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謹行皺眉:“水里有東西。”
陸繹道:“我來抓吧。”
曹謹行抽出鯨鯊骨笛:“我來擋。”
簡短對話過后。
陸繹縱身飛了出去,曹謹行將骨笛放到唇邊,運起混元真氣駕馭自然水力,《雪域圍城曲》響徹什剎海!
二十幾頭大象嘶吼著,瘋了一樣奔向岸邊!
龐大的體型帶來巨大的壓迫,讓岸上的人下意識地想要尖叫逃離。
看象的人太多了,動亂一起,眼看就要發生大規模踩踏事件,不知多少人要葬身在人群腳下!
突然,凜冽的笛聲響起。
徹骨的寒意以曹謹行為圓心,席卷四方!
狂奔的大象是主要目標,沒等上岸,音波猶如颶風掃過,所有大象動作一僵!
寒氣拂過!
大象體內的血液流動放緩,身上麻木,痛感減輕,很快就從瘋狂狀態回過神來,打了個寒顫。
正要亂跑的圍觀者也在聽聞笛音的第一時間,被拉入了意境。
一個個神色恍忽,哆嗦著抱緊自己,好像來到了某處一望無垠的雪域,眾人跋涉在連天大雪之中,每一步都邁的艱難無比!
笛聲壓過一切喧囂!
霎時。
騷亂戛然而止。
天地間只剩下一個聲音。
整片什剎海內外的人與物,都像被按下了暫停鍵,唯有陣陣凜冽的音波,在人群中回蕩…
如此效果,委實震撼!
無論是人群中潛藏的高手,還是出手抓捕水中異物的陸繹都吃了一驚。
這可不是一般通幽四層的人能做到的,其中借用了天地自然之力,這是傳說中的“天人合一”!
“難怪…”
陸繹一直奇怪,為什么剛到家,還沒坐熱乎,就讓被爹安排了個千戶職位,還點名要他參與浴象事宜。
原來,浴象是次要的,接觸曹謹行才是目的…
是見賢思齊?
還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
陸繹大概猜到了陸炳的想法,倒也不抵觸。
從剛才的接觸看,這位第十三太保心思機敏、見聞廣博。
難得的是,他的年紀比他還要小,如此年輕,前途無量,絕對夠資格當他的朋友。
心思電轉間,陸繹已經施展輕功,來到群象洗浴地方的上空。
屈指一彈。
一道寒氣指勁落于水面結成堅冰。
陸繹輕飄飄落到了冰塊上,雙眸閃亮,仔細觀察水下的動靜。
這水底有東西!
——剛才隱隱看到有青光一閃而過,隨后那些大象才躁動起來。
應該是受到了攻擊。
或者是察覺到了危險…
此時,一眾象奴正從水里游上岸,突然青光一閃,一個象奴當即慘叫一聲,腿上被扯下了一塊肉,鮮血淋漓!
陸繹臉色一沉。
“在這!”
他雙手掐印,運轉內力,隨指法變幻,全身真氣散布開來,腳下湖水隨之而動!
世間萬法,蜀山劍宗以“御劍”為道,五毒教以“御蠱”為道,天師府以“御雷”為道,各有所長。
而隱世學宗則是以駕馭“陰陽五行”為道,內分金、木、水、火、土五類術法,艱深晦澀,威力極強!
“起!”
真氣籠罩方圓百米。
那青光剛要遠遁,陸繹手一抬,水花四濺,一尊人形怪物被水流送出了水面!它的四肢全被水流鎖住,懸在半空,一動不能動!
陰陽術·水龍吟!
陸繹打眼看去,那是一只模樣古怪的猿猴,身形瘦弱,白頭青身,雙目猩紅,嘴角帶血,缺了一只手。
“異獸水猴子?”
陸繹眉頭一挑,難怪它在水下的速度那么快,這種異獸主要在水中活動,天生就會“龜息功”,可以長久閉氣,而且四肢有力,游泳速度飛快。
“奇怪,水猴子活躍在淮水一帶?怎么會來京師?”
陸繹腦中剛閃過這個念頭,突然身后水花炸散,一道人影悄無聲息從湖底殺出,舉劍刺向陸繹咽喉!
“放開它!”
那人年齡不大,只十五六歲,劍法卻又快又狠,暴怒的大吼聲中,長劍已經臨近陸繹的脖子!
陸繹微微吃驚,他居然一點沒發覺,眼下雙手結印,操控水流束縛水猴子,這劍他能躲,但躲了,水流一散,水猴子掙脫,再想抓就難了…
便在此時,風聲乍起!
嗡的一聲弦響!
一支冷箭閃電般從岸邊殺到,一箭射進那人的肩胛骨!
箭上罡氣霸道無比,拖著那人倒飛數十丈,把他釘在了湖對面的墻上!
箭簇插進墻體!
箭尾嗡嗡直顫!
“啊啊啊!”
凄厲的慘叫聲響了起來。
那人掛在半空,全身重量只靠一只箭支撐,疼的撕心裂肺!
陸繹手上的水猴子原本紅著眼睛拼命掙扎,突然聽到這一聲慘叫,眼里的紅光慢慢消失,掙扎的動作逐漸減弱,緊張地望向那人。
陸繹暗暗奇怪。
順著它的目光看過去,臉色一變。
只見那人持劍的右臂毛絨絨,青筋暴起,硬如鐵柱——赫然就是水猴子的手!
“傷者退下休息,包扎傷口,其他人,繼續!”
曹謹行收起萬石弓,一聲令下,象奴們親眼見到兩位大人神技,在眨眼之間抓住罪魁禍首,也放下了心,紛紛趕象回湖里。
水里沒了咬腿的禍害,大象們不再抗拒,老老實實下湖。
沒一會又活躍起來。
周圍圍觀者見狀停下腳步,返回原位,議論紛紛,從之前的驚恐轉為贊嘆…很顯然,茶余飯后又多了份談資…
“嘉明,你們幾個看護著點。”
“是。”
陸嘉明等人帶了手下總旗、小旗把守在岸邊,以防再發生類似動亂。
曹謹行施展輕功落到湖面冰塊上。
“怎么回事?”曹謹行問。
“水猴子入水偷襲。”
陸繹單手掐住水猴子的脖子,努嘴示意,讓曹謹行看釘在墻上的那個人:“你看他的手。”
曹謹行轉頭一看。
只見那人十五六歲,少年模樣,臉色蒼白,雙手一白一青——水猴子缺的那只手,就裝在他的身體上!
曹謹行目光一凝。
“移花接木…”
太陽落山了。
浴象結束。
除了中間的小插曲,整個過程還算順利。
曹謹行命令值守象房的錦衣百戶配合象奴趕回大象,接著讓人把襲擊錦衣衛的“賊子”押入大牢,細細審問。
陰暗潮濕的牢房里,寂然無聲。
那個少年被兩根粗大鎖鏈鎖在監牢中,身邊是那只水猴子。
此時此刻的它,沒了之前的兇狠凌厲,縮成一團,全身發抖,只敢躲在少年身后,怯生生地看門外的兩人。
曹謹行和陸繹坐在椅子上。
身上的飛魚紋在燭光掩映下,顯得格外猙獰和兇殘!
一股無形的壓力,隨著他們的視線,壓向那少年!
那少年臉色慘白,當焦急憤怒的情緒逐漸散去,后怕開始席卷全身——為了救水猴子,他襲擊了錦衣衛!
襲擊了…錦…衣…衛…
冰冷的現實在腦海里回蕩。
少年無力的閉上眼。
他就要死了…
曹謹行道:“襲擊錦衣衛是重罪,不想滿門抄斬就老實交代。”
“我…”
那少年睜開眼睛,急忙道:“我只是…只是想救阿文…”
說話時觸動傷口,他悶哼一聲,嘴角溢出鮮血。
旁邊陸繹不動聲色。
他能看出這少年說的是實話,當時水猴子的狀態和現在很不一樣,這里面應該有內情,但他不會打擾曹謹行。
他看得出來。
曹謹行似乎對這件事很感興趣…
曹謹行:“名字。”
那少年:“乙一。”
曹謹行挑眉。
少年忙道:“這就是我現在的名字,沒有騙你們…我們沒有名字,從小到大,只有代號,活的頂替死的…”
他猶豫道:“我原本是最小的…但排在我前面的都死了…”
曹謹行皺眉:“你來自濟南府繡玉谷野鬼村?”
乙一頓時睜大了眼睛:“你、你怎么…”
“現在是我問你!”
曹謹行打斷了他,冷冷道:“為什么來京城?它為什么攻擊象群?”
“它不是故意的!”
乙一急道:“阿文中了瘋癲丸,必須定時吃解藥壓制毒性,不然就會狂性大發…我們一路北上,就是來找神醫的…偷來的解藥早用盡了…不敢走陸地,怕它控制不住…我們本想走水路往北去鯉魚山…誰知碰到了那幾頭怪物…它們還踩到了阿文…所以…它真不是故意的,要殺殺我吧,求你們放了它!”
乙一苦苦哀求,身后的水猴子緊緊抓著他的衣衫,發出陣陣哀鳴。
陸繹臉色微變。
鯉魚山…神醫…
他看向曹謹行,夠巧的啊。
曹謹行也有點意外——這還沒等去呢,那邊的人先找上門了。
“不用著急。”
曹謹行瞥了乙一一眼:“只要你老老實實告訴我我想知道的…這事就還有回旋的余地…”
乙一眼前一亮。
“先回答我的問題。”
曹謹行道:“據我所知,當年的移花宗,除了制作出寥寥幾個能完美融合異獸力量卻兇殘嗜殺的怪物之外,更多的是融合失敗,只能茍延殘喘的失敗品…
這些失敗品受人排擠,無法立足,這才在廢墟中創建了他們自己的‘野鬼村’,嚴格排斥外來者…
這都已經安安穩穩地過了這么多年,為什么突然開始抓人實驗?聽你的口氣,似乎時間不短了?是誰在主導?目的是什么?又是誰給你做的實驗?別著急,一個一個答。”
乙一吃驚地看著曹謹行,似乎沒想到他知道這么多!
“野鬼村”這個名字,既是最初建立村子的人的自嘲,也是事實。
當年那些被禍害的試驗品被救出來的時候,就已經給折磨的形似孤魂野鬼,不成人形了!
有的長了禽鳥翅膀…
有的長了勐虎尾巴…
有的給換了猿猴的手…
有的給換了狼王的腳…
還有的被扒了人皮套上蛇皮…
最無奈的是,絕大多數都是失敗的,那些異獸的肢體不但沒能讓他們獲得天賦異能,還讓他們身體潰爛,痛不欲生!
移花宗壞事做盡!
人們固然對許清微一伙深惡痛絕,恨不得把他們千刀萬剮!
卻也對那些實驗過后樣貌怪異的“怪物”恐懼萬分,巴不得他們離得遠遠的。
甚至曾有人提議,殺光這些不人不鬼的怪物,免得污了人間!
三百多年來,一代代傳下來,野鬼村的情況越來越鮮為人知,連很多濟南府當地的人都諱莫如深。
僅剩的幾個知道些許實情的老人,都視繡玉谷為禁地,視野鬼村為煉獄,唯恐避之不及!
沒想到,還有人特意打探過…
乙一意外的同時,也知道這是個機會,難得有人對那鬼地方感興趣,為了救阿文,救自己,他沒有選擇,只能和盤托出。
或許…
還能靠這些情報,救救其他被擄進野鬼村的“師兄弟”…想起那些被強制做實驗,強制習武練功,最后死于非命的朋友們,乙一深深吸了一口氣,沉聲說道:“為我們做移植的人,叫羅烈,村里人也叫他‘蛇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