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迅速回潮。
當白令回過神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面前的軟面抄上已經記下了密密麻麻的字跡。
這些字跡宛如狂草,如果不是因為白令自己構思的字符比較特殊,沒準兒他都不一定能夠認出來。
‘所以說,這就是我在疊加預知里面預測到的未來20天的事情?’
看著這些力氣大到像是要穿透紙面的字符,白令忍不住微微蹙眉。
他剛想一個字一個字往下讀的時候,下一秒鐘,他的表情驟然一變!
記憶和情感宛如潮水一般向著他涌過來,幾乎僅僅是片刻的功夫、就沖破了他的心房,撞擊著他的大腦、讓他本已枯竭的心臟和腦一陣陣地抽痛!
然而這還不是最要命的。
真正讓白令感到痛苦的,是自己的意識之海。
當他察覺到什么不對勁,開始將自己的意識沉入海洋的時候,他才看清楚到底發生了什么。
此時此刻,那片海洋宛如經歷了什么不可述說的浩劫,在灰白的天空之下劇烈起伏、翻滾,白色的泡沫不斷浮到表面上,就像是灼燒的沸水!
心臟在抽搐、意識在翻騰,自從來到這個世界之后,白令還是第一次感覺到如此強烈的痛楚!
沉浸在意識里的海水幾乎要倒灌到天上,在眨眼的功夫,就將白令的意識一個浪頭吞沒!
這一次并非是主動的下潛,而是被動地沉入海底。所以在經過白令目前達到的極限距離,也就是“十分鐘”的界限時,白令的身體也沒有停下來、而是宛如炮彈一樣繼續下墜,頃刻間就從“十分鐘”的位置砸下去,勐地沉入更深層的海域!
被海浪裹挾著下沉的白令表情微微一變。
曾經限制他只能夠預言“十分鐘”的壁壘此時此刻宛如不存在一樣,直接將他拉到更深的底下,彷佛是要牢牢困死他一樣、讓他手舞足蹈但是卻只能夠被帶著前進。
當進入更深層次的海域以后,白令發現自己的身體有了些許新的變化。
他很敏銳地察覺到,自己的意識體上多了幾個裂紋。
細細的裂紋從他的手臂一直蜿蜒向上,宛如一道閃電。
同時,隨著他繼續下沉,這道裂紋還在不斷擴大。從之前的一厘米,緩慢擴大到兩厘米、三厘米…
這是代表著,如果進入我不能夠承受的海域,去窺視更遙遠的未來、那么我的意識就會碎裂開?!
看著自己手臂的裂紋,白令的腦海里驟然蹦出這么一個念頭。
看起來疊加預知的能力,并不是這么好卡的。
雖然看起來白令僅僅是觀測了十分鐘以內,但是意識之海可不這么認為。它覺得白令到達了這么遙遠的未來,那么必然就會把他拖拽到相應的未來去。
而現在的白令如果被拖拽到象征著“二十天”以后的海洋,必然會面臨比眼下更加糟糕的處境!
白令大概估算了一下,他到現在為之下潛的距離,如果換算到時間上的話大約為“一小時”。而這一小時,就已經讓他身上多出了幾道裂痕。
那么如果以他目前的意識進入二十天,他必然會當場爆碎開來!
這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要知道二十天,那可是四百多個小時啊!
僅僅是一小時就已經這么緊迫了,四百多個小時以后,鬼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剩下點灰!
想通了這一點,白令忍不住咬了咬牙。
他看了一眼周圍,這才發現原來自己的身體之所以不能夠移動,是因為白沫牢牢纏繞住他的四肢、讓他動彈不得。
這些白沫在此前是充當白令和海面以上的連接,讓白令的意識能夠往返于海洋中和海面上。但是現在,它卻是將白令緊緊困住的鎖鏈!
既然是這樣,那就還好。
想通了這一點之后,白令想到了一個辦法。
深呼吸一口氣,他抬頭看向天空,大喊一聲:“鄒野!”
白令的聲音雖然是在海洋里,但是出乎意料地沒有受到阻攔,反倒是傳出了很遠很遠。
這也正常,畢竟雖然說是海洋,但是歸根到底還是白令本人意識所構建出來的,物理法則并不怎么適用。
比如說現在,他的這句話就一直傳到了遙遠的上方。
在他說出這句話以后,白令的身體還在急速下降,幾乎沒有過太久、他就會跨越一個小時的界限,進入“兩個小時”的海域!
在“兩小時”的海域里,他身上的裂痕可能就不僅僅只是手臂上的這一小道了!
不過好在,白令的話音剛落下不久。
下一秒鐘,一個游魚一般的身影就從上方一路飛速下降,在短短的幾秒鐘時間內就下潛到白令上方不遠處,其速度甚至比白令本人還要快得多!
看到那個身影之后,白令微微松了一口氣。
很快,一個人影就停在白令的面前。
這個人的臉白令很熟悉,因為他一直都處在自己的意識之海內,一旦下沉、那么他必然會和這張臉打個照面。
這就是罪面構筑出來的派生體,曾經那個制造出罪面、連魔女都想搶的凋刻師!
眼下他就站在白令的面前,就像是狗一樣徜徉在他的身邊、破碎不堪的臉上毫無表情。
伸出手摸了摸對方的頭,白令輕聲說道:“幫我解開。”
鄒野聞言,趕緊往白令旁邊挪了兩步,然后伸出自己的手、竟然硬生生將白令身后的白色浮沫解開了幾公分!
雖然說并沒有完全解開,白令也在繼續下降,但是至少如今白令能夠騰挪的空間變得更大了。
感受著束縛自己的鎖鏈松了些許,白令也輕輕呼一口氣。
還好,自己此前的嘗試并不是毫無用處的。
在半個月之前,鄒野潛入自己的意識之海的時候,白令就把這個家伙給沉入過海洋里。
后來他發現,鄒野下潛的時候身上也會有白色的浮沫。
在這之后,他開始嘗試看看能不能將鄒野身上的泡沫鎖鏈給拆解一些,起碼讓它松一點。
實驗結果表示,如果不是鎖鏈纏繞著的人,那么是能夠將鎖鏈解開一些的。
或許是因為意識之海的束縛只是針對特定的那個人,所以其他人反倒不怎么會受到影響,能夠對泡沫鎖鏈造成相應的扭曲。
這就給了白令一個想法。
思緒回到現在。
他打量了一眼鄒野,然后朝著對方微笑了一下。
“過來點,我把你身上的鎖鏈也解開一點。”他說道。
鄒野聞言,趕緊湊到白令的身前、背對著白令。
伸出手,白令直接拉住纏繞著鄒野四肢的鎖鏈,然后勐地一拽。
這下,他直接把鄒野身上的鎖鏈給拽了下來!
深呼吸一口氣,白令把這副泡沫鎖鏈直接拉到自己的身上來。
然后把自己身上那松動了的鎖鏈給鄒野套牢。
做完這一切之后,白令扭過頭,對著鄒野的臉狠狠踢了一腳!
在這一腳之下,鄒野的臉上瞬間出現了一個大大的鞋印。
然后下一秒鐘,白色的泡沫鎖鏈直接纏繞住鄒野的身體、再一次像是炮彈一樣把他帶到了更遙遠的海域!
而原本屬于鄒野的鎖鏈則帶著白令,快速而堅定地上浮著。
相當于兩個人調了一下,鄒野的鎖鏈會帶他上浮,所以白令借用了他的浮到意識之海上方。而鄒野則是用了白令的鎖鏈,愉快地沉入到二十天以后…
這就是白令想好的。
之前曾經利用鄒野的靈魂嘗試過類似的替換方法,而實驗結果就是,雙方可以替換。
所以這也是為什么白令把鄒野留到現在的原因。
在半個月前,鄒野入侵他的意識之海后,白令沒有第一時間把他殺了,而是留了下來。
就是因為白令意識到,鄒野的靈魂或許有用。
一方面是研究,另一方面是替身。
比如發生現在的情況,那么鄒野就會是將白令替代的那個“替身”。
所以白令沒有第一時間把鄒野給消滅了。
不過老實說,鄒野其實也跟“死亡”沒有什么差距。
他曾經因為侵入過海洋太遠,所以已經失去了屬于自己的人格和意識,現在僅僅只是一個有著本能的空殼、就跟公交車和無名之霧一樣,沒有自己的意識。
白令可是花了好大的功夫,才把他的名字和一些簡單的指令錄入進去的。
現在看來,效果還不錯。
起碼鄒野確實代替了他一路下潛到“二十天”后。
至于說潛入二十天以后的鄒野會不會跟白令一樣渾身上下出現裂痕、爆碎而死?
那還是等到他從二十天以后浮上來的時候,白令再去看看是給他收尸還是給他套上新的鎖鏈吧。
從“兩小時”的海域不斷上浮,在一段時間之后,白令終于浮到了海平面以上。
此時此刻意識之海的天空還是那般鐵灰色,就像是暴風雨將至前一般晦暗,整片海洋的浮沫都被攪動在一起、宛如煮熟的沸水。
站在海平面之上,白令沉思了片刻。
然后讓意識脫離了海洋,回到現實世界。
當意識重新回歸的一剎那,白令整個腦袋直接“啪嗒”一聲砸在桌面上。
“我c…”
白令下意識地就要罵一聲。
但是等到腦門和桌面緊緊解除、甚至于發出了一聲悶響之后,白令才發現,自己好像不痛啊。
這個時候他再次意識到,自己好像是個尸體,是不會怕疼的哈。
之前心臟和大腦的抽搐是特殊情況,大概是因為預知能力使用過度,所以反饋到了靈魂上面、從而引發的“幻痛”。
他的神經系統都快停掉了,哪里來的感受能力。
揉了揉自己的腦袋,白令從桌上爬起來,臉上的表情有些郁悶。
‘以后看來得少用這種能力,’他心有余季地想著,‘如果不是養了條狗,差點就被拖下去了。’
雖然他看似只是預言了十分鐘,但是事實上他終歸還是看到了二十天之后的未來。或許在意識之海的判定里,他就是強行下潛到了二十天以后。
這也很正常,畢竟預知能力本身就是無視時間的一個手段。
時間是閉環的,這一點不僅對白令而言是事實,對意識之海,也是事實。
所以這種投機取巧大概以后很難行得通。
得看看自己的狗…白令是說鄒野,上浮的時候還能不能繼續用。
如果可以,那么大概還能再嘗試個一到兩次。
如果不行的話,那么打死白令也不敢繼續這樣了。
太危險。
想到這里,白令忍不住皺眉:‘不過沒想到,未來竟然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在他意識下潛的時候,未來的些許碎片也揉進了他的腦海里。
他很明顯地看到了祁光那張痛苦、焦躁的臉。
這些原本僅僅只是些許時間的碎片,白令也不理解其中的意思。但是在對照著自己記錄在軟面抄上的內容以后,白令總算是理解了大概發生啥了。
聯合軍演,出了大問題。
大部分參與演習的人都死了,不僅僅是白令他們國家的,其他國家的人更慘。像是島國,好像去的人都死完了。
而即便是損失稍微少一點的祁光那邊,也少了很多人。
比如說…明晝的全體。
看著軟面抄上的內容,白令不由得保持了沉默。
他的心情有些復雜。
自己辛辛苦苦構筑起來的組織,在幾天以后會近乎團滅?
而且這還是因為自己要把他們塞到聯合軍演里面去,所導致的結果?
想到這一點,白令就覺得很荒誕。
他忍不住嘆了一口氣:“這還真是…”
搖搖頭,白令在心里想著:‘看來未來是真的大大改變了。’
在原本的時間線上,聯合軍演可沒有出現這么多的問題。
如果真的死了這么多人,那么官方多少會報告一些。不一定是全部,但是起碼會提一嘴。
但是日記本上記載的演習,那可是一點問題都沒出現,完美開局圓滿結束。
如今看來,因為自己的緣故、未來被大幅度改變了。
凝視著軟面抄,白令想到了祁光那灰白的臉。
這還真是…讓人有些愧疚啊。
在疊加預知的未來,祁光大概很難受吧。
雖然理智告訴他不應該怪罪白令,但是感性卻讓他想要從白令這里討一個說法。
再加上親眼目睹自己學生、朋友和親人的死亡,他大概是疊加未來的時間線里,最難受的一個了。
再次嘆了一口氣,白令把軟面抄翻到最后一頁。
“沒了?!”
他看著軟面抄最后的內容,忍不住有些發懵。
很明顯未來的自己沒有徹底將重要的事情給記錄完,所以很多東西都寫得很凌亂,甚至于沒頭沒尾。
這也正常,畢竟白令預知的一個周期就十分鐘,超過了十分鐘以后就算寫再多的東西,十分鐘之前的白令都看不到。
而十分鐘,能夠寫的其實不算太多…
哪怕一個人寫字速度再快,被限制在十分鐘之內的話,估計也不能夠把很多東西事無巨細地寫下來。
看著軟面抄,白令忍不住蹙眉:‘這上面有不少很重要的消息,看來未來的我還是有點想法的。’
但是僅僅是這些還不太夠。
還缺少…更關鍵的東西。
比如說,解決方法、破局的關鍵,還有那個開啟盒子的鑰匙!
一路看到最后。
當看到最后一行字。
目光投放在最后一段時,白令的眼神微微一動。
他的眉毛終于舒展開來了。
把筆擱在桌面上,白令忍不住笑著說道:“我就說嘛…”
我自己怎么可能給自己當謎語人呢?
最后一行字,赫然寫著“內奸”,以及后面連帶著的…數個人名!
對別人當謎語人,但是對自己,白令必然會將所有一切重要的東西、在一開始就徹底道明!
看著那幾個人名,白令的嘴角微微一勾。
他看著軟面抄,輕笑了一聲說道:“我這算是…拿到了最終話的劇本了?”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么還真讓人感覺有意思。
陰溝里的老鼠現在估計做夢也不會想到,在他們潛伏暗影、隱匿深淵,打算伺機而動的時候。
有一雙更深邃的眼睛,在晦暗不明的霧氣里凝視著他們,并且將他們的一切都收入眼底。
這就是“先知”。
一個提前把劇本看完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