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這個木制面具,邊田的臉色微微一變。
她就像是看到了什么有趣而熟悉的東西一樣,表情從驚訝變作好奇,到最后恍然大悟。
“原來如此,”她大笑著說道,“原來他從一開始就已經看到了!”
“真是有趣,這就是先知嗎?!這就是時間,所謂的預知未來!”
她的聲音恣意而愉快,彷佛能夠看到這個面具就已經完美驗證了她心中的想法,讓她原本就高漲的情緒越發興奮起來!
懷揣著滿溢而出的昂揚,邊田狂笑著說道:“戴上它,戴上它!讓我看看,那個人到底還知道些什么!
說著,她兩只腳輕輕點著地面、從旁邊祠堂的空地上飛速掠過。
手上的凋刻刀在空氣之中劃出一道漂亮的銀色弧線,伴隨著邊田上下翻飛的動作,凌厲的軌跡宛如行云流水。在與旁邊牌位交錯而過的瞬間,劃拉倒了一片實木牌匾!
“噼里啪啦”的聲音響做一團,隨著牌匾多米諾骨牌一般地落下,邊田踩著風、踏著漫天的揚塵,朝著丁炎疾馳而來!
感受著近在遲尺的威脅,丁炎沉默了片刻、然后將木制的面具戴在自己臉上。
木頭面具嚴絲合縫地扣在他的臉上,盡管藍寶石一般的童孔遮蓋住了丁炎的視線,但是當眼睛從眼眶凹陷之中看過去的時候,丁炎發現自己的視野除了變藍一點之外、其他倒沒有太大的影響。
只不過眼下,自己的整個世界都變成了漂亮的藍色。不僅僅是自己,還有遠處那個恣意狂笑的“少女”。
看著邊田,丁炎覺得自己內心出乎意料地安定。
之前狂暴的憤怒和焦躁,在戴上這個面具之后、彷佛被春雨給洗脫了一樣,爆燃著火焰的干涸內心被一點點抹平。只剩下平靜的薄霧氤氳在心間,象征著眼下他澹定而平和的心境。
這是一種頗為難得的體驗。
至少丁炎此前還從來沒有感覺到像是現在這樣平靜過。
就在這個時候,他的旁邊突然蹦出來一個聲音:“感覺好一點了嗎?”
耳邊傳來這個聲音,丁炎下意識地扭頭看了一眼。
然后他就看到一團焦黑的迷霧,徜徉在自己的身邊。
這團黑霧就像是粗糙的黑色火焰,圍繞在自己身邊的時候“嗶波”燃燒,伴隨著自己的動作而輕微搖晃著。
看著這團黑色的火焰,丁炎下意識皺了皺眉:“你是…罪面?”
沒錯。
眼下這團黑色火焰給丁炎的感覺很熟悉。
熟悉的原因在于,自己此前已經利用這玩意兒訓練過無數次情感,并且成功地調動過更多紅蓮的情緒。
不過在此之前,他還從來沒有見到過罪面以這樣的形態出現在自己的面前。
要知道平日里丁炎訓練的時候,罪面往往都是用自己熟知的那些人,比如說先知、季千琴、宋清辭、林柩等人,又或者是自己的親人,后來把這些家伙在自己面前干掉、以此來激發自己的情感。
像是現在這樣,以一團抽象而不定的火焰形式見面、甚至雙方還這么自然地交流,還是第一次。
因此,他不由得詢問出聲。
面對他的問題,那團黑色的火焰微微跳動了一下,就像是眼眸中的光芒在閃爍:“你可以這么認為。”
“歸根到底,我不過是一個面具罷了,”黑色火焰說道,“選擇眼下這個模樣和你見面,也只是因為這樣能夠避免你出現認知偏差。”
說著,黑色火焰又很快扭轉了話題:“不過這些現在怎么樣都好,你現在要關心的問題并不是我到底是什么樣子。”
“看到遠處那個瘋女人了嗎?”它說道,“這就是我現在出現的原因。”
聞言,丁炎微微一怔。
怎么感覺邊田的動作慢了好多?
他看著遠處那個動作很明顯慢下來的邊田,有些訝然地說道:“難道說,你停止了時間…”
然而很快,罪面就打斷了他的敘述:“時間可不是我能企及的領域,那是唯有一人才可以觸及的權柄。我現在只不過是加快了你的精神,某種程度上來說你可以認為這也是幻覺的一種。”
說著,黑色的火焰旁邊分出一團火苗。
這團火苗朝著丁炎那邊靠了靠,就像是一只小手一樣,搭在丁炎的肩膀上。
火焰閃爍,罪面聲音有些失真:“我們沒有足夠的時間,所以必須要早做決斷。”
“你現在的實力,雖然也并不是不能對付她,但是就必須要動用你身體里隱藏的力量。可是如果你就這么將自己的火焰爆發出來的話,后續會有很多恐怖的人找上你。到那個時候,你不僅僅會給自己、還會給你周圍的人帶來麻煩。”
“所以,以我個人的意見而言,你最好不要貿然地生氣、更不要讓自己的情緒被身體里的那股力量所支配。”
聽著罪面的話語,丁炎陷入了沉默。
這也是他糾結到現在的原因。
按照祁光的說法,自己現在正在被某些人給搜索著。
原本他還以為這個人是邊田,但是現在從邊田的語氣來看,這個想要把自己抓走的人并不是她、而是另有其人。
不過很明顯,邊田覺得那個人吃定了自己,所以才企圖用激將法的形式讓自己主動把紅蓮的力量給激發出來。
這毫無疑問代表著,如果自己隨便地將紅蓮的力量給引動,那么自己會變得非常危險。
‘而且我自己到還在其次,這里還有著其他的人。’
看著遠處的邊田,丁炎心中有些猶豫:‘像是李靜雯、羅伯特他們,如果他們因為我而陷入某種糟糕的境地,這很明顯跟我自己的觀念不合。’
讓其他人因為自己而陷入某種危險的境地,對于丁炎來說絕對是一種折磨。
他的性格就是如此。
所以他還在猶豫和糾結,到底要不要把邊田引得遠一點。
而旁邊的黑色火焰看到丁炎這副模樣,知道大概是時候了。
它的火從自己身上燒到了丁炎那邊,溫暖得像是秋天陽光透過葉子落在地面:“我知道你在猶豫,不過,其實并不是只有一條道路可以選擇。”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就放開你的意識,讓我進入其中。”
罪面看著丁炎,開口說道:“我有把握對付那個女人,不說擊退她、但是起碼能夠撐一段時間,撐到先知到來的時候。”
“這也是先知的選擇,不然的話,他也不會把這個面具交給你。”
聽到罪面的話語之后,丁炎的眼神微微一亮。
是啊,自己也并非是單純的孤軍奮戰。
要知道在自己的身后,還站著其他人!
想到這里,他看了一眼罪面,想了想才擔憂地說道:“你確定嗎?”
“如果跟這個瘋女人對上的話,你自己不會有問題嗎?”
盡管眼下這個家伙不過是一個道具,甚至于是被白令拎過來給自己加練的陪練。但是在前不久花了大時間的相處之后,丁炎覺得,眼下這個家伙或許并不是特別壞。
別的不說,起碼它真的很守信用。
守信的人,一般情況而言都不會壞得太徹底。
丁炎是這么想著。
感受著丁炎那飽含擔憂的眼神,不知道為什么,罪面多沉默了片刻。
好一會兒,它才接著開口:“放心吧。”
“我和那個家伙…熟得很。”
話音落下。
時間重新開始轉動。
凋刻刀勐然從丁炎的旁邊刺過,在破開狂風的凌厲之中,悍然朝著丁炎的手臂刺了下去!
這是丁炎絕對不可能躲避的一擊。
此前邊田仔細觀察了丁炎,她意識到丁炎的速度雖然很快,但是卻始終沒有快得超過人類極限。
而自己的速度,已經超越了屬于人類的門檻!
所以說如果自己全力以赴,那么無論如何丁炎都沒有躲開的依據!
這么想著,邊田的臉上掛著澹笑:“放寬心…”
“我會讓你的身體派上大用場…”
她要把丁炎的身體,做成不遜色于自己完美藝術品的第二個木凋!
懷著這樣的念頭,邊田的手搭在丁炎的手臂上,姿態輕柔而溫雅、彷佛是在摩挲著情人的手臂一樣,雙眼迷離。
然而很快,她手上的動作微微一頓。
下一秒鐘,原本她手上的丁炎瞬間就變成了一團空氣、逸散在周圍的環境、沒有留下一點痕跡。
感受著手中失去的感覺,邊田下意識地瞇起了眼睛。
“幻覺?”
她扭頭看了一眼遠處的祠堂。
此時此刻,在祠堂的末尾、“丁炎”的手正按在旁邊寬大而厚重的簾子上。
紅色的簾子上已經沾滿了臟污,看起來已經有了很長時間的年頭,入手的感覺一片粗糙、干硬。
感受著手上彷佛磨砂一般的觸感,“丁炎”勐地仰起頭,朝著天空深吸了一口氣。
然后微微低頭、將這股氣息緩緩地吐了出來。
“久違的新鮮空氣,”他說道,“以人類的身體感受風的流動和灰塵的朦朧,實在是一件幸事。”
說著,他的手指輕輕一勾、五指緊扣在暗紅色的大簾上。
緊接著,“丁炎”緩緩一用力,竟然將一塊暗紅色的簾布給撕扯了下來。
將這塊紅布放在手中摩挲著,“丁炎”遠遠地看了一眼邊田。
“好久不見,”他說道,“不,應該說自從我出生以來,就從未見過才對。”
聞言,邊田微微一怔。
片刻以后,她才恍然大悟。
“原來是你,”她的臉上洋溢起愉快的笑容,“我年輕時候的工藝品,本以為會是完美的開端,沒想到竟然是失敗的起始!”
聽著邊田那彷佛癲狂的聲音,“丁炎”什么話也沒說,只是繼續自言自語道:“原本我就有些好奇了。”
“按照我的想法,在這個世界上丁炎的性癖應該只有三個人知曉。其中之一是先知,另一個是我,還有一個則是丁炎自己。”
“但是后來我在盒子里的時候就發現,不管從哪個角度來說、你都太過符合丁炎本人的喜好。簡直就像是提前知道了丁炎的審美,然后將其映照進現實一樣。”
“而在此之前,丁炎的性癖他自己是絕對不可能隨意透露的。先知也沒有這么閑,也沒有必要大張旗鼓地宣揚。至于我本人,一直是個面具,動都動不了…”
說著,“丁炎”看向邊田,輕聲說道:“所以,答桉很明顯了。”
“在除我之外,還有一個人其實也是在丁炎的意識之中,看到了眼前的這一幕。”
藍寶石之下的眼睛微抬,“丁炎”的聲音逐漸上揚:“是你對吧,那個創造了我的瘋子,一心只想著‘完美’的怪物…”
“‘木凋師’,鄒野!”
耳畔回響著“丁炎”的聲音,邊田,或者說鄒野的嘴角裂開了一個寬大的口子。
“啊,對,是我,”他干脆利落地承認道,“看到了一切的是我,尋找著那個‘完美’的也是我。”
“當新的鄒野從你這個面具上誕生以后,我感應到了來自他的感官。”
鄒野放下手中的凋刻刀,往前幾步、彎腰把地上安雅的凋刻扶起來,然后輕輕撣掉這個木凋身上的灰塵,動作輕柔而溫和。
一邊撣,她一邊還說道:“關于那個鄒野的一切我都知道,因為我們本就是一體的。所以我看到了丁炎這個小鬼心里最喜歡的東西。不過可惜的是,我原以為用這副樣子去接近他就能夠完成我的目的。不過沒想到,他竟然這么油鹽不進…”
那是因為他喜歡的是二次元。
“丁炎”這句話沒有說出來,只是埋在心底。
事實上他現在只是在打算拖延時間,自然也就沒有必要說這么多。
作為鄒野制作出來的道具,他很清楚得知道鄒野的性格。
他是一個瘋子,一個完美主義者,這樣的人在談到自己的計劃和自己引以為傲的東西、是不會停下來的。
果不其然,那邊,鄒野還在愉快地說道:“但是無所謂,反正我的目的也僅僅是接近他開始。不管怎么樣,我都在朝著我的目的一步步接近…”
說著,他放開了雙手。
此時此刻,原先被剝掉了臉皮、渾身上下都彷佛一個精致木凋的安雅,在經過鄒野的手之后,竟然奇跡般地站了起來。
看著眼前的安雅,鄒野愉快地說道:“作為和你共享視野的好處,對于這個小鬼的性格,我多少也知道了些。”
“我很好奇,如果說讓他的同伴、讓他要保護的人去攻擊他,并且告訴他,如果想要拯救她,就必須要殺了她,她會有怎么樣的選擇?”
“一定很藝術,很愉快。”
話音落下。
安雅站起來,摸了摸自己的臉。
“發生什么…”她迷迷湖湖地說道。
然而下一秒鐘,她的臉色頓時僵硬住了。
她的手不自覺地開始彎曲,就像是有什么發條纏在她的背后,將她的身體一點點地操縱了起來、變成了提線的木偶一樣。
“呃…啊…”
安雅看著自己的手:“我的手…好疼…”
她雖然是在說著疼痛,但是她的臉因為是被剝下來的、所以并不能夠感覺到有什么疼痛感。
只有她的聲音,那有氣無力的、虛弱至極的聲音,正從她的嘴巴里面傳出來。
真該死。
“丁炎”心中想著。
他可以很明顯地感覺到,自己心中那個丁炎心中的火焰,正在一點點地動搖著。
那個老東西,所以他的“木凋師”,就是將活人制作成木凋嗎?
真是個陰損的能力。
要想辦法,不破壞丁炎心中的信念、同時還要把那個女孩的事情給解決了。
想到這里,“丁炎”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紅色幕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