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血?”上杉越愣住了,“你要我的血做什么?”
身為繼承了白王血統的超級混血種、混血種的末代皇帝,上杉越當然知道自己的血液有多么珍貴,在二戰時期,僅僅是上杉越的基因樣本,就足以與德國換來當時最頂尖的基因技術與德意志對蛇歧八家的庇護,而在混血種皇帝已經銷聲匿跡的如今,假如是上杉越哪怕那么一小份血樣外流,就足以遭到整個混血種界的哄搶,就像是《西游記》里吃一口就長生不老的唐僧肉,其價值絕對彌足珍貴。
可路明非開口就是向上杉越討要他的血液,甚至還是全身的皇血,哪怕上杉越知道路明非迄今為止和他掏心掏肺講了這么多應該也不是貪圖他的血液,但自己血樣外流可能引發的危機和騷亂實在太大了,所以盡管上杉越信任路明非,也不得不謹慎行事。
“越師傅,我知道你的憂慮,你放心,你的血液…哪怕是你的任何一個細胞都不會落到別人手里。”路明非看著上杉越,無比鄭重地說,“我要你的血液是為了…換血。”
“換血?”上杉越更加迷茫了,“給誰換血?你想要把我的血液換到誰的身上?源稚生?還是繪梨衣?”
作為身負皇血的皇帝,上杉越當然看出了繪梨衣血統的缺陷,而身為用他的基因培育出來的孩子,繪梨衣理所當然地繼承了他的強大,卻并沒有繼承他血統的穩定性,所以那個小姑娘一直用寫字代替開口講話,因為如果血統太過于純粹,而精神層面的抑制力又不夠的話,也許張口說出的語言就會是繁澀的龍文,龍文是具有龐大力量的語言,繪梨衣一旦開口講話,附近的街道和行人也許就要遭殃。
如果說是把自己體內的血液以換血手術的方式傳輸給繪梨衣,上杉越自然是一百個愿意的,只是換血的方法治標不治本,一般人體的生血系統會在兩個月之內就將全身的換新一遍,作為自愈能力強大的混血種,這個時間只會更短…除非上杉越每個月都為繪梨衣提供一場換血手術,否則從長遠來看,繪梨衣的血統問題始終是個無法解決的隱患。
而如果把自己體內的血液以換血的方式暫時’“借”給源稚生,上杉越也不介意,完美的皇血大概率能在短時間內補足源稚生血統的完整性,提高源稚生的血統強度和戰斗力,但這種方法也存在某種弊端,那就是在完整的皇血血統帶給身體的強盛期結束后,源稚生的身體多半會留下后遺癥,迎來一段漫長的虛弱期。
這是上杉越暫時能想到的所有可能性,他是當世僅存的皇,只有繼承了他的血統的孩子才能承受他那蠻橫的血統,他的血統哪怕外流到其他任何人的手中,都無法進行直接的換血,多半都是用來進行基因方面的研究。
可路明非接下來的話委實把上杉越給驚住了。
“不,我開口向您討要您的血液,不是換給源稚生,不是換給繪梨衣,也不是換給源稚女。”路明非說,“是換給我,是我本人需要您的血液…我要在某個特定的時刻,把我全身的血液全部換成皇血。”
路明非的神態和語氣都很平淡,給人一種沒來由的錯覺——好像他正和上杉越討論的并不是換用皇血這種天大的事,而是去醫院抽血的時候護士嫌他的血管太細了老是扎不準他的靜脈這種芝麻大的小事。
“瘋了!你多半是瘋了!不然你不可能說出這樣的話!”上杉越拍著桌子起身,他的反應比路明非想象得更大,“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你以為皇血是什么樣的東西?你當換血是街邊的無償獻血么?你知不知道,哪怕是我四分之一公升的血液進入到普通混血種的身體里,蘊含在我血統里的力量就足以把混血種全身上下的血管壁都給撐得爆裂?”
以前不是沒有人做過這樣的實驗,血統的問題是混血種自古以來都持續關注的重要研究,不論是蛇歧八家還是德國,曾經都有人嘗試過利用上杉越珍貴的血統批量制造超級混血種出來,有人試著將上杉越的血樣直接注射,也有人嘗試將血液稀釋加工制作成藥劑再注入人體…但結果無一例外都失敗了,而且那些實驗體的下場都尤為慘烈。
所以上杉越從未將自己的血統看作什么了不起的珍寶,相反的,他認為自己體內的血液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反而是誘發霍亂和爭端的根源。
這是“神”留下的詛咒之一,就和“神”的骸骨一樣,是某種極端不詳的東西,哪里有皇血哪里就有戰爭和流血,身懷皇血的自己存在于這個世上本身就是一種罪孽…因為他是皇,懷璧其罪,所以他才擁有這么糟糕的一生,和自己親近的人全都落得十分糟糕的下場,不得善終。
所以當路明非提出需要上杉越的血液時,上杉越沉睡了六十多年的記憶與噩夢再度蘇醒了,他并不厭惡路明非這個年輕人,他厭惡的是那份痛苦和不堪的回憶,這噩夢般的回憶讓他本能對路明非索求皇血的舉動產生下意識的抗拒。
“我知道,我知道普通的混血種無法承受越師傅您的血統里蘊含的力量。”路明非看著上杉越,用無比認真的眼神與焦躁的老人對視,“但請您放心,您是超級混血種,我也不是什么普通的混血種,您的血液無法殺死我…我對自己這具身體還是有些自信的。”
哪怕連續注射三管古龍血清,自己的身體和意識都沒有徹底崩潰,這說明自己這具經過錘煉后的身體還是挺抗造的。
而且雖然自己從來沒有嘗試過,但夢境故事里的經驗告訴路明非,只要自己賣給路鳴澤四分之一的性命,小魔鬼的意識就會與自己的這具身體產生融合,伴隨著增益狀態而龍化。
換句話說,連魔鬼都沒能摧毀自己這具身體,區區承襲自白王的皇血就像把自己全身上下的血管壁撐得爆裂,那簡直是天方夜譚…只不過這些路明非都沒辦法和上杉越解釋罷了。
“不是自信不自信的問題,也不是我吝嗇自己的血液不愿意借給你…你大概還沒理解換血這個行為會造成多么嚴重的后果。”上杉越對路明非苦口婆心地勸說,“我見過注射我的血液當場暴斃的人,也見過和我換血后龍化成死侍的實驗體,皇血對那些心懷不軌的科學家們來說也許是一種很好的實驗原料,但對身負皇血以外的混血種而言就是一種致命的劇毒!”
“更何況你根本不是白王的血裔,你的身體很有可能會對我的血液產生了某種抗拒反應,血統的排斥力可是很難以控制的,后果也許會比我剛才描述得要更可怕!”上杉越一拍大腿,“而且我看得出來你對繪梨衣有意思,繪梨衣也對你有意思,我可不能讓我的女兒守活寡!就沖這一點,這血說什么我也不能和你換,你小子給我本本分分老老實實地陪著繪梨衣就好!”
“可我換血的目的就是為了保護繪梨衣啊。”路明非攤了攤手,無奈地說,“我不是說橘政宗最后打算將繪梨衣吃掉么?就是因為那家伙看上了繪梨衣的血統,想用繪梨衣的身體…進行某項邪惡的實驗…嗯,邪惡的實驗。”
路明非肯定的點點頭,他沒法告訴上杉越橘政宗是想讓白王復活,用繪梨衣的身體過濾掉有毒性的白王之血,只能用“某項邪惡的實驗”代替…反正這兩個描述對上杉越來說也沒什么區別,意思都差不多。
“我必須要讓橘政宗達到他實驗計劃的那一步,因為我要掠奪他一切的實驗成果,我要借用他的實驗成果為繪梨衣和我的師兄解決血統的問題,不然繪梨衣的血統缺陷和我師兄的血統隱患永遠也沒辦法解決。”路明非緊接著說,“但我不可能真的讓繪梨衣去充當那個老變態的實驗對象,這時候如果有一個比繪梨衣的血統更完整、更穩定的目標出現,那個老家伙絕對會被吸引,到時候他就會轉移目標,更改實驗對象,這樣至少不會讓繪梨衣再承擔那些不必要的風險。”
“那為什么不讓我來當他的實驗對象?天生就繼承了完整皇血的我應該是比繪梨衣更具有吸引力的實驗目標吧?”上杉越建議道,“只要我出現在那個叫橘政宗的家伙的視野里,他應該會把目標從繪梨衣的身上轉移到我的身上才對。”
“不,越師傅您并不了解那個人的野心和計劃,而我是最了解他的人,命運贈予了我一次機會,我這一次必須要把握住…我會是那個親手殺死他的人。”路明非低聲說,語氣像是制裁魔鬼的神明,又像是魔鬼本身。
“而且我不能讓越師傅你鋌而走險,你剛剛才知道你有兒子和女兒,這一切交給我來就好。”路明非低垂著眼簾,低聲說,“說起來可能匪夷所思,不過越師傅你根本就不用擔心我的身體承受不起您的皇血,我知道身為超級混血種的你是別人眼中的怪物,我也是怪物…我是比您更大的怪物,哪怕是皇的血液也沒辦法殺死我。”
上杉越的視線深深地看著路明非,他的目光似乎是想要穿過路明非的外表,看清他的內心…可他看不清,這個年輕人給他的感覺實在太深奧了,就像是一片縱深無底的深淵,誰也不知道蟄伏在這片深淵里的究竟是什么…也許是惡龍,也許是惡魔。
“好吧,你說服我了,我從沒見過你這樣的年輕人,剛才在吃面的時候我就看得出你的心很真,你對繪梨衣是認真的,但我真沒想到你能為她做到這一步。”上杉越嘆了口氣,像是被路明非打敗了似的,“說實話,皇血真不是我該繼承的東西,我骨子里就是個怯懦的家伙,我從來不想承擔任何的責任,而且我很怕死,我只想多體驗體驗人間的美好,然后守著那么一點點美好終了我的一生,我說真的,你告訴我我有兒子還有女兒的時候,我很開心,同時我也很畏懼…所以我變得更怕死了。”
“但同時也多出了一個比死亡更令我懼怕的東西…那就是我的孩子們過得不好。”上杉越低聲說,“我如今剩下的東西不多了,但是我可以為我的孩子付出我僅剩的一切,我拉面的手藝、我僅剩的力量…甚至是我的生命。”
“如果今后你有需要我幫助的地方,你盡管開口。”上杉越深吸一口氣,“我很高興我的孩子們認識了你這樣一個朋友,我也替他們謝謝你…謝謝你支持他們。”
老人的背后是夜幕中狂風暴雨的東京,此時他已經向路明非掏出了最后的心肺。
“我愿意這樣做…因為你的孩子們也都是很好的人。”路明非看著上杉越,認真地說,“我很高興我能來日本,我也很高興這一次我有能力挽回這一切…在所有的悲劇尚未發生之前。”
“越師傅,曾經我也像你這樣,逃避一切,因為我們沒意識到我們犯下了無法彌補的過錯,之后為了彌補這個錯誤,我們只能懷揣著悔恨一錯再錯,不想犯錯就只能逃避。”路明非說,“逃避是沒錯的,但也是無用的,我很慶幸這一次我從一開始就沒選擇逃避,堅持到了今天,所以哪怕越師傅您現在下定決心也不算晚,您的孩子們都還在,這個世界上很多美好的事還沒開始發生,一切都來得及挽回。”
上杉越看著路明非,這個年輕人的話讓老人老懷甚慰。
“我認可你了,守護好繪梨衣。”上杉越忽然說,語氣前所未有的認真,“如果你們舉行婚禮的那天,我還沒死的話…也許我會翻出我的舊和服,坐在上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