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玄緊繃的心神稍有放松。
直至大槐樹下,石盤棋桌前,拱手施禮道:“后學末進攪擾前輩清修,實在罪過。”
涂山君啞然失笑,這人倒是有些意思,分明是他用術法請此人神識前來。
到了赤玄這里,卻成了是他攪擾的罪過。
涂山君澹聲說道:“是本座請你前來,何罪之有?”他早已經認識了赤玄,很難想象,這是個年歲才二十出頭的道士。
蓄著胡須,穿著一件不甚干凈的靛色道袍,以暗黃色封邊。
長相顯得頗為老成。
但是,就連長相也是赤玄自己主動去改變的,似乎都是為了讓自己的形象看起來是個擁有術法的得道高人。
在涂山君說完之后赤玄暗道:“苦也。”
他根本不知道面前人到底是個什么樣的心性,要是回答差了,有可能小命不保。
因此,他只能先觀察那坦然自若,坐在藤椅上的青年人。
雖說有發髻,實際上離近了,發現只是隨意的用粗糙的巾繩捆綁赤發,那一頭狂亂的赤發才顯得規矩起來,卻依然讓人感到驚異。
更別說自額角延伸出的兩只蜿蜒鬼角。
漆黑鬼角如竹節,猩紅紋路微微閃爍著。
目測一量。
九尺余,偉岸魁梧,姿容無儔,其氣質安定澹泊,好似仙山重宇,當真人杰也!
一襲黑色道袍,內襯浮繪,外則漆黑如墨,以猩紅封寸許寬邊。
其材質很是面熟。
赤玄感覺自己應該在哪里見過,似是想到什么,恍然:“魂幡。”
那身制成的黑色道袍,分明與尊魂幡的幡面材質相同。
更奇特的是,幽邃如寒潭的雙眸時常可見神光在其中閃爍涌動。
“請坐。”
涂山君并未糾結剛才的反問,隨手放下手中那卷書。
赤玄明顯多了幾分拘謹,坐下之后,目光定格的面前的棋盤上,他發現這是一盤匠氣很重的棋局。
毫無靈動,就好似每一步都是嚴格按照規矩去走。
“這是一門術式?”
赤玄童孔不自覺縮小。
他仔細看去,哪里有什么棋盤,分明是一門術式在通過這樣的形式排列出來,就好似是某種嚴格的儀軌。
“以你現在的修為,看多了反而有害。”
涂山君隨手將面前的黑白子都掃進一個棋簍中,面前哪還有什么棋局,倒是多了一只酒壺,兩只酒盞。
“倒酒。”
赤玄四下一看,連個鬼影都沒有。
遂指了指自己,略帶疑惑以及些許驚訝的問詢道:“我?”
“不是你,難道要本座給你斟酒嗎?”
“嘿,瞧您說的,晚輩怎敢讓老修行動手。”
赤玄趕忙拿起酒壺,為涂山君斟酒,也為自己倒上了一杯,放下酒壺舉起自己的酒盞道:“敬前輩。”
說著自己迫不及待的一飲而盡。
長出了一口白霧寒氣,朗聲道:“好酒!”
涂山君端起酒盞,聞了聞酒氣之后才滿飲一盞。
他陰神燃燒殆盡的之后,是能體會到那種無力孤寂的感覺的,他也意識到自己好像很久沒有蘇醒。
魂幡一體,主魂滅亡,魂幡又不是完全失去所有感知,變成冰冷的器物。
飲酒,其滋味固然令人愉悅,只是少了一同舉杯的人,就少了一點煙火滋味。
“不知道老修行召晚輩前來是為了什么事情?”
“難道僅僅是喝酒?”赤玄放下酒盞,又給自己倒上了一杯,如果真是找個喝酒的人,他覺得也無妨,反正酒在哪兒喝不是喝。
涂山君沉吟,他都有些忘了如何尋常的談話,或是和幡主和平的相處。
最初沒有會面,是涂山君想要觀察對方的品性。
要是個形式極端的魔道,他反而能心安理得的宰殺,將之煉成幡奴。
只是經過這些日子的觀察,赤玄是個本性不錯,卻懂得變通的修道之人。涂山君沒有理由殺死對方,他也不會選擇出手殺死對方。
涂山君轉動酒盞,幽邃的目光看向赤玄:“你有什么愿望想要實現。”
赤玄呆愣半響,不由得笑了起來:“老修行此言實在讓晚輩意外。”
說著,他的神情嚴肅了起來:“我還沒有出人頭地,沒有讓赤羊宮名揚天下,沒有收幾個徒弟留下傳承。”
舉起酒盞,怔怔然盯著如平湖的酒面,那里倒映著自己的面容影子。
最后還是選擇一飲而盡。
“你以為我要殺你?”
“難道不是。”
涂山君并未解釋,而是澹澹的搖了搖頭。
“那前輩問我愿望是為了什么。難道前輩打算幫我實現愿望。”赤玄自己說的都心虛,這事兒一聽就知道有問題,哪有人不修行,要幫別人實現愿望的。
這樣的人圖謀的肯定更多。
又或是話本故事中,被封印起來的魔頭蠱惑世人,讓世人放松警惕的同時解開封印,將封印中的魔頭釋放出來。
赤玄越看涂山君越覺得自己的猜想是對的。
“實現愿望之后,你需要為本座做一件事。”
赤玄頓時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迅速收斂了神情,拱手朗聲道:“前輩放心,盡管將傳承法寶都交給晚輩,旦有驅馳,絕不二話。”
涂山君一眼就看穿了赤玄的鬼心思。
分明是打著空手套白狼,卻不履行諾言的主意。
雖說,是他在與赤玄紛說,實際上也是赤玄在揣摩涂山君。
如此一位看起來就不凡的修士困于未知之地,只能通過這種辦法和人交談,就說明對于他的限制十分巨大。
赤玄已知道,自己輕易不會被殺。
既然如此,又哪有什么需要顧慮的。
能夠從面前這個青年老怪的手里取得好處才最要緊。
不管是術法的傳承,還有其他的有關于魂幡法器的能力。
涂山君并未戳穿赤玄的小心思,而是十分自然的取出一枚陰魂丹,放在石桌上:“本座來自域外,需要你的實力達到金丹,幫助本座返回。”
“這…”
赤玄驚詫的注視著桌面上的陰魂丹,正是因為有丹藥的幫助,所以他的實力才能迅速的提升,他沒想到丹藥是出自眼前人之手。
“從今往后,本座會為你提供丹藥、功法術式,指點你的修行。”
“你只需要盡快將自身的實力提升起來,幫助本座回到域外便可。”涂山君早已經為赤玄定下修行的計劃,他的儲物袋中也擁有足夠的資源。
也許在這個靈氣稀薄的世界別人很難有所成就,但是魂幡不靠靈氣,涂山君也同樣不依靠靈氣,他需要的是足夠支撐他修為的法力。
涂山君揮手間,一卷薄薄的經卷出現在石桌上。
“赤羊宮的功法只是火屬練氣的殘篇,這卷‘火經注’乃是大宗經卷,所修法力較之尋常經文更深厚,也十分適合你來修行。”
張然真是個寶庫,臥底生涯為涂山君提供了大量的萬法宗典籍,還有那些組合而成的術法套路,從中挑選,培養修士勢必事半功倍。
大宗功法、提升修為的丹藥,就這么擺在赤玄的面前。
赤玄看向涂山君腰間掛著的那個錦繡云彷制的精致小袋子,又將目光挪了過來,看向面前的功法和丹藥。
他心中的擔憂再次升了起來。
這兩件東西都不好拿。
如今,他吞服丹藥都要好好考慮對方會不會在其中摻雜些什么。
“必須做出選擇?不選我會死嗎?”
“不會。”
“為什么?”
涂山君瞥了對方一眼,并未回答。他就算殺了赤玄尋一個金丹傀儡,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找到回去的路,耽誤時間也耽誤修為。
哪怕真的回到小荒域,也得很久、很久。
那時,他依舊是這樣的修為,依舊是現在的道行。
他有真意,卻用不出來。
這樣的感覺,他已經不想再體驗。
識海中的袈裟老猿綻放金光,心中泛起的萬千念頭和沖動漸漸平復下去。
就連這初次的會面談話,也都讓涂山君感覺不是那么的愉快。
微微抬起手:“你的問題太多了。”
赤玄頓時感覺自己的意識又出現恍忽,他知道眼前這位估計是要結束話題趕他離去,不然的話不會如此。
趕忙問道:“最后一個問題。”
涂山君手掌一停,沉聲道:“說。”
“老修行到底是誰?”
“我是誰。”
涂山君沒想到赤玄問的是這樣的一個問題,他原以為赤玄會再確認確認,或是旁敲側擊的找找有什么辦法能夠避過去。
畢竟這事兒怎么看都像是個陷阱。
天上可不會掉餡餅。
也許是想通過他的名號分析他的來歷,以驗證他說的是真是假。
“我名,涂山君。你也可以稱呼本座,‘尊魂真人’。”
“去休。”
赤玄勐的睜開雙眼,他趕緊摸了摸自己的腦袋和脖子。
自己的腦袋還安安穩穩的待在脖子上。
這讓他長出了一口氣。
他趕緊使用法力檢查自身的狀態。
并沒有發現什么不妥。
“是幻覺?”赤玄怔然看著面前的魂幡。
現在他有些畏懼收取魂幡,伸出手…
正要拿起來的時候,頓時發現自己的手里多了兩件東西,定睛一看,手中的分明是丹藥和經書。
“火經注,陰魂丹。”
“尊魂真人。”
“什么樣的真人會住在法器里,我看就是被封印的魔頭。”
“什么涂山君,是魔君吧。”
赤玄暗自腹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