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耀屏住呼吸，沒想到莫玄教授這么開誠布公，什么秘密不用他問就主動說出。
難道老師真的正大光明，問心無愧，啥鬼都沒搞？
莫玄教授道：“我們在虛靈界里進行的研究，主要是以接近100的擬真度，來模擬物質世界的生命產生，也就是先‘創造’一顆虛擬的原始星球，再一點點注入各種條件，期待它慢慢產生虛擬的古菌、三葉蟲、恐龍、猿人，直到最后的‘虛擬智能生命’。
“唉，那時候的我們實在太幼稚，又太急躁了，完全低估了創造生命的難度，又高估了我們可以輸出的計算力。
“或者說，即便輸出再多計算力都是沒用的，計算力和神魂并不是正相關的關系。”
李耀道：“我不明白，請解釋。”
莫玄教授道：“打個比方，如果你有一臺金屬傀儡，重達一噸，力氣比人類大一百倍，但你想要將它變成真正的人，你會怎么做？不斷增加它的重量和輸出力量，可以嗎？從一噸變成一百噸，從一百倍力量變成一萬倍力量，它就可以產生智慧和意志，變成真正的生命嗎？”
李耀若有所思，緩緩搖頭。
“當然，沒有人會傻到這么做，因為重量和力量，都是和‘意識’全無關系的東西，但其實‘計算力’也是一樣的道理，瘋狂疊加計算力，就好像將一臺金屬傀儡從一噸變成一百噸，不可能誕生什么生命，只會造成——崩潰！
“只可惜，那時候我們都有不明白，或者說不愿意相信這個道理。
“就在虛靈界中剛剛有一點誕生原始生命的征兆時，我們集結了十二臺超級晶腦，瘋狂注入‘虛靈界’的計算力，終于崩潰了。
“我不想多談那次崩潰，反正你們在新聞報道上肯定也看到過，雖然有很多添油加醋的成分，但結果并沒有錯——蘇長發慘死在虛靈界里，我和呂輕塵的神魂都受到重創，結果我中止了‘虛靈界項目’，而呂輕塵干脆背叛聯邦，投靠了帝國。
“不過，告訴你們一個秘密——我之所以中止‘虛靈界項目’，并不是因為我放棄了，而是因為，就在我被卷入無窮計算力的亂流，在虛靈界的漩渦和風暴中被撕得支離破碎時，我忽然想通了，徹底想通了！
“太傻了，以前的我實在是太傻了，太蠢，太呆板了！
“在短短幾百年內，憑空創造一種虛擬生命是既不可能，也根本沒必要的，因為我們明明已經有了一種虛擬生命，一種無比完美，而且絕對不會和人類為敵的虛擬生命，那就是我們自己！”
莫玄教授越說越激動，最后，再次指著李耀和凌小樂！
李耀和凌小樂一陣迷茫。
“等等——”
凌小樂深吸一口氣，咬著手指道，“教授，我們能算是‘虛擬生命’嗎？”
“為什么不可以？”
莫玄教授張開雙臂，仿佛要擁抱整片天地，“看看我們現在的生存狀態，和你們想象中的‘虛擬生命’又有什么不同？”
“但是，我們有身體的啊！”
凌小樂急道，“這里是虛擬世界，我們的身體在真實世界！”
“注意，這里是靈界，不是虛擬世界。”
莫玄教授的語氣罕見地嚴厲起來，片刻之后，又降低了語調道，“是，你們是有軀體，但鬼修并沒有，鬼修只是一段十分復雜、玄妙莫測的靈磁波動，一枚小小的晶片就足以容身，所以，你們可以認同，沒有軀殼的鬼修是一種‘虛擬生命’嗎？”
李耀和凌小樂對視一眼，都看出彼此眼底的糾結，凌小樂歪著腦袋想了半天，哼哼道：“好，好吧，教授非要這么說的話，鬼修的確可以算是一種‘虛擬生命’，是…靈族。”
“還不止如此。”
莫玄教授目光深邃地看著兩人，深沉道，“無論從法律還是從社會的公序良俗角度來看，鬼修都是人類的一員，這你們能認同嗎？”
“當然！”
李耀和凌小樂毫不猶豫。
這是肯定的，自從兩百多年前的《聯邦人鬼平權法案》頒布以來，鬼修或者說靈族，就擁有了和普通人族一樣的法律地位。
兩百多年，足以讓絕大部分鬼修都融入正常社會了。
“還有，妖族，無論身體多么奇形怪狀，長著翅膀、尾巴、爪牙和犄角的妖族，只要他擁有人類的神魂，以人類文明的一員而自居，那他也是人類。”
莫玄教授盯著凌小樂，“同意嗎？”
“同意啊！”
凌小樂猛點頭，她自己就是半妖，怎么會不同意呢？
莫玄教授笑了，伸出三根又粗又長的手指：“所以，你們都能認同，無論是沒有身體的靈族，還是身體奇形怪狀的妖族，還是身體看上去比較‘正常’，但說不定能御劍而行或者轟出幾千斤拳力的人族，不管這三者的身體有多大差異，甚至有沒有身體都無所謂，但他們都是人類文明的有機組成部分？”
李耀沉吟著，苦苦思索這句話里的陷阱，但想了半天都無法反駁，緩緩點頭：“對。”
“也就是說，你們都認同，人之所以為人，并不在身體，而是神魂？”
莫玄教授道，“只要神魂是人，身體怎么變，甚至沒有都可以？打個比方，林代表，如果有朝一日你在捍衛人類文明的戰斗中不幸犧牲，失去肉身，卻以‘鬼修’的形態重生，你還是人嗎？”
李耀眨了眨眼：“當然是了！”
“所以，肉身不重要，我們‘人類’這種生命形態的真面目，就是‘神魂’，我們本來就是一種特殊的虛擬生命。”
莫玄教授總結道，“而所謂的血肉之軀，只不過是一層‘外殼’，是幫助我們降臨到物質世界進行活動的外殼，某種類似晶鎧的東西，只不過，這層‘血肉晶鎧’是我們與生俱來的裝備，就像是卵生動物的蛋殼一樣！
“因為它只是外殼，所以有沒有都無所謂，是什么樣子也無所謂，長個犄角無所謂，能轟出五十斤力量和五千斤力量，都無所謂，只是‘型號’不同，并沒有本質差異，對嗎？對嗎！”
李耀和凌小樂都慢慢張大了嘴，莫玄教授的這種說法雖然荒誕不經，但層層推敲，又覺得，又覺得無懈可擊啊！
如果承認鬼修是人類的一員，承認妖族也是人類的一員，那人類的“身體”究竟長什么樣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神魂！
所以，血肉之軀只是外殼，人類本來就是虛擬生命，或者說，“靈體生命”！
“你們明白我最初的愚蠢了吧？”
莫玄教授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喃喃道，“我們人類本來就是一種虛擬生命，而我卻對這樣的事實視而不見，反而舍近求遠要去創造一種全新的虛擬生命，還導致了不可挽回的事故，真是愚不可及。
“錯了，錯了，過去的研究方向完全錯了，隨著晶腦和靈網技術的爆炸式發展，我們應該關注的重點，不是創造全新的虛擬生命，而是如何讓我們人類在進化之路上產生新的飛躍，全面進入新的形態，完全虛擬生命的形態！”
李耀忽然舉手。
莫玄教授：“林代表，有什么問題？”
李耀：“莫玄教授，不知道您能不能在法則允許的前提下，變一根巨大的彩虹棒棒糖出來，然后一邊舔著棒棒糖一邊和我們介紹？”
莫玄教授：“為什么要這么做？”
李耀：“因為我覺得，您現在的樣子，實在很像小說、游戲和炫光幻影里經常出現的那種野心勃勃的大反派，搞得我非常緊張，所以我在想，是不是請您舔著棒棒糖說，氣氛會比較放松點。”
凌小樂：“…那個，教授，我贊同林特使的提議，您的理論實在有些，亂毛骨悚然的。”
莫玄教授：“可以！”
他輕輕打了個響指，然后在懷里一掏，真的掏出了一片又大又圓的螺旋彩虹棒棒糖，撕開包裝紙，一邊仔仔細細舔著，一邊慢條斯理道：“如果你們還是緊張的話，如果我告訴你們，這些理論我早就寫成了專著，呈送到了聯邦政府的高層和各大學術機構那里，而且就此時此刻，整個‘無憂界’的每一個角落，包括我們正在進行的這場談話，正在被秘劍局嚴密監控，這樣會不會讓你們感覺好點？
“我甚至可以讓正在監控這里的秘劍使都加入進來，或許凌小姐還能認出幾名同事，需要嗎？”
一個目光深邃、面容堅毅、神情古拙、肩膀極寬的中年男子，十分認真地舔著一根大大的彩虹棒棒糖，這副場景實在有些…說不出的詭異。
不過，的確把剛才那種陰森而癲狂的氣氛，都沖得無影無蹤。
李耀和凌小樂不約而同地眨了眨眼，想想也是，以李耀“星海共和國議長特使”的身份，來參觀“火種計劃”這么高規格的秘密項目，不被秘劍局死死盯住，反倒不合理了。
“我知道你們在想什么，但一切并不是你們想象的那樣。”
莫玄教授淡淡道，“林代表，正常情況下，倘若以一天二十四小時來計算，你會花多少時間在晶腦和網絡世界里呢？”
李耀想了想：“如果把太虛幻境的修煉都算進去，十來個小時吧，畢竟到了我這個級數，計算力和神魂都十分強大，在太虛幻境中可以拉長時間，一小時當三四小時來用的，很多推演和修煉工作，都可以在虛擬世界中進行。”
莫玄教授點了點頭：“凌小姐，你呢？”
凌小樂想了想道：“不一定，出任務的時候可能少一點，但休假時基本上全天都泡在網上，綜合一下的話，也是十來個小時吧。”
“很好，你們都接近聯邦人均上網時間了。”
莫玄教授微笑道，“根據最新統計，將各個不同星球和星艦上的時間都折算成一天二十四小時的話，聯邦人，不分男女老幼，每天消耗在靈網上的時間是九小時二十二分，如果是八歲到一百二十歲之間的活躍年齡段，則平均上網時間是十二小時三十三分，剛好超過一半。
“時間雖然‘僅僅’超過一半，但現代人幾乎所有重要的事情，工作、娛樂、交友、叫車、叫外賣、發表意見、自我提升…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在網上完成的。
“可以說，現代人類生活的重心，早就徹底的，不可逆轉地轉移到網絡中了！
“我倒是想請教兩位，如果你們生活中一半的時間和90的內容，無論工作、修煉還是吃飯、交友甚至都必須、而且樂于通過網絡來完成，你們究竟是碳基生命還是虛擬生命呢？你們的神魂是生活在網絡還是物質世界中呢？所謂‘現實’中那具血肉之軀，難道不是用來保證你們能正常上網，并讓你們繁衍下一代，好讓他們也繼續正常上網的‘外殼’而已嗎？
“承認人類是一種虛擬生命，網絡就是我們的未來、我們的本質、我們的一切，這真的很難嗎？”
莫玄教授狠狠咬著彩虹棒棒糖，聲若洪鐘、斬釘截鐵地問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