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權九并未明言,而是嘴角又帶起狡黠的笑。
眼神深邃的注視著桌案對面的赤發道人。
良久,幽幽開口道:“道長又何必多問,兩位破廟伐門而來,一路行進均是沿著鬼王廟,打的是哪番的主意,難道還需要老夫直言不諱嗎?”
涂山君神色肅然,旋即,兩人相視一笑。
心知肚明便是。
聶權九估計也是將涂山君當成了獲得神道法器之后,想要爭鋒一番的人物。
畢竟大黑山治下萬里疆域,光是凡俗國度大大小小加起來就有十幾個。
任誰擁有足夠的實力,都會滋生出將大黑山鬼王取而代之的心。最重要的是,大黑山鬼王自己還出現了問題。
但是實際上,涂山君并沒有取代對方的念想,不過是跟著和尚走來,路上收攏陰魂煞氣填充尊魂幡。
要不是遇到了韓安,得了神道法器,估計也只會將香火愿力當作尋常的煞氣收攏起來。
不過,既然聶權九這樣覺得,他也懶得解釋。
浪行幽冥地,本就是為煞氣陰魂,總要遇到妖魔鬼怪。
聶權九這時候才發現,赤發道人的目光很平靜。
不是那種令人不寒而栗的寒潭幽深,而好似高天清氣,遼闊而淡然,似乎是在思考什么,又像是在追憶什么。
他并沒有問那天高平府出現的金丹真人,因為他已經將金丹真人和眼前的赤發道人劃了等號。
覺法鐵定不是金丹宗師,破戒僧是很厲害,但是金丹境界的阻隔是巨大的,不管是什么樣的天資,何種心性,都要仔細的應對。
沒有金丹宗師會刻意的壓制自己的境界,讓自己看起來宛如練氣筑基。
這不僅僅是因為壓制修為會浪費法力,也會消磨自己的心氣兒。
須知凡是宗師都踏上了自己的道,隱藏自己的道分明是對自己的不自信。當對自己的道產生懷疑的時候,心境就會出現破綻。
當然,特殊情況沒有辦法。
也不排除有些高修就喜歡惡趣味的扮豬吃老虎。
聶權九看了看赤發道人,又看了看覺法,心中思索:“他的本尊到底藏在什么地方?”
眼前這具明擺著就是分身,聶權九又看不到赤發道人的本尊何在,這不由得令他生疑。
“阿彌陀佛,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夠見到那位?”覺法開口詢問。
聶權九收回了目光,解答道:“明日,大黑山宴。”
“老夫已經安排好了住處,大師、道長可賞臉?”
“阿彌陀佛,小僧想先在城中走走。”覺法知道推辭不了,也就答應了下來。
不久,覺法和道士也下了車架。
在聶權九的目送下遠去。
涂山君將手中那個簡陋極致的傳音符折成個三角,使用術法將之禁錮起來。
“前輩不需要這樣小心,那位府君該是不會害我們性命。”
涂山君淡淡的說道,言語之中帶著凝重:“他不敢,但是你現在的情況也不能讓他知道。”
自從被騙過之后,涂山君對待別人給的東西就抱有很大的警惕心。
必須里三層外三層的檢查干凈,再用術法將之圈禁才放下心來。更別管給他東西的是什么人,值得信任還是不值得信任。
他不會佯裝瀟灑大度的隨手揣進懷里。
那樣的舉動確實讓人舒心,卻讓自己不安心。
覺法沉默半響,再抬頭的時候,絲絲黑線攀上他的面容。
一雙清明的眼睛也變成其黑色,就連原本溫和的聲音也多了幾分冷意:“本該按部就班的,修為短暫的突飛猛進,導致魔心難度。”
“魂幡有一術,名曰:降神…”
倒不是因為涂山君有什么圖謀,所以才讓覺法使用那門術,而是因為外力鎮壓終究不靠譜。
本尊出手,施展魔猿定意拳可緩解癥狀,終究治標不治本,唯有修行這門功法。
再以降神術讓和尚自己感悟一番,就可初窺門徑。
聽了涂山君的解釋,和尚搖了搖頭道:“小僧不想欠前輩人情。”
“我欠你人情行,你欠我就不行?”
“再說,你是幡主,我是魂幡主魂,這怎么算是…。”
“算。”
也不知道和尚有什么顧慮,總而言之,他并沒有問涂山君要魔猿定意拳的真意經文。
剛才的那番話倒像是解釋,為什么自己要離開聶權九身旁四處走走,僅是因為當時自己的狀態不好。
二月節,萬物出乎震,震為雷,故曰驚蟄。
昨夜小雨。
今日清晨值微風拂面,泥土的清香襲來。
于大黑山城居住的妖魔鬼怪向著山頂匯聚,臺階匯聚成長長的登山長梯,天剛亮,精怪就已經走上了上去。
綿延宮殿群在大江云霧下顯得如同海市蜃樓,但是此番真實,實在令人嘆為觀止。
長梯數千階,卻沒有一個妖魔使用法力騰飛上去,全都老老實實的沿著階梯走上來。
當然,那些大妖怪不需要自己走路,或是坐轎子,或是騎著奇形怪狀的坐騎野獸,或是被人用登山椅抬著…
直到山頂。
兩側妖兵把守,門口那位神色冷峻的陰姬一雙招子掃過登山的妖魔。
聶權九回頭看了一眼,身后是密密麻麻的妖魔鬼怪,若是一般人見到這般場景,當場就會嚇死過去。
嚇死也好,總好過成了妖魔口中的口糧。
登山易,山門不好過。
然而身居車馬中的眾人并不需要擔心,妖將看到聶權九的旗號就早早的放行。
大黑山宮殿群讓涂山君想起了上輩子旅游去過的古城舊都,只不過這里的游客并沒有多少人,而是密密麻麻的妖魔鬼怪。
宮闕樓閣并不金碧輝煌,而是水墨般以黑色為主基調。
萬丈金光根本刺不穿頭頂上的淡淡薄霧,以至于上方天空總帶著一種灰蒙蒙的紅色霞光,不像是陰天,反倒像是黃昏。
入了內城門則是廣闊如道場般的平地。
過了猶如道場的平地,再往前就不能乘車坐馬,須得自行走路。
妖兵鬼將如林立,矗立在樓閣大門的兩側。
“請帖。”
“請帖忘帶了?沒請帖的在道場等著吃流水席。”
“有請帖的里面請。”
一只灰狼妖走上前學著拱手:“某是練氣大圓滿,并未收到請帖,難道不能進去?”
守門的陰姬噗呲笑出聲來,纖細的手掌一把捏住狼妖的脖子,將之狠狠的甩了出去。
狼妖摔出去十來丈遠,兩側妖魔趕緊讓路,只不過那狼妖爬了半天也沒有起來,嘴角血沫子淌到了胸前。
“沒請帖就進不了內廷,若是想擅闖,就死在這里!”陰姬神色冷淡,筑基中期的威壓釋放出來,撲面氣息如壓城黑云,懸于頭頂隨時都能傾碾下來。
此番殺雞儆猴,再無練氣的妖魔敢上前來。
陰姬的這個修為其實已經夠用了,因為有請帖的必然是筑基,面對這里練氣妖魔,就是筑基初期都能碾壓過去,更何況是是筑基中期的惡鬼陰姬。
入內廷者均是筑基以上的妖魔。
聶權九他們也不例外。
“龍兒姑娘,就再無正堂的帖子了嗎?”
熊瞎子亮出自己的請帖:“往年都能讓三人進去,怎得今年就只允許兩人。”
說著回頭看向身旁的兩個小熊,他就是帶自家孩子來見見見世面,然而雖然進了內廷,卻去不得正廳。
要知道唯有在正廳才能見到大黑山鬼王,內廷不過是更大的宴席,有宮闕阻隔,只能順著大門一觀。
“熊王見諒,實在是今年位子不足,妾身也沒有什么辦法。”
“就是那些個妖王鬼王也都只帶了一位,也是后來發現不夠位置。”
擋在正廳前的絕色美人臉上帶著歉意,細聲的與那黑熊紛說著。
雖然是軟糯的聲音,黑熊卻不敢大聲喧嘩,須知眼前這人稱呼他們為大王不過是抬舉,自家修為都比不上大黑山鬼王的婢女,又怎么敢稱王稱霸。
門口停留,黑熊轉頭看向身旁的倆孩子一陣糾結,不過隨后他的眼睛就亮了起來,趕緊招手。
“府君來的早啊。”
聶權九微笑道:“熊王不進去,難道專門在此迎接老夫?”
“嗨,老熊我也沒辦法,今年突然改了規矩,一張請帖只能讓兩人進內堂,以往府君也都是自己一人,不如幫我帶個孩子進去,算我欠你個人情。”
聽到黑熊說完,聶權九神色微變,看向守門的龍兒姑娘,求證道:“可是真的?”
龍兒姑娘點頭道:“確實是真的。”
聶權九回頭看了一眼身旁的三人。
往常他也不常來,就算來也都是孤身一人,然而這次不同以往,和尚道士兩人,再加上馬陸。
看到馬陸聶權九頓時安心了。
馬陸好歹是升云原的大妖怪,怎可能沒有進入內堂的請帖呢。
見到聶權九的目光襲來,馬陸尷尬一笑:“這個,請帖送來的時候我回絕了,里面應該沒我的位子。”
黑熊一看聶權九身旁的三人,就知道人家更麻煩,一張請帖就倆人能進去,還得有兩人擋在外面,自家好歹能進去兩個。
“怎么辦?”
聶權九的目光看向黑熊。
“看樣子府君比我們更麻煩,老熊就不打擾了,奎兒跟我進去,小幺你在外面等等,你龍兒姐姐會為你安排好位子。”囑咐完,黑熊就趕緊帶著孩子進了內堂。
馬陸說道:“我就不進去了,聶老您和大師進去吧。”
聶權九又看向覺法和赤發道人,這兩個哪一個不進去都麻煩,他心中很懸。
不過不進去不代表就沒有辦法,內廷和正廳的距離并不遠。
進退兩難時。
“阿彌陀佛,小僧有。”
和尚從納物符中取出那張那金燦燦的玉質請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