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夠免除極刑我已不勝感激,一切的罪責盡皆在于我,一切的懲罰我都愿意坦然承擔。”橘政宗起身,語氣頗為誠懇,面朝源稚生深鞠躬。
其實橘政宗倉促著起身并不是有多么感激源稚生免除了他的死刑,而是因為他不想暴露自己的表情…橘政宗彎著腰,在所有人視線的盲區,他的表情陰晴不定,一時猙獰得像是剛剛剖開一具尸體的連環殺人魔,一時陰沉得像是死了老婆巴不得世界跟著一起毀滅的悲憤厭世男。
橘政宗不得不承認的是,剛剛源稚生說處以極刑的時候,他的確是被嚇到了,他害怕源稚生說完這句話后忽然暴起發難,抽出長刀就要割斷他的喉管。
橘政宗深知源稚生的刀術有多么精湛,力量有多么可怕,那一刻的橘政宗就像是被逼到死胡同的惡犬,隨時準備露出兇狠惡毒的獠牙…如果源稚生鐵了心要逼上前來,了結他的性命,哪怕橘政宗能僥幸不死也絕對會被暴露身份,那時候在座的家主都會成為他的敵人,能不能在眾家主的圍攻中安全撤離還兩說,但至少往后的蛇歧八家必定再無他的容身之所,而且會視他橘政宗為家族的叛徒死敵。
橘政宗并非無法舍棄在蛇歧八家苦心經營的地位與權力,因為僅僅一個小小的蛇歧八家根本無法滿足他,他的目光是整個世界、是開啟一個瘋狂的時代、是重啟那禁忌的文明。
只要橘政宗的計劃能夠順利進行,他就能擁有這個世界上至高的權與力,坐在世界的王座上俯瞰蛇歧八家的大家長就好比人類俯瞰一個大型螞蟻窩里一只體型稍大的螞蟻,在人類看來,螞蟻該是多么的渺小,多么的卑賤,哪怕是體型稍大的螞蟻也僅僅是螞蟻,兩者的差距是云泥之別。
但現在還遠沒沒有到放棄這一切的時候。
因為橘政宗的計劃想要順利完成,蛇歧八家是一個必不可少的跳板,開起新世界的“鑰匙”還在這個家族里,只有在合適的時機用正確的鑰匙才能開啟新世界的大門,兩者缺一不可,這也是為什么橘政宗愿意蟄伏在這個家主隱忍二十年之久的理由。
所幸源稚生又緊接著宣布要將橘政宗的命運交給家族的諸位家主們來審判,橘政宗也不知道這是源稚生一開始就篤定的想法,還是源稚生在看到諸位家主們激烈的反對態度后,無法忤逆眾愿,于是忽然順著家主們的意思臨時改口。
如果源稚生一開始就沒打算處死橘政宗,那處以極刑的那番話明顯是說給橘政宗聽的,也許是嚇唬他,敲山震虎,而如果源稚生是因為家主們的態度忽然改變主意,這說明源稚生確實曾懷有殺死橘政宗的想法…不論是哪一種,都足以說明源稚生已經不是從前那個跟在橘政宗的屁股后面,沖著他的背影叫著“老爹老爹”的傀儡“兒子”了,這個男人在成為大家長之后…準確來說是從昨天開始,已經完全脫離了橘政宗的掌控。
這種傀儡脫離操縱的無力感和陌生感讓橘政宗感心中升起不好的預感,脫離掌控的棋子不如棄掉,不然很可能攪亂整場棋局…正當橘政宗思考著是否該找個機會先將源稚生除掉以絕后患的時候,他忽然怔了怔。
橘政宗的臉色迅速變得難看起來,因為他意識到了一件事,那就是源稚生為什么當著所以家主的面宣布他在源氏重工地底豢養死侍的真相,又為什么在所有家主面前宣稱對他處以極刑,然后忽然改口的做法,源稚生也許從一開始就沒打算真的處死他,可源稚生這樣做還有第三層涵義…那就是讓橘政宗投鼠忌器。
家族的人都知道橘政宗和源稚生的關系堪比父子一般親近,如果有一天,橘政宗真的在私下里和源稚生撕破臉,動用某種特別的手段將源稚生做掉了,家族也絕不會有人懷疑到他橘政宗是那個弒子的真兇。
可源稚生現在的做法,無疑于是把他們兩人之間的矛盾暴露在大庭廣眾之下,現在蛇歧八家所有的家主都知道了,源家家主曾經有對橘家家主處以極刑的想法,兩人之間的父子關系也許已經悄然出現了裂痕,雖然源稚生這樣會給家主們留下冷血且不念舊情的印象,但如果在這場會議之后,源稚生發生了某種意外,所有人第一時間就會聯想到他橘政宗頭上來,家主們一定都會懷疑是不是橘家家主因為源家家主差點對他處以極刑而懷恨在心,仇殺報復。
這么一來橘政宗還真的很難對源稚生出手了,他只能看著這枚失控的棋子安然無恙地撤出自己的棋局…想到這,橘政宗的后牙根都快咬碎了。
“鑒于橘家家主的刻意欺瞞性行為,從即日起,在剿滅‘神’之前,橘家旗下的戰斗勢力分歸風魔、宮本和龍馬三家調度,橘家家主本人在家族內處以監禁,期限為一個月。”源稚生看了看風魔、宮本和龍馬三位家主,最后看著橘政宗說,“正好橘家家主的傷勢不輕,就用這一個月的時間來調理身體,休養生息吧,家族剛剛經歷了一場劫難,源氏重工大廈的修復工作還要依靠橘家旗下丸山建造所來完成,那些逝者的家屬也請橘家家主陪同我一起上門慰問。”
風魔小太郎、宮本志雄和龍馬弦一郎并沒有立即回答源稚生的指派,而是隱晦的望向橘政宗。
橘政宗此刻的內心絕不平靜,但他努力維持著自己平靜的臉色,他朝源稚生微微欠身:“是,會議完畢后我會將橘家的勢力一分為三,囑咐他們聽從風魔、宮本以及龍馬三位家主的調度,丸山建造所也會盡快投入家族的重建工作中,至于慰問逝者家屬,那更是我該做的,因為這項無辜的族人都是因為我喪命,不為他們做些什么的話我會良心不安。”
橘政宗都這樣說了,風魔小太郎三位家主朝源稚生微微鞠躬:“風魔家、宮本家、龍馬家愿誓死追隨在大家長馬后,為了剿滅‘神’,重現家族的榮光!”
源稚生沖三位家主點點頭,又望向橘政宗:“對了,政宗先生,關于輝夜姬系統的最高控制權限,是否應該考慮移交了?”
“大家長的交接已經過去一周有余了,家族之前一直在戰備狀態,我們都無暇顧及權限移交的事。”源稚生澹澹地說,“現在家族剛剛經歷了一場劫難,我們停止了對勐鬼眾的戰爭,家族會迎來一段喘息的時間,不然就趁著這段時間把權限移交的事解決了吧,畢竟熟悉系統和權限還需要時間,假如‘神’真的已被喚醒,接下來對抗‘神’的戰役里,家族的任務只會更繁重。”
橘政宗的手掌在袖口里死死地攥著,事到如今,他已經全然明白了源稚生這場會議的用意…那就是逼宮。
源稚生先是當著所有家主的面揭露他的秘密,讓他丑態盡顯,接著又用“處以極刑”的家規壓制他,然后懷柔,恩威并濟,最后露出最原本的目的,向他討要輝夜姬的最高控制權…這種情況下,當著諸位家主的面,橘政宗根本沒有拒絕的權利。
可輝夜姬的存在實在太特殊了,掌控了輝夜姬就相當于掌控了整個蛇歧八家的情報網和信息庫…不僅是蛇歧八家,輝夜姬就相當于一張籠罩著整個日本的天眼巨網,在日本境內,任何有網絡和有線電子設備的地方,全都逃不過輝夜姬的監控。
現在是信息的時代,在兵戎相見之前,永遠都是掌握信息更齊全的一方占據更主動更主動更有利的地位,哪怕橘政宗親手將源稚生推向了大家長的位置,橘政宗也從未想過源稚生會有向他討要輝夜姬的最高控制權的這一天。
可現在源稚生居然真的這么做了,而如果橘政宗真的將輝夜姬的最高權限拱手相讓,那就相當于他徹底讓出了他花費二十年苦心經營的地位和權力,他今后的有關于蛇歧八家的計劃部分會徹底陷入被動!
“就近幾天吧,等到大家都得空的時候,我把輝夜姬的最高權限轉交給稚生你。”橘政宗只能這么說,“你說得對,家族即將進入生死存亡的決勝時刻,早些把系統權限轉讓了,稚生你也能多些時間來熟悉系統,統籌戰爭。”
“擇日不如撞日,轉讓權限的操作就在會議結束之后進行吧。”源稚生看著橘政宗,“會議結束后應該沒有什么其他要緊事吧,政宗先生?”
“沒有,就按稚生你說的,在會議結束后吧。”橘政宗點點頭。
橘政宗的情緒隱藏的很好,面色平靜的不像是轉讓了一臺超級計算機的最高權限,而是讓出了一塊不值錢的蔓越莓餅干什么的…可他的內心絕不像看上去那樣靜如止水,如果橘政宗的心里有座火山,噴發出的火焰簡直要把天空都給灼穿了。
如果能夠爭取到幾天的緩和期,橘政宗還有機會將輝夜姬一部分源系統備份,將一些絕密的內容徹底刪除,其實他昨夜在死侍的事情敗露后,已經悄然轉移了一部分機密的內容,但他在蛇歧八家蟄藏了二十年之久,通過輝夜姬的協助做過的見不得光的事情實在太多了,橘政宗也不敢確保輝夜姬的系統里還有沒有剩下什么骯臟的記錄會被源稚生查到。
但源稚生已經逼上前來,橘政宗無可奈何卻又別無選擇,他只能妥協,因為他的身后已經沒有退路了。
“還有關于犬山家。”源稚生的目光望向犬山賀,“當初橘家家主曾向犬山家主索要犬山家的勢力,納入我的指揮,用以對勐鬼眾發動的全面戰爭中,既然現在戰爭已經中止了,關于犬山家的這部分戰力我就交還予犬山家,希望犬山家主能夠好好利用犬山家的力量,幫助家族搜索‘神’的蹤跡,在家族面對‘神’的戰役中鼎力相助!”
“是!”犬山賀面朝源稚生深深鞠躬,“犬山家誓死追隨在大家長馬后,犬山家上下隨時準備為家族鼎力支持!”
這件事是在玉藻前俱樂部里發生的,當時犬山賀接待昂熱,兩人之間發生了一場戰斗,接踵而至的還有一場針對昂熱的暗殺,在那之后,橘政宗以犬山賀和昂熱之間的關系當作切入口,趁機將犬山家麾下戰力的掌控權轉移到源稚生手中,犬山賀這位家主被架空了相當一段時間。
然而這件事是瞞著其他家主秘密進行的,現在卻被源稚生在眾人面前挑開說明,這讓其他家主們望向橘政宗的目光都有些怪異…曾經那個一心奉獻家族的政宗先生的偉岸形象在眾人心中正被緩緩磨滅。
橘政宗萬念俱灰。
“最后我要向諸位說明的是,在昨夜‘死侍襲擊源氏重工大廈’的事件中,家族是如何渡過這次近乎毀滅性的危機。”源稚生說。
所有家主的注意力又都被源稚生瞬間拉回了,其中當屬犬山賀和櫻井七海最為好奇,因為他們昨夜都身處源氏重工之中,而且也都正面對上了死侍,他們深知這些怪物的可怕,也知道昨夜源氏重工的死侍群數量簡直聚集到了一種令人絕望的地步,哪怕是兩位戰力不俗的家主,在看到那鋪天蓋地的蛇尾怪物后,也忍不住從心底生出深深的無力感。
“這一次家族能夠順利脫離危機,全部都要仰仗兩個人,如果沒有他們,整個源氏重工大廈都會在昨夜化為一棟怪物盤踞的死樓,蛇歧八家也會遭受真正意義上毀滅性的打擊。”源稚生的語氣無比嚴肅。
“什么意思?”所有家主都愣了愣,風魔小太郎忍不住問,“不是大家長你在影壁層殲滅了所有的死侍么?”
“風魔家主太高估我了,我很想獨自殲滅那些怪物,但很遺憾,我沒有這個能力。”源稚生搖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