破例了…但當他對上繪梨衣那雙深玫瑰紅色的眼睛時,小本子上的那句話就變成了一道不容拒絕的意志,直接在經理的腦海深處下達指令。
“是,我這就去。”經理雙手捧過繪梨衣的小本子,馬不停蹄的跑了出去,就像是從將軍手中接過軍令的衛兵。
不一會兒后,一伙人火急火燎地跑了過來,浩浩湯湯的。
為首的是片區的總經理和行政主廚,后面跟著餐廳經理和戴高帽的廚師長,他們都盡量保持風度,但是飛奔著來不免有些氣喘吁吁,至于最初接待眾人的那位侍者,則是蔫了吧唧的吊在最后方。
總經理和行政主廚見到繪梨衣,居然撲通一聲在她的座位旁跪下了,兩人匍匐在地,把額頭死死地貼在地面上,這突如其來的舉動把包廂里的眾人和后面的經理、廚師長還有侍者全嚇了一大跳。
“屬下沒能察覺到家主的大駕光臨,真是罪該萬死!這次沒有讓家臣提前通知,我們的招待實在太草率了!”總經理的聲音都在發顫,“餐廳的人不懂規矩,他們沒有親眼見過家主本人,聽說頂撞了家主和家主的客人,一切都是由于我管教疏忽,懇請家主責罰!”
聞言后,后方的餐廳經理和廚師長也朝繪梨衣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學著總經理和行政主廚的模樣把腦袋死死貼在地板上,身體抖成了篩子。
總經理是用日語對繪梨衣說的這番話,話里還“家臣”和“家主”之類的古詞,在座除了路明非沒人能聽懂總經理在說什么,但這副陣仗把所有人都驚到了,嬸嬸和陳處長兩家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落在了繪梨衣身上,任誰都看得出來這個女孩一定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人物。
總經理起身,畢恭畢敬地把小本子交還給繪梨衣,等待著繪梨衣下達指令。
“不要雙份了,用我平常吃的,這里的每個人都要。”繪梨衣不緊不慢地寫給總經理看。
“但是不知道您會在今天帶著這么多客人駕臨,后廚沒有準備這么多人份的食材。”行政主廚低著頭對繪梨衣說,“家主級別的食材只有兩份了,我們把這兩份在最快時間內做出來,您的客人們我們會用能夠找到的最好的食材招待他們,您看可以么?”
“可以,那兩份給叔叔嬸嬸吃。”繪梨衣對總經理和行政主廚指了指路明非的叔叔和嬸嬸。
總經理和行政主廚愣了愣,把家主級別的食材給客人吃,反倒給家主吃低一級別的食材,這顯然是不合規矩的,但這是家主本人的命令,那他們也只好遵命行事。
“是,這間包廂不夠大,需要在家主的專屬包廂里就餐么?”總經理問,“或者我們清場,立馬為您騰出一間大型的高級包廂,今夜餐廳專門招待家主的客人們。”
“不用,就在這里吃。”繪梨衣最后交待了一句,“不要和家里人說。”
“了解。”總經理和行政主廚收到指令后匆匆而來,匆匆而去,經理和廚師長被留了下來。
幾分鐘后,黑衣的侍者們畢恭畢敬地走進這間包廂,素色的屏風將這間包廂圍了起來,桌上所有的餐品和餐具都被撤了下去,桌上鋪上名貴的布料,布料上有用金色絲線繡制的竹與雀,更精致更昂貴的食材被服務生們有條不紊地端上桌,刀叉都換成了純銀打造的,入手頗為沉淀,餐盤的邊角都鑲有耀眼的金邊。
繪梨衣吩咐的是將家主級別的食材留給叔叔嬸嬸,總經理自然會將這兩位客人當成最重要的貴賓對待,所以其他人身后站的是黑衣的侍者,而叔叔嬸嬸的身后站著的是“ristorantehonda”的餐廳經理和廚師長,餐廳經理親自為嬸嬸倒酒,廚師長為叔叔切牛骨和輔餐巾,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
嬸嬸就是個家庭主婦,叔叔也只是普通的工薪階層,雖然他經常自詡上流社會的人,但說到底他們哪個一輩子也沒受到過這樣的待遇啊。
被認出身份的繪梨衣自然也不可能被怠慢,為她端盤倒酒的都是總經理,此時總經理的手上戴上了雪白的手套,身上穿的是傳統的和服,手套和和服上都繡有竹與雀的家徽,繪梨衣只是默默地坐著,看得出她顯然非常熟悉這種服務。
跟和叔叔還有陳處長一起喝酒的乖巧模樣不同,現在的繪梨面無表情,一股貴氣的威嚴從她的身上散發出,不論是總經理把溫度合適的紅酒送到她的手邊,還是將肉質飽滿的龍蝦放入她面前的餐盤,繪梨衣享用起來都是那樣的自然,就好像女皇坦然接受內臣的服侍,一切都理所應當。
有人說過,一個人身處不同的環境中會擁有完全不同的身份。
繪梨衣和源稚生在一起的時候就是個乖巧聽話、偶爾任性的妹妹,和路明非在一起的時候是那個呆呆笨笨、沒見過世面的土丫頭,和叔叔嬸嬸一起吃飯的時候又變成了識大體、懂禮貌的晚輩…但這才是繪梨衣這種的身份,她是這座城市里站在金字塔尖呼風喚雨的大人物,她是日本地位最尊崇的黑道公主,她是黑道宗家上杉家的主人。
包廂里,除了餐具碰撞的聲音和侍者動作間衣服摩擦傳來的簌簌聲以外,就是死一般的沉默,沒有人敢出聲,沒有人敢說話,大家連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路鳴澤不小心把叉子落在盤子里傳來一聲不合時宜的響動,小胖子都嚇個半死,他屏住呼吸,賊眉鼠眼地看了一圈那些面色冷峻的黑衣男人們,生怕下一刻就有人從懷里掏出槍來忽然把他給做掉了。
除了卡塞爾學院的幾人外,其余人哪見過這番陣仗,叔叔和嬸嬸忍不住在心里猜想自家侄子領來的小姑娘家里到底是做什么的,看這模樣怕不是議員和內閣大臣來了也當不起這樣的待遇。
陳夫人則是萬念俱灰了,她終于意識到了人和人之間的差距真的比人和豬之間的差距都要大,階級的層次是存在的,并且是難以跨越的鴻溝,她漸漸收起了勢利眼和攀比心,同樣收起的還有內心深處對嬸嬸家那么點歧視的小心思。
這樣地位尊崇的小姑娘都對嬸嬸家以禮相待,她又有什么資格看不起別人呢?和這小姑娘的家族比起來,她們陳家又算什么東西?
眼看一場宴席吃的這么沉默也不像回事,于是他主動找到話題。
“這間餐廳是上杉家的產業么?”路明非對繪梨衣問。
他注意到了,總經理稱呼繪梨衣的時候喊的是“家主”而不是“上杉家主”。
“家里開的。”繪梨衣點點頭,又在小本子上補充道,“食堂,但很少來,哥哥說這一家不算好。”
誰知繪梨衣此話一出,眾人更加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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