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風如刀!
一刀一刀的割在臉上...很疼。
這種疼痛,并不是像在巴蜀割水稻之時,被那個如同鋸子一般的水稻葉割傷了之后。
那種火辣辣的疼。
而是如匕首一般鋒利的北風,刮在臉上,讓人有一種木木的、但又分明能感覺到、自己皮膚底下很疼的感覺。
羅旋、張曉麗,還有彭勇三人。沿著國道,頂著凜冽的寒風,艱難前行。
這才是真正的頂風冒雪啊!
鵝毛般的大雪,洋洋灑灑落在三個人的頭發上、眉毛上。
慢慢被人體身上的溫度融化,融化的雪水還沒來得及蒸發,隨即便被凜冽的寒風,吹成一灘灘薄薄的冰渣。
這就使得每個人的頭頂上,
如同打了最堅硬的、定型摩絲一樣,硬邦邦的。
伸手一摸,頭頂上“察擦”直響...
貼著一長串的大貨車前行,走著走著。
彭勇咕囔著:“沒法走!麻蛋,眉毛上都結霜了。”
張曉麗咯咯笑,“可不是么!你看你的頭頂上,全冰凌...哈哈哈,羅旋,你的眉毛也變白了...像個白胡子老爺爺!”
羅旋把張曉麗背上的行李,一把拿過來。
左右肩膀上,各掛一個大大的鋪蓋卷。聽見張曉麗笑話自己,也笑,“你就快別說我了。你的頭頂上也結了冰,眉毛就像打了霜一樣的。”
彭勇實在是受不了、那個似乎能把人割裂,要么就是能把人給吹翻的疾風。
只見他把手攏在袖子里,然后用背朝后、臉前朝后的倒退姿勢趕路,“受不了受不了!像這種天氣,我就不知道這邊的人,他們是咋活下來的?”
“千百年來,就那么熬著的唄。”
羅旋拉著張曉麗的手,背著兩個行李。
也是行進的艱難,
聽彭勇的抱怨,羅旋開口道,“現在他們至少還有棉襖穿。
要是擱在秦始皇的時候,這一帶歸上郡管轄,有麟州城、膚施城、橫山堡。
由于秦代,棉花還沒有從西域傳過來。生活在這里的朝廷官兵、本地的住戶、征招而來服徭役的民夫...
他們可沒有棉襖可穿!你可以想象一下,那個時候他們有多煎熬?”
“不容易啊!”
張曉麗望著河溝里,那一塊塊厚厚的冰凌,心中不禁有些發顫,“干活再苦、再累我都不怕。
就像我們以前,在拉枯寨子那邊一樣。
可這樣惡劣的天氣下,難道生產隊里,還要讓我們上山去挖地嗎?那....我擔心自己,恐怕熬不住。”
羅旋搖搖頭,“不會的,你不懂北方。
到了冬天之后,像這種天氣,土地已經上凍了...黃土都能變成鋼板那么硬,是挖不動的。”
彭勇很好奇,“那生產隊的社員,他們冬天都干啥?”
羅旋想了想,
還是如實告知他:“社員們多半都是平整水渠、收集牛羊糞便積攢肥料。干的最多的屁事,就是集中起來學習...”
“學習?”
彭勇頓感頭大,“天天都熬夜學習,真能把人給整成神經...”
羅旋瞪他一眼,“少說兩句,塞北這邊的風氣,不比巴蜀人那么隨性...稍不注意,你就會引來圍攻。”
三個人一邊走一邊聊。
走出去了有個兩三里地,彭勇和張曉麗,就感覺到他們自己身上的體溫,似乎已經流失的差不多了。
這個時候的人,已經開始出現了輕微的幻覺、和渾身乏力的癥狀...
“歇息一會兒吧。”
彭勇雙手扶膝、呼吸急促,“我有點走不動了!要不...我們稍微在這里歇口氣吧?”
羅旋一手攙扶著張曉麗。
伸出另一只手去扶彭勇,“打起精神來,再堅持一下!你看前面有一個小店,煙筒里都冒著著煙呢。我們走到那里去,再歇不遲。”
彭勇也知道站在風雪之中歇氣,恐怕不是一個什么好選擇。
微微嘆口氣,
彭勇勉力站起身來,另一只手正準備伸出去,扶著旁邊的大貨車車廂。
好借力站直腰。
“別!”
羅旋一驚,“把手縮回來,不要去碰那車!”
彭勇被嚇了一跳,“為、為啥?他們還會訛我不成?”
“不是。”
羅旋搖搖頭,“你用手摸一下車廂,又給他摸不壞。誰會訛你?
主要是你的手上有汗,往那冰涼的車廂上一摸,就會粘在上面。一扯...你手上的皮就掉了。”
張曉麗和彭勇雙雙大驚,“真、真的?!”
羅旋笑道,“不相信,你們就伸出舌頭,去舔下那個鐵皮車廂啊!甜的,有一點點微甜。”
彭勇看看羅旋的表情。
再看看貨車車廂,伸伸舌頭。
終究他還是沒敢鼓起勇氣,去舔一下試試...
又艱難的往前行進了一里多路,這才走到了那一家、路邊的小飯店里面。
剛進門,一股熱浪便撲面而來。
只見這家路邊的小飯店里,爐火熊熊,人頭攢動。
剛剛一堵車的時候,
有不少有著豐富堵車經驗的司機們,早早就已經跑到飯店里來躲避風雪了。
這些人里面,正經的沒幾個。
老司機的毛病,全都占完了的家伙,倒是有不少。
他們一看到為首的羅旋,撩開門簾走進來。
司機們微微感到有點詫異:在這鳥不拉屎,寸草不生的荒郊野外。
竟然還有這么一個,俊朗的年輕后生?
而且這年輕人身上,所散發出來的氣質,確實有幾分鶴立雞群的味道。
正當司機們都抬起頭,呆呆望著飯店門口的羅旋之時。
緊接著,張曉麗也走了進來...
這下子,
那些老司機們,原本滿滿都是驚嘆、訝異的眼神,忽地變成了艷羨、愛慕之情了。
好看!
這是老司機們,對張曉麗的的第一眼印象。
這妮子...真好看!
張曉麗的身上,沒有泥土氣息。
擁有這種出類拔萃氣質的姑娘,在塞北的荒郊野外,還是非常罕見的。
原本臨近的脂米縣,就以出美女而聲名遠揚。
但老話說人靠衣裝、馬靠鞍。在這個時期,塞北農村的那些姑娘們,穿的都非常的土氣。
使得她們的天生麗質,被大打折扣。
這就好比給貂蟬的臉上,涂上一層黃泥...她也得帶著一股泥土味兒,讓人心生鄙夷。
在巴蜀省的城鄉之間,人與人差異是無處不在的。
而在這偏僻的塞北,這種城鄉...什么鏈尤其嚴重!
在這里要夸一個姑娘漂亮、夸她有氣質,只需要一句話:嘖嘖嘖...那女子真俊,長得像個城里姑娘似的。
而張曉麗無疑就符合,“長的像城里姑娘”這個標準。
“漂亮,這個女子好看!”
“嘖嘖嘖,看她那個柳條細腰...”
“人家穿的那么厚,你還能看出細腰來?”
“額咋看不出?昨天晚上咱們住那個招待所。我和那個婆娘...嘻嘻。
當時她不也穿的厚?可我一眼就看出來了,她的腰細!”
“嘖嘖嘖,這女子...我愿意花50塊錢...”
這一幫子常年在外面,拉煤為生的老司機們。
他們一剛開始的議論,還是屬于正常范圍之內。只是表達一個正常男人對于一個氣質出眾、身段傲人的漂亮姑娘的愛慕之情。
但其中有一個猥瑣的家伙,越說越下流、越說越不堪入耳!
“彭——”的一聲!
正當其他那些、圍著火爐烤火的司機們。
也跟著開始流出一縷,讓人惡心不已的涎水之際...
放在他們中間的那個火爐,突然炸裂!
只聽見砰的一聲,無數紅彤彤的炭火四散而射!
這下子...
平常仗著自己有錢,又是天天漂泊在外,所以總是到處沾花惹草、時時刻刻都把黃段子掛在嘴上的。
這些拉煤車的司機們,頓時如同被塞了一顆鞭炮的螞蟻窩!
滾燙的煤塊四散飛射,
圍坐在火爐旁的司機們,有一個算一個。
個個都沒躲掉這突如其來的、炸爐之禍!
只見一個司機弓著腰,伸手去撈自己的后背。
一邊疼的他原地轉圈兒,一邊嘴里呼痛不止,“哎幼,燙燙燙!燙死老子了...
另一個司機更慘,“哎幼!三蛋,哎幼,哎幼,快點幫幫我!有塊兒煤炭,燒穿了棉褲...掉到老子襠里面去了!救命啊。”
還有一個司機,急急忙忙的撩起自己的棉襖。
一邊試圖把鉆進自己腰間的、那一粒紅彤彤的煤炭,給抖落出來。
一邊痛的破口大罵“它麻個板子!哎幼,燙死他大大咧!”
七八個司機,個個都遭了殃。
而其中最倒霉的,就得算剛才嘴巴最不干凈那個家伙!
只見他的襠里,鉆入一粒燒的滾燙的煤塊;腰間也濺進去幾塊還冒著煙的煤炭。
更為蹊蹺的是:戴著遮耳棉帽的他。
不知道為何,
帽子里面,竟然也鉆進去一塊兒紅彤彤的煤炭!
這下子,
那個嘴上最不干凈的家伙,可就徹底倒了大霉了:
先顧著檔里吧,頭上又燒的冒青煙;
要是顧著去抖落帽子里的煤塊,可他的緊要部位,又傳出‘呲呲’冒油的慘叫...
火爐莫名其妙的炸裂。
整個小飯店的大堂之中,頓時亂作一團:
有呲牙裂嘴的、有鬼哭狼嚎的,更多是哭天喊娘、顧此失彼忙著抖落碳火的...
這幫子,
嘴巴從來就沒干凈過的司機們,各個上躥下跳、眼淚鼻涕橫流。
折騰了好幾分鐘。
虧得這些司機們,把自己的衣服扒拉下來的動作,著實不慢!
不少鉆進他們棉襖里的煤塊,都被及時的抖落出來。
再加上小飯店里的廚師、服務員,還有飯店負責人見勢不妙。
個個趕緊提著水盆,或者是拿著搟面杖出來幫忙。
一通忙忙亂亂下來。
又是掃帚、圍裙、搟面杖撲打;又是澆水、脫衣服。
足足折騰了10來分鐘,總算才把這些司機們,都給整理利索了...
“腫求咧,嗚嗚嗚...快送我到衛生室去。”
出言最為不遜那個家伙,
此時他嘴巴大張。
眼淚汪汪哀求同伴,“不!趕緊把額送到綏米縣醫院去!要不然,額這一輩子...可就徹底完求咧!”
此時的司機們,
人人衣衫不整、個個狼狽不堪。
原本這些司機,還準備回到貨車上,去找點兒衣服出來換一換。
然后再給他們自己的身上,涂上點創傷膏、或者是牙膏什么的。
以減輕被燒傷處的灼痛感。
可那個檔里被嚴重燒傷的家伙,他凄厲的哀求聲,又不得不讓司機們改變了主意。
畢竟,
把根留住要緊啊!
等到這幫司機們,七手八腳、手忙腳亂的。
連拖帶拽將那個燒傷嚴重的家伙,給弄出了飯店。
此時飯店的負責人,才顧得上去仔細查看這個火爐,它為什么突然炸裂的原因所在。
只見他圍著地上那個、已經被炸的四分五裂的火爐轉圈圈。
嘴里喃喃自語,“曰怪咧...好端端的洋皮鐵桶,咋就會炸開了呢?”
廚子遇到過幾次爐灶里、正在燃燒的煤炭炸裂的事情。
所以廚師蹲在地上,一邊仔細查看滿地散落著的煤塊。
一邊說道,“王會計啊,這次你是從哪弄來的煤炭?”
王會計撓撓頭,“額曉得個求!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們店里用的煤炭,都是從拉煤的貨車上,隨機卸下來的。
額咋能分得清楚,它是哪里的煤炭啊?”
店負責人王會計,
他是附近生產隊的小會計,兼任這家開設的路邊、專門做過路貨車司機生意的、飯店負責人。
因為在這個時期,
沒有私人開設的飯店,所以沿著國道開設的店鋪,無論是飯店、還是招待所,甚至是修車鋪。
它們都是附近的生產大隊出面,用集體的名義開辦的。
廚師嘆口氣,“娘板子的!這些司機為了省點飯菜錢、搞點外快花。
在煤炭里,摻雜著煤矸來充數也就算求了...把含鐵量那么高的爛煤炭,用來充瓦窯堡的煤?”
王會計皺眉搖頭:“不可能吧?往火爐里面添煤炭的時候,如果是含鐵量特別高,服務員會看不出來?”
服務員趕緊點頭。
想了想,又覺得不對。
趕緊把一顆腦袋,搖的像波浪鼓一樣的。
“還是別說了,你個愣球!”
王會計苦笑一聲,“一會兒搖頭、一會兒點頭的...整個莊子里,誰不知道你是個憨包?”
“唉...要不因為是你是生產隊長的親侄子,鬼才會讓你到這里來干!“
說到這里。
王會計感到一陣陣的后怕,“今天好在炸傷的人,都是西山省那邊的司機。
要是整上了這么多個本地司機,不要說你了,連我和你二爸都得搭進去。
賠錢不說,還得被他們打個半死!”
說完,
驚魂未定的王會計,只得暫且放下、追究傻蛋服務員的責任。
轉過來來詢問羅旋三人,“喂!你們是來吃飯的?還是只進來烤烤火的?”
張曉麗聞言,不禁眉頭一皺:天底下,還有這樣做生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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