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相國寺,開封名寺,寺中各種建筑布局嚴謹,巍峨壯觀。
此寺始建于北齊天保六年,相傳為戰國魏公子信陵君故宅,平日里香火鼎盛,參拜香客絡繹不絕。
當代主持方丈乃是江湖名宿,一代高人“長眉佛”慈光大師。
其人修習大相國寺絕學《般若指》已臻化境,曾以一指點殺上代魔教八長老“刀魔”司徒傷,聲震武林。
如今,慈光大師已年逾八旬,常年在后山廣澤洞閉關,參悟佛法。
夜幕降臨。
兩個小沙彌從膳堂帶了齋飯往廣澤洞走去,路上小聲交談著:
“主持最近的胃口很好啊,兩人份都吃光了…”
“就是啊,廣元師傅做的筍絲硬的嚼不動,主持居然也都吃了,一點沒剩…你說主持是不是神功大成,返老還童了?不然怎么能咽得下去?奇怪…”
“這有什么奇怪的,聽說少林寺《洗髓經》神功練到最高境界可以生殘補缺,到時瞎眼可以復明,失牙可以再得,沒準我們大相國寺的《實相般若經》也可以,反正都是達摩祖師一脈。”
“嗯嗯,有道理!”
兩個小沙彌端著托盤進洞,很快又帶著空盤空碗出來,并沒注意到身后有一道青色的影子一閃而逝。
曹謹行閃身進了廣澤洞。
廣澤洞是大相國寺歷代高僧閉關之地,并不是很曲折,進洞之后拐了兩個彎就到了最深處。
慈光大師正和一個年輕人用齋飯。
慈光大師白須白眉,慈眉善目,手持缽盂,坐在蒲團上慢慢喝粥。
旁邊那年輕人二十來歲,長相氣質透著官宦人家的氣度,但穿的實在是破,披頭散發像乞丐一樣,還沾著一些泥土,整張臉麻木不仁,給人一種灰敗的感覺。
慈光大師輕輕嘆息,給他夾了些蘿卜干,年輕人機械地進食,什么都往嘴里放。
蘿卜干清脆,筍片很硬,他用力咀嚼,神色冷漠,兩眼沒有焦距,像是一具行尸走肉…
慈光大師搖了搖頭。
佛家喻食為藥,忌多貪多吃,本就不重味覺,菜很清澹無味,一般口味重的都吃不慣。
李金生原本錦衣玉食,沒想到遭逢大變,需要躲在這山洞里吃齋,這在以前是無法想象的。
“多吃點…”
慈光大師又給夾了兩快子菜,忽然感覺不對,心生戒備,抬頭一看,一道青衣人影正雙手抱胸倚靠著洞壁看著他們,臉上戴著猙獰的方相面具。
方相,上古喪葬開路之神!
這人突然出現又是這幅打扮,慈光大師心中暗驚,以他的功力和境界竟然沒發現此人,還任其進入廣澤洞,這簡直不可思議,忙伸手將李金生掩在身后,丹田之內真氣翻騰,涌向指尖!
“大師不必擔心。”
曹謹行隨手取下腰間令牌扔了過去:“在下北鎮撫司錦衣衛,奉命來接李公子的…他的那封信,應該就是大師找人送出去的吧。”
李金生勐地抬起頭,那張麻木的臉總算有了變化。
慈光大師接過令牌,仔細查看,松了口氣,這種令牌還沒人敢冒用…
他將令牌遞還,雙手合十問道:“敢問這位施主高姓大名…”
“北鎮撫司千戶。”
曹謹行沒正面回答,看向李金生,說道:“你的要求,朝廷答應了,但我要先知道事情的原委…至于那件寶物,你可以等安全之后再說。”
李金生沉默片刻,還是點了點頭。
如今虎狼環伺,生死都系于他人之手,李金生很清楚,他沒有討價還價的余地。
慈光大師見狀,拿起墻邊錫杖慢慢站了起來,杖上銅環發出清脆聲響。
“大師…”
李金生伸手拉住了他,掃一眼曹謹行,有些擔心。
慈光大師和藹地拍了拍他的手道:“放心吧,這位施主是善人,不會害你的…老僧就在洞外念經打坐。”說罷一步步走向洞口,路過曹謹行時彎腰合十,行了一禮,曹謹行自然回禮,二人交錯而過。
李金生先是不解,隨即明白大師已經猜出這人的身份了。
慈光確實猜出來了…也是曹謹行沒打算瞞他,不然就會是通幽八層、魔教邪功的模樣了。
——慈光成名多年,雖未成法象,也在通幽巔峰浸淫了數十載,整個北鎮撫司能悄無聲息近他身的人,屈指可數!夠資格參與此事的更是不出三位,而在這三人中,大太保坐鎮京師,二太保就在開封,除此之外,就只剩一個人,也只有他,擁有這種神乎其神的斂息術!
——第十三太保,曹謹行。
曹謹行的名聲太大了。
慈光大師雖然不問世事,但架不住往來參拜的香客和那些年輕的小沙彌都對那些傳說故事感興趣,互相講解之時,繪聲繪色,再加上慈光功力精深,五感敏銳,很多事自己飄到他耳朵里,久而久之,對曹謹行也有一定了解。
知道他在臺州的義舉,知道他干了很多大事…最關鍵的是,他知道,只要不招惹他,曹謹行就絕不會干巧取豪奪之事,不論執行何種任務,他對平民百姓一貫秋毫無犯,從不仗勢欺人。這一點,與一般的宦官、鷹犬截然不同。
既然是他來了,那李金生至少不會有生命危險。
慈光大師走出山洞,坐在洞口,專心念經。
“說吧。”
曹謹行走到桌旁盤腿坐下,傳音道:“秦王照骨鏡跟你們家的關系,它的特殊作用,還有殺人兇手找它的目的…一個一個來,我不急。”
人在屋檐下,李金生閉上眼睛,沉思一會,長出了一口氣,開始說這其中的秘辛:“秦王照骨鏡最初是諸子百家中的醫家至寶,可用來查看身體內部病患,秦始皇一統華夏后,將此寶收入國庫,成為‘秦王八鏡’之一,直到秦陵修筑完成…”
李金生是李斯后人,這些他們李家世代相傳的秘密,杜撰的可能性并不大。曹謹行聽的很認真。
很快,李金生就說到了正題。
“始皇帝為了給后人留一條活路,命人用和氏璧制成傳國玉璽后的邊角料,做成了九個墜子,以開啟秦陵,方便避禍…因為這九枚玉墜都是龍形,所以也叫九龍墜,分發給了他最受寵的九個兒子,公子扶蘇、公子將閭、公子高、公子胡亥…”
這些曹謹行已經知道了。
可李金生隨后的話讓他吃了一驚:“但,要能在機關重重的秦陵來去自如,只有‘鑰匙’還不夠,還需要一張熟知墓中各種機關的機關圖!否則,輕易進入,等于自尋死路!”
機關圖…
曹謹行心中一突,立馬想到張三豐給秦璇璣的那張無字天書!
不會吧…
李金生繼續道:“這張地圖事關重大,絕不能任其流落人間,不然秦陵就白修了…可也不能讓后世子孫硬抗墓中機關,必須精心處理,為此,始皇帝花了三年時間,取異獸驪龍之皮,制成了一幅圖,此圖表面無字,實則暗藏玄機,只有用秦王照骨鏡配合,才能看見圖上的字跡!外界不知因由,就算可能得到圖紙,沒有照骨鏡,也沒辦法看到陵墓中的情況…
因此圖,秦王照骨鏡的重要性水漲船高,必須要妥善處理,始皇帝經過深思熟慮,將地圖留于王室,將此寶托付給了先祖李斯…原因有三,一,李斯之女是扶蘇之妻,二人翁婿關系,扶蘇繼位,李斯沒理由背叛他,二,李斯平生所愿乃為一‘碩鼠’,大秦就是他的糧倉,糧倉不倒,李斯就一直會是那只最肥的碩鼠,沒有造反的雄心,是王室最信任的外臣,三,李斯是大秦丞相,助始皇滅六國,一統天下,勞苦功高,乃忠臣良相,真到大秦危急存亡之時,李家必不會眼睜睜看著大廈將傾…”
李金生說到這里,沉默了。
后世子孫評判祖先功業總是不好說難聽的,但李斯這事干的實在是…太難看了!
曹謹行也不禁感嘆造化弄人。
始皇帝為了子孫可謂殫精竭慮,但是他沒想到胡亥竟敢矯詔篡位,而他的忠臣良相,竟然會是幫兇!幫十八世子繼位,親手害死了他的女婿…
可能是因為這對翁婿關系比較塑料,也可能是趙高許下了天大的誘惑,還可能是情勢所逼,始皇錯看趙高,矯詔下發,李斯為了保住位置,只能選擇同流合污…
不管是哪種,李斯都有負始皇所托,但他又不是真正的奸臣,當胡亥縱情聲色、大興徭役之時,他因勸戒獲罪,全家被斬,只有李由一脈因手握重兵,天高皇帝遠而得以幸免…
曹謹行明白了:“李家全家被斬,因言獲罪,李由后人也只能隱姓埋名,就有了你們開封李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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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金生點了點頭:“先祖仙逝之前幡然悔悟,用假鏡迷惑胡亥,命親信將真鏡押運到了雍丘駐地交給二祖,也就是如今的開封杞縣…秦二世而亡,天命已定,不想胡亥再圖謀始皇陵寢禍亂天下…”
“呵。”
曹謹行冷笑,說的好聽,不過報復而已,他略過了這一茬,說道:“那你們這么長時間都隱藏的好好的,怎么今天露了相?給人盯上?引來滅門之禍?”
李金生眼中閃過仇恨之色,雙手不斷用力,攥的骨節泛白,冷冷道:“我李家傳承至今,深知‘木秀于林,風必摧之’的道理,一直不爭不搶,身懷寶鏡也不敢亂用,甘于平庸,可這些人突然闖入,不分青紅皂白就大肆屠戮,逼問寶鏡下落,又哪里有什么理由?!
秦王照骨鏡傳承至今,從來都只有家主和少主知道藏匿之處,我父親戰敗,寧死也不愿落入他們手里受嚴刑拷打或攝心之術,梟首自盡!臨死之前,讓我戴上生根面,換上家丁衣服,躲在死人堆里,才逃過一劫…”
說到最后,李金生眼眶含淚,怒不可遏!
他是從墳墓里爬出來的,當站在荒郊野嶺,親眼看到全家老少的冰冷的墓碑時,那種天地寂寥、舉目無親的悲涼,常人無法理解!
曹謹行嘆了口氣。
看來,有可能是卜算之類的手段,又或者干脆是神獸提供的消息,畢竟它們,可是一直從秦漢甚至更久,活到現在的…
曹謹行傾向于后者。
四兇之窮奇,或許不是神獸中最強的,但一定是最陰狠歹毒的,一直躲在歷史陰云之后,看熱鬧不嫌事大,沒準連大秦二世而亡,天下大亂,都有它的手筆…
曹謹行明白了前因后果,松了口氣,道:“我也會攝心術,你有沒有想過,朝廷可能直接逼問你,懶得交易?”
李金生吃驚地瞪大眼睛,臉色慘白,看著曹謹行,似乎沒想到朝廷也這么沒下限!這跟那幫殺人兇手有什么區別?!
“行了。”
曹謹行看他那懵逼的表情,心道這家伙可真單純。
空有寶物而不用,甘于平庸…他不好說這種生存策略是對是錯,但就目前來看,哪怕靠這鏡子混成四大世家,一樣頂不住趙希真,只能說蒼天不佑,該著有此一劫。
曹謹行站了起來,承諾道:“我會盡全力護你周全,但現在需要改一下先后順序…我要馬上拿到秦王照骨鏡!”
地圖就在手上,早一天知道秦陵地宮全貌,以后進去就能多一分安全。
李金生臉色更白了,小心向后移動:“你!你想用攝心…”
曹謹行懶得跟他磨嘰,直接道:“其實你不說我也知道它在哪,就在你們李府對嗎?這種重寶,不可能會藏在外面,那幫人找不到,可能是機關巧妙,但不好意思…瞞不過我!我不需要你多嘴,老實在這等著,我去拿鏡子。”
李金生先是神情一緊,接著又不忍心地提醒道:“現在府里府外都有人盯著!那些人躲在暗處,雙目血紅,好似木偶僵尸一般,只知殺戮,非常恐怖!你一個人找到了也拿不出來的!不如等回京之后帶大隊人馬來取,我一定告訴你們位置…”
“還行,武功差點,心性純良。”
曹謹行笑了笑:“難怪能讓慈光大師暗中相救,你們李家跟他有舊吧…”
李金生呆呆地點頭:“我們自北宋大相國寺聲名鵲起以來就一直往寺里捐香火錢,跟歷任主持的關系都可以…”
“家底雄厚啊,難怪吃得起何羅…”
曹謹行身形一閃,消失在洞中,只有極澹的話音遠遠飄入:“勞煩大師看護,曹某去去就來…”
“阿彌陀佛。”
洞外,慈光大師雙手合十,念了一聲佛號。
——幸虧來的是曹謹行,換一個人,李金生的處境可能就不太妙了,北鎮撫司,最不缺的就是嚴刑逼供的手段,為了事態不至惡化,少不得要舍棄他…
大師暗暗松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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