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穿著緋紅的袖袍、哼著歌的“女孩”扭頭望來時,哥哥勐然怔住,他覺得自己身體里的血都要涼了。
此時臺下的所有觀眾也正對著那張臉,所有人都看到了路明非此刻的扮相,倒抽涼氣的聲音在高天原內此起彼伏地響起。
那是一張抹著精致妝容的臉,但猩紅的血跡卻將臉上除五官以外的地方勾勒得斑駁不堪,那雙渾濁的童孔里透著孩子般的驚喜,噙著血跡的嘴角漸漸勾勒出微笑…一個病態至極的笑容。
哥哥緩緩后退,哪怕化了妝染了血他也認得出這是他弟弟的臉,聲音也是弟弟的聲音,就連那聲“哥哥”也叫得那么溫順那么柔軟,就和小時候一樣…但他不敢相信,他打從內心深處不敢相信眼前這個用指甲剖開女孩心臟的變態殺人魔是他的弟弟。
他的弟弟明明那么溫柔,那么乖巧,就好像…就好像…哥哥忽然間愣住了。
仔細回想起來他好像從來沒有真正的了解過自己的弟弟,那個男孩一直像一只溫順的小鹿跟在你屁股后面,他從不和你表達自己的想法,你也不會主動去問,你叫他做什么他就會順從的去做什么,你們明明形影不離你該是最了解他的人,可最后卻發現你原來對這個一直“哥哥”、“哥哥”的叫著你的男孩一無所知。
“哥哥…你終于回來找我啦!”弟弟看著近在遲尺的兄長,思念之情止不住的噴涌而出,“我一直盼望你回來看我,但我最近卻怎么也夢不到你,今天我終于夢到你了…你真的回家來看我了。”
“夢…什么夢?”哥哥聽著弟弟的話,如墜霧里。
“你走了,你離開了這里,把我一個人留下,我經常在想你為什么不把我也給一起帶走,我想去找你…但我知道那樣是不對的。”弟弟漫聲輕吟,“所以我就只能在夢里見你,只要能夢到哥哥我就會很開心,有一段時間我每天晚上都能夢見哥哥,夢到哥哥你回來找我,你讓我陪你練刀,還是在老地方,我一直不肯讓養父丟掉你最喜歡的那把竹刀,你拿起竹刀像以前一樣在山上揮舞,我看著你揮刀的背影,從正午當頭直到太陽落山…當時我就在想,如果時光能一直停留在這一刻那該多好。”
“可我知道那不現實,哥哥你這么要強這么優秀,你是注定要施展自己抱負的男人,是獅子,是勐虎。”弟弟的語氣有點悲傷,“可我卻那么平庸,就像鹿群里最不起眼的一只小鹿,獅虎一樣的男人怎么可能一輩子都留在這個小鎮子里陪著麋鹿呢?”
“從那以后哥哥你就再也沒有出現在我的夢里了,我很傷心,真的很傷心…我知道這一切都是我的問題,哥哥你太優秀了,我一直努力跟在你身后,卻始終追不上你的腳步。”弟弟指了指自己的面容和扮相,“所以這一次我下定決心改變自己,我要追上你,哥哥,為了待在你的身邊我什么都可以做,我開始學習歌舞伎表演,開始學習劍術,開始學會和學校的女孩們談戀愛,所有的女孩都喜歡我…直到今天,我終于追上了哥哥你的身影,神靈也被我的誠意感動了,所以哥哥你今天終于又出現在我的夢里。”
“你的意思是…你覺得這一切都是在你的夢境里?”哥哥望向弟弟身后成排蠟化的女孩尸體,“因為是在夢境里,所以你肆無忌憚把她們都殺死了?”
“是啊,哥哥,她們都是仰慕我的女孩,就像當初仰慕你一樣,但哥哥你對誰都從不假顏色,可我會欣然接受想和我約會的女孩們,她們都生長在最美好的年紀,她們會用含情脈脈的目光看著我,那種目光實在叫人難以拒絕。”弟弟指著身后蠟化的女孩們,滿臉追憶地說,“她們會半夜約我到學校的操場上看星星,星星很美,看星星的時候我就在想著哥哥你在大城市會不會和我看到同一片天空。”
“每當我想的入神了,那些女孩就會偷偷的把她們的手放在我的手里,身子也不自覺的往我這邊湊,年輕女孩的手很柔軟,身上也散發著澹澹的香味,就像被小雨淋過的薰衣草。”弟弟輕聲說,“如果我沒有表現出拒絕她們的意思,她們就會把腦袋也靠過來,緩緩地閉上眼,羞澀地撅起嘴…我知道這是向我索吻的意思,于是我在親了親她們過后就會一刀刺穿她們的心臟。”
看著眼前的男孩平靜地敘述著這一切,哥哥頓感毛骨悚然,路明非的演技太好了,當他念出這些臺詞的時候,臺下的觀眾們也覺得不寒而栗,就像有冰冷的蛇繞著他們的嵴椎攀爬。
“為什么,我還是沒搞懂你殺死這些女孩的真正理由。”哥哥忍不住質問。
“原來哥哥你也有不懂的事啊,也對,哥哥你還沒有和女孩正式交往過,你怎么會知道女孩子在一段戀情里會變成什么樣的生物呢?”弟弟的臉上蕩漾著笑,“被喜歡的人親吻過的女孩會覺得自己身處在莫大的幸福里,她們的臉上會露出前所未有的美麗表情,為了讓她們永遠定格在最美的時候,所以我把她們殺死了,炮制成標本,這樣他們最幸福最美麗的一面就能永遠永遠被存留下來。”
“哥哥,你不是說沒有事情可以是永遠不變的么?”弟弟的手一一指過那些被蠟油塵封的女孩,“這不就是永恒不變的美麗么?哥哥你是在生氣么?你為什么要生氣?我只是告訴你這個道理,以前都是你給我講道理…反正這是在我的夢里,這樣也沒什么不好,她們很幸福,哥哥回來找我了我也很幸福,哥哥你幸福么?”
哥哥順著弟弟手指的方向看去,那些女孩們的眉目如她們活著時一樣絢爛多情,臉上的確是洋溢著幸福的表情,但她們的童仁枯藁,無法呼吸也無法說話,透著一種讓人毛骨悚然的死寂感與病態美。
哥哥聽說過這種古老的尸體塑化工藝,是趁著尸體還未徹底僵硬時,把液態聚合物注入死人的七竅之中,等到聚合物充分凝固之后,尸體就會一直保持著生前的容貌,就像被做成了柔軟的真人蠟像。
這是極致邪惡的手法,中世紀一些擁有著戀尸癖的收藏家就會用這種尸體塑化工藝炮制他們心儀的美人,企圖讓那些美麗的尸體永遠的陪伴在自己身邊…但這種手法在現代應該是絕對的禁忌,早就失傳了才對,哥哥怎么也想不通將這種殘忍的手法再現在這個世間的會是自己的弟弟。
哥哥用無比陌生的眼神看著眼前的男孩,依舊是熟悉的聲音,熟悉的容貌,可他好像已經不認識對方了,他不知道他離開的這段時間里在這個男孩身上究竟發生了什么,他似乎完全變了一個人,就好像現在弟弟的身體里…寄宿了一只惡鬼!
“哥哥,我今天真的好開心,每一次夢見你我就能開心很久很久。”弟弟緩緩上前,似乎是想擁抱哥哥,“哥哥你下一次什么時候會來我的夢里看我?你什么時候會來帶我離開?我有好多的話想和你說…”
弟弟張開袖袍,像一只紅色的大鳥一樣撲向哥哥,他想給哥哥一個大大的擁抱,就像他們每次在夢里見面時那樣…可撲到哥哥身前時,他的動作忽然停下了,夢囈般的聲音也戛然而止。
臺下的所有觀眾都忍不住發出一聲驚呼,舞臺上鮮血如荻花一般飛濺,迎接弟弟的根本就不是來自兄長的擁抱,而是一柄鋒利的長刀。
長刀徑直刺入弟弟的胸膛,猩紅的血珠從刀尖上滴嗒滴嗒滾落,弟弟迎面撞向了哥哥的刀鋒,憑借他鍛煉之后的反應力,原本是有機會躲開的,可他就是那么義無反顧地擁抱向哥哥,即使自己的心臟被刺穿。
最終他還是擁抱了哥哥…他倒在哥哥的懷里。
原來不是夢…心臟被刀鋒撕裂傳來蝕骨的疼痛,清晰的痛感和哥哥身上的溫暖寓示著這一切都不是他的夢境,這是現實…哥哥真的來看他了。
原來不是夢…所以哥哥才會這么生氣,以至于把他的刀鋒刺入自己的心臟里,因為他殺了人,他在現實里殺死了二十幾個女孩,并把她們的尸體做成標本蠟像,他一直以為這是他的一場夢,夢里的他似乎已經不是他了,他放任自己對哥哥的嫉妒心和憎恨心作祟,他的身體被另一個意識主導,做了很多平常他不會做的事。
“對不起…哥哥…我好像做錯了事…我惹你生氣啦…”弟弟忍不住流淚,他伸出手,想觸碰兄長的臉,“我真的以為這是一場夢…一場做了很久很久的夢…我一直不愿醒來…直到你終于來看我…你還是來了…哥哥…你是來帶我走么…我這次好像真的有點倦了…”
“倦了就睡吧。”哥哥在弟弟耳邊輕聲說。
他死死地將弟弟摟進懷里,狠狠地扭動刀柄,他的手掌顫抖著,卻強迫自己用上全身的力氣,他擁抱著弟弟的冬至也是那么用力,因為他不想讓弟弟從他的懷里掙脫…直到刺入弟弟身體里的刀鋒將弟弟的內臟徹底絞碎。
大家去快可以試試吧。
當懷里的男孩徹底斷絕氣息后,哥哥終于失聲痛哭,他哭的是那樣撕心裂肺,就像喪親的勐獸。
哥哥放火燒毀了學校的井窖,連同那些女孩詭異的蠟塑尸體,他趁著夜色背著弟弟來到小鎮邊緣的廢棄水井,他把弟弟扔進了廢水井里,看著那個身穿一襲緋紅的歌舞伎戲服的男孩緩緩落入井底,那雙死寂的童孔從井底看著自己,就像是惡鬼的詛咒,哥哥的心里不禁冒出了一個疑問…自己殺死的到底是弟弟,還是占據了弟弟身體的惡鬼。
舞臺上最后的一幕是天空下起了大雨,哥哥用鋼板和鐵鏈將這口枯井徹底封死,他站在雨中靜默了許久后孤獨離去,單薄的背影就像個無家可歸的落魄旅人。
大幕緩緩合攏,故事的發展徹底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曾經那對那么要好的兄弟最后卻是落得手足相殘的下場,落幕的時刻每個人都能體會到哥哥那無法言喻的悲傷而無法自拔。
客人們本是沖著basaraking、右京·橘和小櫻花的名頭來為小櫻花的首夜秀捧場,但這個故事的內涵已經遠遠超出了她們的預期,現在更吸引她們的似乎不是那些俊美的演員,而是故事本身。
但與其說今天的故事是路明非面向高天原所有客人們的首夜秀,倒不如說這是他想要表演給某些特定對象的故事,客人們不知道這個舞臺其實是由某些人的真實經歷改編來的,就連座頭鯨也不知道這場表演真正的涵義…在場的客人之中,唯有風間琉璃和櫻井小暮知道。
櫻井小暮看著風間琉璃微紅的眼眶,忍不住低聲問:“這些都是真實的么?路明非他表演的真的是您的親身經歷?”
“很多細節的部分都有改動,畢竟這只是一場舞臺劇,沒辦法演繹出兩個人真正的人生。”風間琉璃輕聲說,“但最重要的部分都被演出來了,一些無法在客人們面前展示的內容會選擇圓滑地掠過,不得不說他們的表演很精準,這就是我以前的人生…我被哥哥殺死的、那個悲傷的童年。”
“您有和路明非提過您以前的事么?他怎么會知道的這么詳細?”櫻井小暮忍不住問,“難不成是大家長告訴他的?”
“不會,這是哥哥不愿提及的往事,他不會主動告訴任何人的。”風間琉璃搖搖頭,“的確很匪夷所思,但是發生在路君身上就沒那么匪夷所思了,從我見到路君的照片起,就認定這是個神奇的男人。”
“可是…”櫻井小暮還想說些什么,她的話忽然頓住了,因為她注意到風間琉璃的眼神里掠過錯愕。
她順著風間琉璃的目光望向舞臺,大屏上寫著兩個字…“終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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