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何前去處理案牘,其娘子進灶房燒晚飯。
涂山君則倚靠在藤椅上手持書卷。
細細思索。
這件事兒辦的略顯粗糙,倒不是切入的理由有問題,而是不該如此急切的就讓對方答應。
這世上從來都是求人辦事難,別人求自己方可將主動權攥來,也能夠讓對方更加信服且情愿。
盡管涂山君知道此地多半會有變故,只不過那大齊的惠王并不清楚。
如果他不遵從,反而稟告給皇帝,又會增添麻煩。
「凡事還是該謹言慎行。」
涂山君攥著書卷,壓低自己的聲音。
很多事情沒辦法和對方說清楚,就算說開也無人能懂。
哪怕涂山君直接告訴惠王,天地有變,若能利益交換,取西山與我,當護爾周全,其實也無法讓惠王信服,不如神鬼色彩來的好。
「略有粗糙,不過還算有進步。」
涂山君微微頷首。
他漸漸懂得了一些高修的智慧。
很多事情,自己是不能也不該出面的。
西山修了一座大廟。
如廟似觀,與尋常的道觀不同也和那些僧廟不一樣,看起來倒像是一座殿。
這座殿占地極大,將半壁西山圈起來,西山本就是惠王攥著,他想怎么折騰也無妨,也就是在朝堂上又有言官彈劾而已。
惠王置之不理。
聽那些讀書人幾句牢騷而已,他繼續修他的大殿。
不到一月,在惠王金銀開道的情況下大廟已臨近竣工。
內有五方殿,外有十大制式樓臺相互連結。
站在廟觀的大門的不遠,仆從撐傘遮蔽艷陽,元穆感嘆道:「唉,生在王公家,知道的太多太多,反而陷在里面,瞧不上這個看不上哪個,小門小戶不愿意去,大宗大派夠不上門檻…」
「真是一座好觀!」
「是好觀。」
「不過還缺…」
「卻什么?」
元穆皺眉。
他正要看看是誰這么大膽敢在他自語的時候接話。
剛要呵斥侍衛,就聽到了那個空靈中帶著幾分沙啞的聲音遞出一句話。
「缺一個廟祝。」
元穆驟然感覺背后一陣冷意傳來。
「大膽。」
侍從怒喝。
「住口!」
元穆趕忙喝止,轉動僵硬的脖頸尋找聲音,正看到一位身著黑紅法袍,腳踩鐵云靴的高大壯士緩步走來。
那人一頭暗紅色長發極其惹眼。
長發被隨意的扎起來,頗有些不羈的模樣。
起初元穆還不敢認,眼看對方越來越近,他也裝不下去,戰戰兢兢的問道:「您就是?」
「我就是這里的廟祝。」高大男人拱手回答。
見到對方承認元穆長出一口濁氣。
他就怕見不到正主。
元穆拱手道:「先生請便。」
高大的赤發青年還禮道:「若有大事,可來閻君廟觀。」
話音落下,高大的赤發青年往廟觀走去,揮手間,清風吹拂過去,數十道赤巾力士隨行,自發的將還沒有完工的廟觀修補。
少頃。
那些還在其中的零零散散的勞力和工匠也都被請出。
站在門口的惠王元穆看向身旁的老道士,神色凝重的問道:「張真人可看出什么?」
老道士渾濁的眼眸閃爍神光 沉聲說道:「深不可測。」
老道士根本看不清楚那位高大青年,他站在那里就像是一座無形的天淵。
他心中隱隱有個聲音在告訴他,如果他施展法眼一觀,很可能會被那座天淵徹底吞沒,成為消散在天地的塵埃。
聽到老道士這么說,元穆沒有了緊張。
不管對方是什么人如今倒也算是他的靠山。
只盼這位閻君越強越好。
「打道回府。」
元穆斟酌應該如何從閻君那里得到應許,又怕沖撞高修。
至少也得知道對方是何門何派的高修才好搭話。
想起小西天佛子的拒絕,元穆心頭又籠罩了幾分陰霾和不悅。
登上馬車,元穆不甘心的看向老道士問道:「張真人,難道本王就真的沒有機會拜入那些大宗門嗎,雖說道門與西天十分古老,可是越是如此不該越發開明嗎?」
張真人尷尬的笑了笑,拱手說道:「以王爺的天資,在走出神禁大地轉氣血為法力即可修成金丹,可是王爺的年齡大了,又無道體加身,若不然,在王爺十歲的就該被那些人帶走。」
「道門不入,西天不度,其余古老宗門總該有一個…」
元穆嘆道:「合歡宗、御獸宗同樣古老龐大,可是,我…寧為雞頭,不為鳳尾啊,還不如投身個中不溜的大宗門成為真傳。」
合歡宗和御獸宗門檻不高,卻也沒有前途可言。
連這兩都入不得真傳,更不用說古仙樓和萬法宗。
其實元穆更想拜入萬法宗。
雖聽說萬法宗不是遠古傳下,卻是實打實近古時期登上頂峰。
連道門和西天都賣萬法宗的面子。
老道士面色復雜。
這些頂尖大宗他連奢望都不敢。
五大天下中,中土實力最盛,而這些勢力的名號更是在中土響亮。
縱然元央域出生的人天分超然的好,能夠成為那些頂尖勢力真傳的人也是鳳毛麟角。
只能說元穆還未踏入修行路,對仙路上的眾人沒有直觀的感受。
現在的元穆看那位自稱"閻君"的人只是敬畏,想著有了個保底的出路,卻根本不知道那個人的恐怖,在張道士看那人的第一眼的時候,他就從那個高大的紅發青年身上感受到了一股非同尋常的氣質。
指揮赤巾力士完成最后的修繕,涂山君站在最大宮殿,也就是閻君殿的青石磚上,看向正襟危坐在神龕中的泥塑。
泥塑高約三丈。
身著黑色帝君袍,頭頂冠冕。
珠簾遮蓋了一部分面容。
涂山君也不知道應該捏成什么容貌,索性以一團清氣遮掩了未完工的相貌,反正也沒有善男信女前來上香膜拜,什么樣的面容都行。
哪怕那里只有一團清氣盤旋,潦草的做個遮擋也無妨。
傍晚。
「娘子都收拾好了嗎?」
壽何急匆匆的從縣衙趕回來,連身上的官服都來不及換。
正看到步藏花正數著箱子數目。
「官人。」
「收拾好就走。」
「趙兄弟還帶人在門口等著哩。」
「這就走吧。」
趙青衣聽到招呼,帶青衣樓的武人入院,將四五個大箱子抬上馬車,他站在一旁與壽何興奮的說話:「哥哥還不曾去那廟觀吧,可大了,立在西山下,囊括半壁,我那小院太窄,容不得兄弟們,現在倒是寬敞的寂寞。」
「走走。」
「這就走!」
行隊來的快去的也快。
有麟蛟馬拉車,不過半個時辰就從萬寧縣搬到西山廟觀。
壽何著實被震撼了一把。
緊接著想到自己上衙的時間從不到一刻鐘變成半個時辰,又不知道這是幸運還是不幸,總而言之好歹不用擔憂積攢錢財為老神仙修廟觀攢金身了,這些活兒已經有人替他解決。
安頓下來已見星稀。
站在后山小觀寬闊土地前的涂山君翻掌取出一枚血色的丹藥遞給壽何。
「老神仙這個是?」
「利用血道煉出的神血丹,應該足以支撐我出手布陣。」
涂山君看了一眼壽何,沒有神血丹也可以利用武者洶涌的氣血出手,不過那樣無疑是透支潛力,嚴重者還會影響根基和壽命。
有神血丹作保至少可以讓涂山君本尊短暫出手。
縱然只有一兩息的時間,以本尊的實力也足以安排好一切。
「屏氣凝神!」
「祭出尊魂幡。」
壽何取出袖袍中魂幡。
氣血涌動間三尺魂幡化作一丈。
青黑色的幡面垂下,仿佛一道通往了未知深淵的大門。
「服丹。」
壽何毫不猶豫的服下丹藥。
神血丹入腹,壽何立時感覺無窮氣息自肺腑迸發,流經四肢百骸。
咚咚。
戰鼓錘響。
像是遠天的戰歌。
壽何運轉血經,極力壓制著體內氣血蛟龍,睜開的雙眸綻放出洶涌的血光。
然后他就看到站在不遠處的高大人影漸漸消散,立在身前的尊魂幡則伸出一只慘白泛著青光的修長鬼手。
鬼手一點。
十道小幡落座在十座樓閣。
五指猛然斷開。
融入內里的五座大殿。
「遮!」
嘶啞如帝王低語響徹的那一刻,青黑色的幡面徹底取代了頭頂的天空。
一道虛幻的人影行走在這一方天地。
獠牙啟。
猶如星球被他吐出,那弱小的星球看不到其他的東西,只有一顆參天古木占據了所有。
在古木即將落地的時候,五方殿迸發出五行光芒,輪轉形成一座龐大的陰陽磨盤。
十方旗幟化作十顆明珠一顆顆的鑲嵌在陰陽磨盤的邊緣,十顆明珠一顆顆的亮起,分化出十條鎖鏈將內外連接。
陰陽磨盤懸于古木的背后,遮蓋了所有色彩。
蟠桃古木像是感應到什么似的,原本虬結在一團山岳中的根系伸展。
「落!」
轟隆!
山岳土壤被黑風拂去。
蟠桃古木終于落地。
甫一扎根,在陰陽磨盤慢慢隱去的時候,獨屬于神木的神光消失。
仿佛扎根在這里的就是一株普通的三丈高木。
虛幻的人影曲指一彈。
青黑色的幡面收回,丈許魂幡重新變成三尺模樣。
本已有些支撐不住的壽何又服用一顆神血丹。
立于身前的虛幻人影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高大的赤發青年。
手掌撫在他的頭頂,沉聲說道:「神血丹效用無窮,可惜氣血武道前路…還未延伸,不然觀天地異變當可再進一步。」
「休息吧。」
冰涼手指一點。
壽何已鼾聲如雷。
站在古木前的涂山君回頭看向這座契合廟 觀的大陣,滿意的點頭:「不錯,這座大陣足以遮掩神藥輝光。」
接著望向蟠桃神藥。
如病入膏肓的深秋葉子涌動綠意。
「咦?」
晚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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