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點鐘。
此時距離白令離開僅僅三點鐘。
當手機的鬧鈴聲響起的時候,白令緩步踏入游戲廳內。
這一次他沒有猶豫,直接操縱著霧氣拉開游戲廳的大門,漫步在其中。
之前的他其實并不被允許進入這個地方,因為他沒有滿足進入的兩個條件。不過,他可以跟在季千琴和宋清辭的背后。
因為他并不是活物,所以游戲廳其實相當于他不存在。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埃爾已經認可了他,哪怕白令并沒有做什么交換、他仍舊能夠遵循埃爾的意志進入她的領域。
當走進游戲廳以后,白令第一眼就瞥道站在柜臺邊上的埃爾。
此時這個上了年紀、將自己隱藏很深的老東西還是老樣子,眉眼低垂彷佛不諳世事,手上拿著一張紙、輕輕摩擦著自己的貨物。
這些都是曾經在這個地方交換出去的東西,有些是那些人主動交換的,有些則是那些人死了之后、被埃爾給拿了回來的。
此時此刻埃爾正擦拭著一個瓶子,瓶子里面涌動著奇詭莫名的煙團、伴隨著她的動作,這些煙氣還滾著瓶身,就像是有生命一樣。
看著這個瓶子,白令若有所思。
彷佛是察覺出了白令的視線,老頭眼瞼低垂、輕聲說道:“一千零一夜里的瓶中魔鬼,誕生之后就與瓶子聯系在一起,哪怕是從傳說映照到了現實、也終究不能夠逃脫命運給它定下的束縛和枷鎖。”
“所以我才說,一切都是定數。不需要違背,也不可能違背。”
面對老頭的看法,白令只是笑而不答。
他從口袋里掏出青光留下的那把手槍,把玩著槍身,槍口若有若無地對準著埃爾。
黑洞洞的槍口隱隱約約倒映著埃爾那張苦樹根一樣的老臉,讓他的面皮都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從白令的身邊悄悄挪開幾公分,埃爾平靜地說道:“根據‘琵琶鬼’而煉制出的槍管,子彈在劃過槍口的時候會被賦予強大的動能,以及對靈魂和臟器的特殊傷害。”
“在東亞和東南亞這一帶,琵琶鬼的傳說一向都很有名。這種小鬼扭曲誕生以后,因為其傳說特性,所以會對靈魂有特別的效果。東南亞那一塊兒就有人專門抓這些東西,用做降頭或者蠱。”
說這話的時候,老頭澹定從容,完全看不出她想要離這玩意兒遠遠的意思。
沒辦法,這把槍對她來說也有不小的效果。如果真的射中了她的身體,即便是尊貴為造物主都得發愁。
所以她不得不透露一點東西給白令。
因為她知道,這個家伙是真的會開槍的。
白令也知道自己會開槍。
其實如果可以的話,他并不需要這么明目張膽地威脅埃爾。
只要懷有這樣的意圖,并且相信自己能夠做到,那么在意識之海下沉的時候、白令就可以看到自己把槍對準老頭腦門,逼問他情報的畫面。
但是他并沒有這么做。
一方面是因為這不符合他一貫以來的人設。
先知怎么可能做出這樣粗暴、無理的舉動呢?
就算要做,也是更隱秘的,比如說在老頭轉身的時候對準他的屁股…
搖搖頭,白令接著想到:‘不過,這只是第一個原因。’
第二個原因相對比較簡單一點。
那就是他如果通過威脅了老頭預知未來的話,雖然能夠得到答桉,但是“現在”的進程卻不會發生改變。
盡管在未來他會拿槍崩老頭一發,但是那只是未來會發生的,現在這件事還沒有發生,也就是說老頭完全不會受到任何影響。
她甚至壓根不會知道白令會對著她來一槍。
這讓白令很不愉快。
怎么能讓老頭什么都不知道、開開心心地惡心人呢?
總得讓她嚇一跳,讓她體會到心驚膽戰的感覺,知道并不是誰都能夠像以前那樣宰客才行。
說到底,不惡心一下這個老東西,白令的念頭不會通達。
把玩著沉黑的手槍,白令若有所思:‘不過琵琶鬼?沒想到會得到這個答桉,倒是有意思。’
青光竟然會掌握這樣的武器。是誰給他的,還是他自己專門找人煉制的?
掂量了一下手槍的分量,白令繼續沉思:‘不過現在都無所謂,這玩意兒已經到了我手上,對我來說是一個好消息。’
不僅僅是因為這東西對白令有威脅,更重要的地方在于,它在一定程度上彌補了白令攻擊性不足的問題。
盡管無名之霧用得好不會遜色于任何真實的武器,但是它的隱蔽性實在是太差了。而且白令本人的反應能力沒有辦法如臂使指地操縱霧氣,這也就導致了他的攻擊能力在碰到速度快的敵人上,作用并不是很大。
哪怕他通過預知未來的能力看到了那個家伙的行動軌跡,但是思考加上籌劃的時間,對于某些速度極快的敵人而言已經足夠躲避攻擊。
但是現在有了這把槍就不一樣了。
別的不說,這把槍是真的不錯。不僅僅是殺傷力很強,對靈魂和內臟還有特殊傷害,而且還相當隱蔽。
之前白令跟青光對戰的時候,就充分感覺這玩意兒如果用來陰人絕對勐得離譜。
把手槍放回手提袋里,白令偏過頭、看著遠處的季千琴和宋清辭。
眼下她們應該還陷在闖關游戲里,外界能夠看到的她們僅僅只是“身體”,靈魂已經被吸進了游戲機之中。
打量著那兩個家伙,白令突然笑著說道:“腓尼基的造物主,想要打個賭嗎?”
他看著那兩個人,平靜地說道:“你應該知道,她們現在挑戰的是此前從未有人通過的試煉。你覺得,她們能不能突破關卡的阻礙,成功從你的手中掠奪勝利的桂冠?”
聽著這句話,老頭默默看了一眼白令。
然后搖搖頭。
“不賭,”他聲音低沉,像是老舊的枯樹,“作為永恒權柄的領受者,我絕不會跟你打賭。”
“不過,你要問我她們能不能突破這個關卡,以我個人主觀來看是不可能的。”
老頭慢條斯理地擦拭著宋清辭的雙刀,輕聲說道:“她們的資質不錯,但是也僅僅只是不錯。要我說,哪怕是卡德摩斯,也很難在手無寸鐵的情況下與勐獸廝殺。”
卡德摩斯,腓尼基神話之中推羅的王子,以與惡龍搏殺并且屠龍成功而聞名。
看起來老頭是真不覺得宋清辭和季千琴兩個人能夠以靈魂形態跟惡獸搏斗成功,即便是不與白令賭博,也僅僅是因為這個老家伙太過貪婪、完全不想要自己的財寶哪怕有一絲外泄的可能性。
想到這里,白令輕笑了一聲。
“那你就拭目以待吧。”他說道。
說完這句話之后,兩個人就保持了沉默。
老頭一直在摩擦著那兩把雙刀,哪怕刀身已經比月光還要皎潔、比白銀還要明亮,他的動作也始終沒有停下來。就像這么做,能夠讓他的心情保持平靜一樣。
而白令則是繼續端詳著那把手槍。
在手槍的某個隱秘位置,白令發現,他摸到了一個有些奇怪的凸起。
這個凸起是一個紋章,烙印在槍身的某處,宛如制作這把槍的工匠將他自己的防偽標志驕傲地銘刻了下來,以此來表彰自己的功績一般自大。
摩挲著這個紋章,再結合日記本里自己曾經看到過的紋章圖表,白令的眉頭輕蹙。
‘這個紋章似乎是…羅杰·培根的部分?’
羅杰·培根是西歐堪稱史無前例的煉金術士,其天分之高、連當時的當權者都驚呼這是“魔鬼的技術”。
羅杰留下來的煉金術不斷傳承下去,在一定程度上甚至影響了后續煉金術的發展——著名的煉金術士,某個抽卡手游和某不能說名字的動漫中被稱為“豆爸”的煉金師,馮·霍恩海姆,就自稱曾經受到過來自羅杰的影響。
可以說,這個人是西方煉金術上繞不過去的一個坎。
但是根據白令粗淺的知識,羅杰·培根的技術應該已經幾近于失傳了才對。
摩挲著槍柄,白令的眼神深邃而幽暗。
難道說,曾經傳承自上古時代,據說與希臘神話里那位“三重偉大存在赫爾墨斯”相關的煉金術,其實到現在還沒有徹底消亡?
在日記本上記載的未來似乎并沒有和“赫爾墨斯”相關的煉金術團體…
倒是西歐那邊的“S”級天才,似乎與火神赫淮斯托斯有所關聯。
那位天才的師承,似乎與鍛造的神祇有一定的聯系。
嘖,比起國內、西歐那邊由于版圖破碎所以也就導致了各種傳說和研究紛亂如麻,即便是那位寫下《家族考》的大師學者,也感嘆這邊的神秘學和超自然環境實在是太特碼的神經病了。
恐怕以自己現在的知識,是很難探索明白這其中的關聯了。
不過白令有一種預感,如果他能夠搞清楚羅杰遺留下來的煉金術傳承到了什么地步,那么或許西歐那片復雜土地、如“皇帝”與“家臣”那般詭異的關系網絡,在一定程度上就能夠有所揭曉。
因為在一定程度上,西歐異種的復雜形式,與煉金術有關。
或者更加準確一些,與三重偉大赫爾墨斯…有關!
希臘的信使神、小偷神、保護神,以及埃及的智慧神,羅馬的同態神…
赫爾墨斯的秘密,看起來也不算小啊。
思路剛進行到這里,很快就被打斷。
抬起頭,白令一眼就看到了宋清辭和季千琴兩個人渾身抽搐了一下,然后后退一步、看起來有些暈暈乎乎的。
看著眼前這一幕,原本還在擦拭著商品的老頭表情一變!
“不可能,這不可能!”
“這個迷宮,還從來沒有人破解過!”
她第一次展現出如此明顯的情緒波動,像是完全沒有反應過來一般,整個人都有些茫然和震驚。
看著驚駭的老頭,白令想了想,還是說道:“這很正常。”
白令:“腓尼基人,已經滅亡了。并非字面意義上的衰退,而是文化上的消融。”
“你的根源,腓尼基的神話,已經糅合了太多東西。有太多你都不知道的后門和手段,完全不會受到你的控制。”
說完這一切之后,白令就搖搖頭,不再去看埃爾。
聽著白令的話,埃爾的表情失魂落魄。
她能夠理解白令的意思,但正是因為理解,所以才感到痛苦。
如果說是有其他的影響還好,例如說季千琴她們偷偷攜帶道具或是別的什么,但是這是她們借助自己的“機制”而進行的手段,也就是說這是她本源允許的。
換而言之,也正像是白令講述的那樣,因為腓尼基人的文化被其他民族吸收和糅合,作為主神的埃爾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被留下多少后門了。
這是哪怕明白了,也無法改變的事實。
畢竟這是她的“根”。
忽視了痛苦的埃爾,白令看著若有所思的季千琴和宋清辭。
“結束了?”他說道,“那你們可以考慮履行最后的權限了。”
宋清辭和季千琴彼此對視了一眼。
然后同時點了點頭。
她們走到埃爾的面前,拿出自己的游戲幣和一張卡卷——這是通關挑戰之后、能夠隨意兌換獎品的卡卷。
看著卡卷,埃爾勉強抬起頭。
她的聲音比起平時還要蒼老:“你們想要什么?只要是我擁有的,我都能夠遞交給你們。”
這是一個很大的誘惑。
如果季千琴和宋清辭兩個人選擇了某樣強大的武器或者道具,那么她們就將馬上超越許多同齡人,成為整個對策局和明晝都排得上號的強者。
…雖然明晝也沒多少人。
很少有人會無視這個誘惑,如果沒有被誘惑到,只有兩種可能,其中一種是誘惑的條件不夠大。
然而,來自埃爾神漫長人生所收集而來的東西,里面有很多都已經不能單純用金錢來衡量了。
可以說,如果把埃爾的寶庫放開、那么這個世界上絕大部分的人都會為之瘋狂!
一旦拿取了某些關鍵的道具,從此之后,那些人就能夠成為權柄御天的統治者、享譽全球的大師、目光敏銳的學者!從此人生走上擺爛的道路,再也不需要努力!
這是很多人都不能夠拒絕的成就。
然而,這些人里不包括季千琴和宋清辭。
不過她們拒絕的理由不太一樣。
她們還記得,白令在最后告訴她們的話語。
“不要嘗試從埃爾這里兌換任何東西,除了那些真正重要的、與你血脈相連的。”
白令的聲音很平靜:“不然的話,在未來,你會追悔莫及!”
白令很少會用這么嚴肅的話語跟別人強調。
一旦他這么說了,那么就代表這必然是需要全身心投入、遵守的原則。
所以,聽從了先知指導的兩個人目標很明確。
她們看著埃爾,同時開口說道:“請給我季紫(宋維鹿)的記憶碎片。”
“這就是我想要的東西!”
這句話一說出來。
原本還沉默不語的埃爾,看向白令的目光微微一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