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時刻。
天空泛起魚肚白。
劉振遠和曹謹行回到獨石城下,守城的陳檜已經了解到大獄發生的事,正在城樓上警戒,就看到了他們身后的白駱駝、白馬、白牛。
駐守邊關,常跟蒙古打交道,陳檜看到這些牲畜,立馬就意識到局勢可能有重大變化,當即吩咐親兵大開城門,親自到門前迎接。
“鎮撫使大人。”
陳檜對劉振遠絲毫不敢怠慢,先行一禮,這不止是因為他是十三太保之首,更因為他是效忠于朝廷的法象境,國之干城!
“總督大人切莫多禮。”
劉振遠對他就很和顏悅色了。
對方已是鎮守宣大的一品大員,雖說十三太保職低位高,也不好受他行禮。
“俺答汗投降納貢,蒙古已經撤兵,應該很快就會帶著貢品過來。這是降書,請總督大人過目。”
劉振遠遞過降書。
真投降了?!
陳檜愣了一下,隨即如釋重負,接過降書大略一掃,開懷笑道:“好啊!鎮撫使大人好手段,陳某佩服!”
“非是我手段高明。”
劉振遠搖搖頭,微笑道:“只是俺答汗走了一步昏招,恰好讓我拿住把柄,不得不為。另外,等使者送貢品過來,應該也有俺答汗的請求,具體怎么個降法兒,給不給他體面,就請陳總督和宣府巡撫回稟圣上,等內閣批復吧。”
俺答汗投降,事關重大,理應總督一級接待使者,劉振遠也懶得摻合。
“職所當為,職所當為。”
俺答投降納貢,兩軍避免交戰,北方安穩,這是大好事!
以陳檜的城府也不免露出笑容,忙伸手一引:“鎮撫使大人請,曹大人請,這是喜事,我即刻命人準備慶功宴!”
“哈哈,那就不客氣了。”
劉振遠笑了笑,邁步走進。
曹謹行跟在后方,抬頭一看,韓新亭、朱精忠、沉襄已經等在大門前,看他望過來,回以一笑。
“大哥!”
三人同時抱拳行禮。
“嗯,走吧。”
劉振遠笑道:“我還有東西要給你們,咱哥幾個兒正好聚聚。”
兄弟幾個相視一笑,大步往回走。
慶功宴準備的如火如荼。
劉振遠幾人在獨石城衛指揮使司敘了會舊——十三太保大都身具要務,走南闖北,難得聚在一起。
然后談到了正題。
劉振遠把《文始真經》、眉間尺和蛇蟠陣分別交給了三人。
韓新亭和沉襄還好,對賞賜有預料,兩人都是有積功的人,拿到四品寶物不算稀奇。
曹謹行倒是吃了一驚,沒想到嘉靖這么大方,直接把蛇蟠陣給了他!
這可是神器級別的東西!
雖然殘缺,也比一般的四品貴重。
蛇蟠陣屬四奇,在“后”;風揚陣屬四正,在“東南”,兩者相輔相成,可以緊密貼合。
當兩個陣盤合二為一,威力再度得到強化,放出的風蛇已經能籠罩方圓四百多米,威力非常可觀!
曹謹行拿著陣盤十分滿意。
唯一沒混到賞賜的是朱七,沒辦法,他昏迷的時機不好,正好錯過了。
“別急,老七,也有你的。”
劉振遠把俺答汗賠的那四顆蓮華丹拿出來分了,然后道:“仇鸞的財產,查抄的如何?”
“只搜刮了明面的。”
韓新亭道:“我猜他床下那條地道里應該還藏著東西,就是事情太急了,一件接一件,還沒來得及看。”
“那正好。”
劉振遠道:“先不急,等京城回復,我猜圣上會讓咱們連俺答汗的貢品一起押回去,在此之前可以看看里面都有什么,圣上另有口諭,你們幾個可以挑幾件好的。”
四人眼前一亮。
曹謹行挑了挑眉,看來,仇鸞出事固然讓滿朝文武有了個識人不明的黑歷史,但能及時拔除隱患,也算不幸中的萬幸,嘉靖心里應該還是挺滿意他們及時出手的。
仇鸞的好東西大多都送到了蒙古,“賄虜通敵”,但應該還剩幾件壓箱底的,不要白不要。
幾人聊了小半天,劉振遠原原本本地知道了殺脫脫、除十三翼以及演戲“關門捉賊”的全過程。
毫無疑問,曹謹行又是頭功。
其他三個兄長也是贊不絕口。
劉振遠早有預料。
這并不是說其他太保不出力,而是很多環節非十三不可!
這要歸功于他一看就會、一會就精的恐怖悟性以及,以此悟性積累得來的種種詭異手段。
那些“魔教”手段讓他無論在刑訊還是模彷他人、誘敵深入上,都有極高的成功率,并能以冷靜的思維,找到破綻,一戰而成!
“好小子!”
劉振遠拍了下曹謹行的肩膀,笑道:“看來…我還是來早了,我這送賞賜的速度還趕不上你立功的速度,應該等著兩個賞賜一起送!”
“大哥。”
曹謹行無奈道:“你忘了我差點被石摩柯摩頂?想想就惡心!跟這個比,我還是希望你快點,哪怕啥都不帶也行。”
“哈哈!”
劉振遠一笑。
其他三人也露出笑容。
沒過一會兒,宴會籌備完畢,陳檜親兵隊長求見,恭恭敬敬地邀請五大太保赴慶功宴。
五人是宴會的主角,當然要給面子,同樣赴宴的還有當夜參戰的歐陽安、陳時、相鄰兩個縣的軍官以及后勤幫忙的黃方苓、李鬼手等。
大宴擺了近三十桌。
“宣府名廚到底不比京師,幾位大人還請不要嫌棄。”陳檜笑道。
劉振遠:“陳總督哪里話,榮幸之至。”
眾人落座,隨著陳檜一聲開宴,府中仆婦們開始輪番端酒菜上桌,大宴開始了。
獨石城在開宴會。
陳檜的加急文書也在此期間飛到了京城內閣值房,飛到了嚴嵩、徐階、高拱等人的手中。
所有看到的人都懵了。
尤其那封情真意切、甘愿臣服的降書,更是讓他們覺得是不是哪出了問題?
怎么突然之間就從劍拔弩張直接跨越到投降納貢了?
等嚴嵩等人拿著文書送到嘉靖手上,連嘉靖自己都愣了一下。
他派劉振遠過去,不過是氣急了仇鸞,要劉振遠把人“完好無損”地帶回來,再放詔獄讓他生不如死!
沒成想,無心插柳柳成蔭,劉振遠反而起到了一錘定音的作用。
“很好。”
嘉靖心情立馬好了不少,把文書扔給呂符,讓他也看看,然后笑著對嚴嵩、徐階等人道:
“信中說,俺答汗以黃金三十車、白銀三百車、駿馬三千匹獻貢求封,你們以為如何?要不要給他這個臉?”
嚴嵩瞧著嘉靖臉色,正要先拍幾句馬屁,高拱是急脾氣,他生怕這大好事讓嚴嵩這個老不死三言兩語破壞了,忙接道:“圣上,王者之待夷狄,來則勿拒啊!俺答既然有此心,不妨一試,倘若俺答反復,左不過再回到如今局面,可如果他能借此老實安分,那北方軍費將大大削減!此,于國于民,都是好事。”
高拱性情雖直,但是本身身為文淵閣大學士,也是絕頂聰明的人物,他提出的重點是軍費。
而嘉靖最看重的就是錢。
這玩意多多益善!
果然,嘉靖一聽立馬松動了。
徐階比較謹慎,沉吟道:“但…除了封號,還有互市,不開市,蒙古軍民難以生存,那么此次投降意義就不大,怕只怕他欲壑難填,投降是假,借機休養生息為真…”
旁邊呂符一聽,想到了一點,緊跟著說道:“啟稟主子,欽天監監正月前奏報,韃靼最好的牧場豐州灘將有五年天災,或許俺答投降,也有此等考量…”
這話一出,其他人都有點猶豫了。
難道真打算借機休養生息?
高拱有點著急,他是真不愿看到兩國廝殺,忙道:“稟圣上,幾位大人所慮甚是,但大可控制鐵鍋數量,韃靼不事生產,只要不給耕犁、少給金屬器具,他們也難成氣候!此等機會難得,若成,則北方再無戰事,軍民同歡!還望圣上恩準。”
高拱拜了下去。
高拱情真意切,說的也有道理。
其他人不再多說。
玉熙宮一片安靜。
只有嘉靖手指輕敲扶手的聲音。
“擬旨。”
其他人也拜了下去。
“著,封俺答為‘順義王’,其弟昆都力哈、其子黃臺吉為都督同知,其余子侄部下由內閣擬定。
授俺答鍍金銀印,余者頒敕書,按官階分等賜賞。
另于大同、宣府、山西、陜西、寧夏五鎮開馬市,鐵鍋五百口為限,嚴禁農具,其他細則你們去研究吧。”
“臣等遵旨。”
眾人領命。
其中以高拱最為激動,等他們退出玉熙宮,嘉靖拿出了另一張紙,上面是整個事件的前因后果,事無巨細,全寫在了上面。
嘉靖笑了笑:“呂符,朕記得藍道行說老十三是福禍相依之相?”
呂符也笑了:“是。”
“有點意思。”
嘉靖打量著紙上的內容,說道:“他受的禍是不少,更險些中了石摩柯妖法,如此賣力,又立了大功,那咱們給他點福吧。”
呂符一愣:“圣上的意思是…”
嘉靖道:“他不是喜歡練功嗎?等他回來,剩下的兩天加到十天,再賞他進神兵閣地下第六層,看看那半塊天書碑,說不定他能悟出什么絕學也說不定。”
天書碑是世間神物!
皇室一共一塊半,整塊的就在玉熙宮里,另外半塊則封存在鎮撫司秘庫,只賞給立有大功的人觀看。
曹謹行資歷很淺,但累功不小,勉強夠資格看了。
呂符心中暗驚,心說這曹謹行真是越來越入眼了,這可是破格中的破格!
皇室資源豐富,除了通筋筑骨的飛虎池,還有錘煉外功類似武當金頂雷火煉殿的地龍洞、留有皇室高人絕學留影的琉璃照壁、有助于沖脈破境的餐霞窟等等等等。
在如此多的資源之中,觀半塊天書并不算特別稀缺,但卻是最特殊的!
物以稀為貴。
天下間最“稀”的就是天書碑,因此,能觀碑本身就代表著榮寵,是很多人終其一生都沒法達成的成就。
觀碑收益,因人而異。
就曹謹行展露出的高絕悟性而言,觀碑絕對是份大禮!
“是。”
“還有,讓他們順道把俺答獻的金銀帶回來,有劉振遠在,也省得魔教打主意。”
“是。”
呂符領命,退出玉熙宮。
宮中只剩嘉靖,一揮出一道明黃色真氣,左前方的墻壁分開,露出下方黑乎乎的一塊石碑。
那石碑一看便覺非凡,碑上刻著歪七扭八的字符,本不算稀奇,可那些字正散發著粼粼的波光!
無時不刻!
那些光芒看似無形,內里卻仿佛蘊含著某種難以理解的規律在里面,讓人一看就會沉入其中,石碑撕扯著人的意識,在碑文中遨游,如同徜徉星海,在冥冥中,感悟天地的奧秘。
“長生啊…”
玉熙宮中,傳出一聲呢喃輕嘆。
當天下午。
內閣批文八百里急遞到了獨石城,明文冊封俺答汗為順義王,其弟昆都力哈和長子黃臺吉為都督同知,其余子侄和部下六十三人分別為指揮使、指揮同知、指揮僉事、千戶、百戶等官,并帶來了給封臣的賞賜。
使臣很激動,急忙飛鴿傳書俺答汗,俺答汗也沒想到明朝會如此大氣,還帶來了他期盼已久的多鎮開市消息。
當即帶著蒙古一眾高層,在邊界接受冊封,宣布認同內閣擬定的馬市交易細則,并又派使臣帶著貢品向明朝上《北狄順義王俺答謝表》。
自此,雙方達成和議,一切在邊關漢蒙兩族人民驚天的歡呼聲中,迎來落幕。
當夜。
來援明軍也紛紛撤走。
陳檜、劉振遠打頭,曹謹行等人帶著俺答的貢品,返回宣府破虜衛,仔細查抄仇鸞床底下的那條密道,果然,發現了藏寶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