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石子掩埋的篝火重新引燃。
劈里啪啦的聲響在寂靜的廟觀內顯得格外清脆。
火光下的眾人早沒了困意。
映照著不同的面容。
有愣神迷茫,也有埋頭盯著地面,卻都沒有劫后余生的喜悅。
概因剛才發生的事情太過離奇。
陳廣達和師妹看起來不像是初入江湖,這會兒正在著手處理昏迷軍漢的傷勢。
一流的武者體魄堅韌,雖然身上傷口不少,卻沒有致命傷,有了這兄妹兩人的處理,也就沒有性命之憂了。
許是噤若寒蟬的壓抑氣氛令人不自主的沉默,之后便是舟車勞頓的困意涌上心頭。
擔驚受怕了半夜,最后都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
翌日,雨已停。
篝火也早就熄滅了。
眾人醒過來的時候才發現,昨夜的那位落魄道人已消失不見。
不僅僅是道人,就連與道人有關的東西,也都消失的無影無蹤。
人走威尤在。
他們的腦海之中不由得回想起昨夜的光怪場景。
厲鬼從身旁掠過,六十條性命轉瞬成了森森白骨。
卻沒有從那位仙師的眼中看到絲毫的波瀾,就像是本該如此。
殺人抽魂,凝聚蒸騰煞氣,最后都匯聚到道人的手中,融入那件看不清楚是什么的法寶之中。
已經不能用神奇來形容,那時候只覺得一股涼氣從尾巴根沖上后脊梁,端是驚悚嚇人。
小麥膚色的師妹快步跑到廟觀門口,張望了一番。
入眼是遠方大雨之后的山間清新,以及帶著泥土清香的風鉆進鼻子。
回頭看向廟觀內的師兄,開口道:“那位仙師…”
“應當離去了。”她師兄回了一句:“我們是凡人,摸不到仙。”
“師兄,那位道長看起來人不壞,你為何不隨他同去。”
聽到師妹的話,陳廣達沉默許久,卻并沒有回答。
他當時真的心動過,但是為何沒有答應呢?
捫心自問,他到底為什么拒絕?
怕是,他恐懼了。
“多謝義士出手相助…”秦夫人拱手稱謝。
昨夜那位道長身在,他們俱是瑟瑟發抖不敢出言以對。如今那人離去,身上的重石枷鎖好似一下子卸下,自然不能缺了禮數。人家可是拼了命相救。
跨過鄉間的泥濘小路,終于走上夯實的官道大路。
涂山君拍了拍熊皮大氅上沾染的露水。
抬起左右腳,腳蹼成團的泥巴,走了這么一路,足讓身高高了一兩寸。
別看昨夜輕飄,實際上用了豬婆龍小半的法力,這會兒丹田也就只剩下五成不到的法力。
所以涂山君也沒有施展術法隔開泥污,只是尋常的擦在路邊石頭。
過了新鮮勁兒,這茫茫霧水好似那嬌娘,纏的人心煩。
涂山君邁著豬婆龍的兩個腳蹼,不無抱怨道:“該編個草鞋。”
順手解下腰間的酒壺,暢飲了一杯,哧的吐出霧氣,遂邁開腳步順著大路走去。
法力需要省著用,這腳力卻不需要那么節省。
只覺得幾口靈酒下肚,大路兩側已見人聲。
“什么時節?”
涂山君掐著手指,數數演算了一番。
恍然,原來到了春種的時候。
只不過春種歸春種,那些人卻都帶著警惕的神色,駐足看向大路上行人,一副虎視眈眈的模樣。
還有些莊稼漢三五人聚集在一起,揮舞著手中的鋤頭。
“世道多艱。”涂山君感慨一聲便沒有再關注。
他縱然是金丹宗師,也改變不了世界,唯有顧周身事,誅眼前惡。
微醺時。
料峭春風襲來。
不知不覺間已經到了郡城的高墻下。
抬頭看向那城門牌匾,‘槐豐’兩字龍飛鳳舞。
“咦?”正要經過城門的涂山君駐足。
看向張貼的告示。
兩側張貼著數十張不同的畫像,其中尤以幾個精怪畫像最為醒目。
據告示上說,陰風谷山澗有兩頭熊羆,專門食人。
官府組織了兵甲也未能建功,若有能人志士可除此兩害,可得郡府賞銀三百兩。
“沒成想,這兩頭熊的腦袋還有懸賞。”涂山君掃了一眼徑直往城門走去,只不過剛剛踏足陰影,頭頂金光閃爍,一道細微的光芒從他的身上掃過去,緊接著重歸寂靜。
越過城門的涂山君只是瞥了一眼。
郡城還是有修士力量干涉的。
門口那面銅鏡雖然不是一件法器,然而卻和整個郡城想和。
以符箓和咒文進行補充,將之變作了一件特殊的法器。
一般的魑魅魍魎絕不敢從這面銅鏡走過,就是膽子大妄圖穿越,也必被法器所傷。
“懸器法嗎。”涂山君淡然一笑,這小小道術可攔不住他。
入城來,喧囂撲面。
高墻之內滿是稠密的行人,房舍高矮錯落擁擠成群。街道兩側的商鋪忙活的熱火朝天,一派欣欣向榮的繁盛景象。
城內多槐樹,值此季節,槐花飄散,或是掉落在街道上,又或是落在行人的肩膀處。
昨夜恰好下了一場大雨,所以城中尚顯濕潤,就連河流都上漲了兩三個水位。
若不是難民匯聚,棚戶擁簇,隔著老遠都能聞到各種污穢氣味,涂山君還真會以為自己到了所謂的太平盛世。
“道爺,您是初來槐豐,是尋人還是暫住?”蓬頭垢面的短衣問了一句。
李三也是觀察了一番才上前來。
剛開始,他也不敢開口貿認,畢竟這世上道人多粗布青袍,又或是做法黃衣,他還是頭一次見到身著黑色道袍的道人。
黑色道袍也罷,竟還身著熊皮大氅。
待到那道人抬起頭,撐起斗笠。
仔細瞧了去,道人的面容肅穆冷峻,泛著絲絲冷意。
走到這位道爺的身旁,不由得心生敬畏。李三當即察覺,這位爺估計有本事在身。
涂山君目光挪過來,點頭道:“初來乍到。”
李三趕忙抹了抹自己一頭亂糟糟如同雞窩的頭發讓它們理順些,隨即將藏在頭發下的笑臉顯露出來:“小的李三,自小在槐豐長大,若是道爺有何差遣,小的可以效勞。”
“城中可有仙師?”
話音落下,李三當即愣在原地,不過還是趕忙回話:“回道爺,鎮邪衙門荒廢有些年頭了,昔年還能見到仙師在世間行走,如今卻成了人們口中的傳說。”
“哦?”
“那就為我尋個休息之地吧。”涂山君將腰間的錢袋取下,拿出一角散銀扔給李三。
他也未曾多問。
不過這李三能夠這么清晰的說明白,估計有些來歷。
平頭老百姓可不會知道的這么清楚。
李三趕緊將銀子揣進懷里,咧開的嘴笑開了花,拍著胸脯保證道:“道爺,您放心,保證您住的舒坦。”
客棧的門房看起來有些老舊。
守著邸店的是一對老夫婦,見到李三過來,便取出兩個熱騰騰的包子。
李三大喜,揣進懷里看向涂山君:“道爺,您要是有什么事兒,周伯知道去哪兒尋我。”
“善。”
得了道人的話,李三這才跛腳離去。
名為周伯的老頭兒為涂山君安排了一間廂房,先是輕掃了一番,隨后換下被褥,忙活好一會兒才準備好。
涂山君也知道了這家人的底細。
老夫婦守著客棧,家里有名獨子在衙門當差,是個不大不小的班頭,手底下管著兩三個小捕快。
為了不讓人看出自己的異常,涂山君讓周掌柜備下了酒菜。
放下包袱,解下熊皮大氅。
將腰間的酒壺握在手中,痛飲了一番。
行來時便覺暮色。
如今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
涂山君張開手,尊魂幡在他的手中滴溜溜的轉動,旋即收起了法寶。
這具身軀的法力只剩下五成不到,隨著時間的流逝肯定也會流失,等到法力完全消耗干凈,可就再難驅馳肉身行走了。
“城中沒有修士。”涂山君嘆了一口氣,他本以為很簡單就能碰到修士,沒成想,槐豐城看似富饒,實際上卻沒有修士坐鎮,與以往常理不同。
花子李三也說過,那什么鎮邪衙門荒廢許久。
沒有修士,那就只能培養一位修士了。
好在這活兒對于涂山君而言也算是輕車熟路,并不是多么陌生。
有靈根還好說,如果沒有靈根的話就只能走以武入道,逆反先天。
“暫時住下…”
既然已經定下目標,涂山君便施展術法鎖住身軀法力,期望這具豬婆龍的身軀能夠撐的久一些。
說起來,他好像已經很久沒有享受過這樣的凡俗生活。
有多久了?
掐指一算,轉眼竟然已經過去二十年。
前塵往事如今已經鮮少在腦海浮現。因為他許久未曾睡覺,更別說是夢中。
是夜。
樓下的聲響傳入涂山君的耳朵。
“娘,還有飯嗎?”
“鍋里給你留著,還熱著哩。”
“今日怎么回來的這么晚?衙門這么忙?”
“這咋的啦,怎么這么多血。”
“娘,莫擔心,是精怪的,等了好幾天才等到它,都能說話了,嚇人的很。”雖然這么說,不過那年輕的聲音卻透露著興奮,并未因此而恐懼。
緊接著便是扒拉飯食吃酒的聲響。
“唉,要不還是回來…”
“娘您不用擔心,韓大哥是先天宗師,那可是蠅蟲無法近,片羽不加身的大高手。”
“別說是不成氣候的妖精,就是鬼怪也不敢觸霉頭。”
“衙門正是缺人手的時候,我退縮了不就成了軟蛋,這事兒我心中有譜。”
樓上涂山君靜靜的聽著,只是眼簾微微顫動。
雖然沒聽到修士的消息,卻意外得知了一位先天武者。
先天就已經入道成為修士了,一身內力純化為法力,可動用符箓、術法。
念頭起:‘倒是個好苗子。’
還需再觀察觀察。
許多事情并不是一蹴而就,還要講究個緣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