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先生將那一碗從瓦罐里刮出來的佛跳墻留給了陳年。
但陳年想來想去也沒想到要怎么吃這個。
雖然廚房里的食材有不少,但陳年看來看去,也沒感覺哪種食材能和佛跳墻比較搭的。
就這樣在廚房里看了一圈,最后陳年只是拿了一個饅頭,然后又給自己切了一小碟咸菜。
「算了,就當包米面粥喝得了。」
隨后陳年直接端起碗來,沿著邊緣嘬了半圈。
「嘿,真是地道。」
陳年不禁說道,但說完立刻住嘴,剛才他腦子里就是忽然這么一句詞兒,然后直接就念出來了。
但他又想了想,忽然想到了些不好的詞兒,以至于后面的那句路易斯的妹妹夠意思,終究還是沒有說出口。
「怎么忽然想到這玩意兒了,真是糟踐東西。」
陳年嘆了口氣,然后就這樣一口湯,一口咸菜,一口饅頭的吃喝了起來。
「還是中餐配中餐好啊。」
沒過多久,湯喝完了,一碟咸菜也吃完了,手里拿著的饅頭也進入了肚中。
「好吃是好吃,就是沒吃飽。」陳年摸了摸肚子,嘆了口氣,「算了,就當是墊了墊,等晚上再去找托尼歐吃飯好了。」
收拾好廚房之后,陳年又檢查了一下各種灶具,以及犄角旮旯里有沒有不小心掉進去的食材。
在檢查過后,陳年看到完全沒問題,這才又把地拖了一遍,最后關了燈,關好門,離開了廚房。
就這樣接下來的一段時間中,陳年又恢復到了以前的生活里,不過不得不說,現在的工作比以前要輕松的多,而且每天的工作或多或少的都會有一些新花樣,比如霍先生會做一些之前沒有做過的菜又或者是霍先生嘗試著對一些經典菜進行創新。
有時候也有船員們打撈上來一些珍惜的魚類,直接送到霍先生這邊來進行處理。
除了船上的那些酒會之類的重要活動,陳年可能會獨自下廚烹飪之外,其他更多的時候都是在幫霍先生做這做那。
可陳年卻覺得在這段時間里,自己學到的東西遠比之前自己做廚師的時候學到的多。
而且工作還不累。
就這樣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陳年所熟知的各種海鮮的種類也越來越多,有時候兩條魚明明看起來長得很像,但實際上就不是一個品種。
而且在入口之后口感也會有差別。
還有的魚類看起來很兇,一眼看上去就像是有毒的樣子,但實際上做熟之后也特別好吃。
而且也正是在這段時間里,陳年的刀功又有了不小的進步,如果說先前陳年更多的是往精細方面去發展,那么這次在白金之星號上陳年的刀工進步具體就是體現在處理各種各樣的海鮮上面。
有些海鮮有殼,有些海鮮刺多,還有的形狀奇特。
而且就蝦來說,有時候烹飪的方法不同在處理的時候也有所不同,有時需要連頭帶尾帶腳的一整個開始烹飪,還有的需要處理的仔細一點,比如剪去蝦槍,去掉蝦腦,剪掉蝦腳和蝦尾。
甚至還有一些是要將蝦的尾部和身上的殼去掉,留下蝦頭,在吃的時候直接捏著蝦頭將蝦身送入口中。
除了在烹飪方面之外,陳年的意大利語水平也進步飛快,語言這種東西就是開始的進展,可能會有一些慢,但一旦入了門之后便會越來越快,更不用說還有一個當地人可以經常交流。
陳年和托尼歐他們二人既是朋友又像是彼此的外教。
在白金之星號從舊金山前往香港的途中,陳年還是只在夏威夷下了船,然后又拿著錢去學沖浪,學滑雪。
畢竟夏威夷有雪山也有大海,反正只要有錢,那就是想做什么做什么。
至于到了其他地方,陳年也沒有下船出去玩,而是就在船上研究著自己的菜。
霍先生也說話算數,在之后的時間里陸續把之前承諾的蟹黃扒官燕以及另外一道汆海蚌教給了陳年。
其實蟹黃扒官燕的做法并不難,主要還是要先把雞湯處理出來,然后再將燕窩和蟹黃放入其中,加入精鹽,味精,黃酒,胡椒粉,細細的煨制,然后勾欠之后再蒸煮片刻讓其味道融合之后就轉成小火慢煨。
一直等到里面的蟹黃和燕窩彼此相容之后,香味彌漫出來也就做好了。
至于汆海蚌則更加簡單,汆海蚌的全名叫湯汆海蚌。
雞湯同樣需要經過好幾個小時的熬制。
而且雞湯在熬制出來之后還需要用牛肉、上排肉以及雞胸肉打成湖,用來扒雞湯。
也就是雞湯在燉出來之后經過過濾,重新放入鍋中燒開,再將這打出來的肉茸放入鍋中。
這一步陳年也是第一次經歷,而且根據霍先生所說,這樣可以吸收湯里面的雜質,過后也可以使得湯更加清透,味道更濃更香。
但剛下鍋的時候陳年還覺得有點不太可能,畢竟等到這些肉茸下了鍋,湯立刻就開始變得渾濁了起來。
可是到了最后再一次用濾布將湯中的所有肉茸顆粒雜質等的東西過濾出來之后,下面的湯果然是清澈無比。
之后也僅僅是在里面加入了少許鹽和白醬油進行調味。
白醬油陳年之前在霍先生的廚房里就見到過,當時在了解過后,陳年才知道這是以脫脂大豆為原料,然后用工業的方法把大豆中的蛋白質水解之后,再用一定的技術制成氨基酸液,這樣做出來的醬油呈現出澹澹的琥珀色或者是無色透明狀。
而且在嘗過之后,陳年發現這樣做出來的白醬油鮮味更加濃郁,而且鹽度較低口感更加清澹。
在做菜的時候也無需加入過早,只要在最后快要成菜的時候,加入即可。
在簡單的調好味道之后,直接將這雞湯裝進一個薄玻璃制成的水壺當中。
隨后再將先前已經處理好的新鮮海蚌切成片,然后放入鍋中進行簡單的汆燙,僅僅是五六秒的時間就將其撈出 灑一些料酒,進一步去腥。
整個動作不能停頓,過了一遍料酒之后,再將這依舊有些發燙的海蚌片迅速放入涼的雞湯中浸泡,迅速降溫。
等最后吃的時候將其取出碼入盅中,然后將先前盛入器皿當中的雞湯燒開,直接沖進盅里,這道菜也就做好了。
正如霍先生所說的,這兩道菜其實都沒有什么難度,只不過就是過程相對來說要復雜一些,而且在烹飪的技法上,非常的巧妙。
而陳年在蟹黃扒官燕上一共嘗試了三次,雞湯汆海蚌一共嘗試了兩次就已經做到了完美。
不知不覺間,船只再次來到了香港附近,說實話陳年還一直沒有去過香港呢,當初他剛來到這個世界時,醒來之后就已經在船上了。
因此這次船只靠岸后陳年也下去轉了轉,發現這邊的吃的其實就是和廣東那邊沒什么區別。
但到了現在陳年的目的就已經變得很單純了。
所以他住在霍先生的房子里,每天除了出去吃一吃這邊的特色美食之外,就是在家里搗鼓佛跳墻,雖然沒辦法買到那么多名貴的食材,但買一些平替品還是可以的。
比如海參鮑魚這些,都可以用便宜一點的食材。
至少可以作為練習來用。
而且就算使用這些平替品來制作,在菜譜上面的熟練度也是會緩慢增長的。
而在當初下船的時候,黃素倒是有邀請陳年一起回老家去參加他兒子的婚禮,但陳年想了想,最后還是沒有去,就算自己過去的也頂多是湊個熱鬧而已,幫也幫不到什么忙,而且這是別人家的喜事。
當初從舊金山出發的時候陳年就差不多想好了,也送了一塊兒質地品相極好的無事牌給對方。
這樣一來就算自己人沒有過去,至少心意到了。
接下來一晃又是兩年的時間過去。
在這期間陳年通過平常不斷的練習,再加上到了霍先生正經做佛跳墻的時候在旁邊打下手,也已經將這道菜完完全全的吃透了。
而也就是在這一年,當陳年再一次從舊金山上船,準備出發前往香港的時候。
卻被霍先生告知:「這應該是我們最后一次航行了。」
陳年也就是在這時忽然想起好像就是在今年清政府與英國簽訂了南京條約,把香港島割讓給了英國。
而這個時期一戰爆發。
香港約1/4的歐籍男人遠赴戰爭前線,英國作為主要參戰國之一,自然要進行大量的投入,而他們這艘船的英國老板也趁著這個時間去做其他生意了,顧不上這邊。
再加上開戰之后世界各國人民人心惶惶,所幸也就先將這門生意放棄。
「雖然老板對我不錯,但我國的國土被清政府割讓給了英國,這種事情放在任何一個國人身上都是要堅決抵制的。
哪怕一個人的力量有限,但等到這次回去之后我也就打算離開了,到時候你也不用再跟著我了,能教給你的也都教給你了,有你這么一個徒弟,我也同樣非常自豪,而且你還年輕,應該去見識更廣闊的世界。」
陳年點了點頭。
心想著自己離開的時間也差不多。
但又想了想菜譜的尿性,陳年說道:「師父,那我們這一次的佛跳墻可不可以等快到香港的時候再做?」
「怎么了?」霍先生對此有些好奇。
「因為師父你這么一說,我感覺這可能是你教我的最后一次了,如果這艘船不再航行,或許我到時候就會離開,但我也不知道我會去哪兒,所以我想讓這道菜再往后推一推。」
「好。」霍先生點了點頭。
而就在這最后一次的航行當中,陳年也和托尼歐、盧卡斯、黃素等一眾自己在船上的朋友盡情的聊著。
因為再過幾個月后,他們將會分開。
白金之星號就這樣在大海上不斷的航行著。
溫哥華、夏威夷、悉尼…
船上的很多人知道他們會在這一次航行結束之后就會分別,所以他們在這最后的相處時光里也變得特別的開朗。
就這樣一直到了靠岸香港的十天之前。
霍先生再一次的開啟了佛跳墻的拍賣。
而這一次從準備階段開始,霍先生就將陳年推到了前面。
「從現在開始你是這個廚房的主廚,這道菜由你來親自主持制作,我是你的下手,需要我做什么你盡管說就好。」
「師父…」
陳年看著自己的師父,目光不禁有些閃爍。
「好了,不要婆婆媽媽的,讓你做你就做,這也是我最后一次檢驗你的成果了,希望你不要讓我失望。」
陳年聽后重重地點了點頭,此后便開始制作了起來。
處理食材,熬湯,清洗食材,繼續熬湯,炒酒等過程做的一絲不茍,絲毫不敢懈怠。
就這樣一連三天下來,陳年沒有離開廚房半步。
因為這是他自己做的,所以他不想這當中出現任何差池。
直等到第三天揭開蓋子的一剎那,陳年聞到味道的時候…
忽然聽到腦海中傳來聲音。
「佛跳墻學習完成,熟練度已達100,宿主將于十天后回歸現實。」
聽到這聲音。
陳年不用看都知道這佛跳墻自己算是做成了。
然后霍先生拿著一個勺子過來嘗了嘗,隨后驚喜的點頭。
「恭喜你啊,跟了我兩年的時間,佛跳墻終于做成了。」
陳年則是笑了笑:「師父,這也多虧了您愿意放手讓我去做,否則我不可能這么快就把佛跳墻做好。」
因為陳年知道,雖然粗俗一點來說,佛跳墻可能就是一鍋海鮮大亂燉。
但實際上中途每一個步驟都是很考究的。
在最開始的時候每一種食材要放多少量,比例如何,都要精準拿捏,在熬湯的過程當中要以什么樣的火,要熬多長時間,也不能有差錯。
甚至在后面的炒酒的過程當中,酒的量也必須要根據佛跳墻的量進行調整,包括要用到的福建老酒的年份也最好是固定不變的。
而也就是在這天晚上,霍先生再次帶著陳年去外面感謝賓客。
這次霍先生并沒有開口,全程讓陳年開口來說。
就在陳年說完之后,也獲得了大家的掌聲。
十天之后。
白金之星號再次停靠在香港碼頭。
船上的客人們紛紛離開。
最后也輪到了他們告別。
但整個告別的流程也很簡單,就是大家都聚在一起,霍先生給所有人發了最后一筆的薪水,每個人的信封里都是鼓鼓囊囊的。
最后又向大家說了些勉勵的話就走了。
沒過多久,陳年直接來到了霍先生的房間,霍先生此時也在收拾行李了。
進門之后陳年直接磕了三個頭,這也是他最后向師父的告別。
「走吧,以后好好干,你天生就適合吃這一碗飯,千萬不要荒廢了。」
「師父,我會的。」
在房間里呆了一會兒,陳年就被霍先生攆走了,這也是霍先生第一次對陳年板起了臉。
之后陳年又去向其他朋友們告了別。
給盧卡斯送了一把自己親手制作的口琴,這是陳年自從兩年前就突發奇想開始制作的,因為他知道自己總有離開的那一天,到時候就算走了,也能給朋友留下些念想。
盧卡斯什么都沒說,只是給了陳年一個大大的擁抱,隨后把一本樂譜塞進了陳年的手里。
給托尼歐送了一本自己親手謄寫的唐詩三百首,托尼歐顯得十分開心,然后也回贈了陳年一本他自己親手謄寫的意大利詩集。
但他們二人之前都不知道彼此送對方的禮物居然如此契合。
最后陳年來到了黃素的房間里,放下一個包裹:「黃師傅,我們這就要各奔東西了,我也沒什么好送你的,準備了一點小小心意,但這個包裹你一定要等到回家之后再打開,那樣才有驚喜。」
黃素看了看陳年。
「你小子真是會來事啊,說實話剛開始我怎么看你怎么不爽,但架不住你會說話,其實我還是挺喜歡你的,你就是我年輕時最羨慕嫉妒的那一種人,包括現在其實我也很嫉妒你。」
陳年笑了笑:「是嫉妒我長得帥嗎?」
「去你的。」黃素笑著給了陳年的肩膀一拳,然后轉身從房間里的桌子上拿起一本泛黃的古書來,「你送了我不少貴重的東西,一直以來我也沒什么回禮,教你的那些東西其實都沒什么大不了的,我最珍貴的就只有這本書了,這是我的 師父傳給我的,我就把這個送給你了,反正我兒子也不是做廚師的這塊兒料。」
陳年大方的將這本書收下,和黃素寒暄了一陣兒之后,離開了房間。
陳年離開這艘船的時候,也只帶了一個包。
里面都是好朋友送給他的禮物。
眾人都在窗戶上看著越走越遠的陳年。
盧卡斯將陳年送他的口琴放在嘴邊,試了幾個音之后便悠揚的吹了起來。
而托尼歐則是拿著那本唐詩三百首遙遙的和陳年的背影揮手告別。
黃素看著陳年越走越遠,他并沒有聽從陳年所說的,低下頭打開了陳年遞給他的那個包裹,一打開就看到里面滿滿當當的,全部都是美金。
看到這一幕,黃素頓時就愣住了。
然后眼眶開始有些泛紅,隨后狠狠的抽了自己幾個嘴巴子。
之后就開始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了起來。
與之相反的是霍央,此刻他就站在自己曾經的那個廚房里,通過那扇落地窗戶看著自己這輩子收的唯一一個徒弟。
滿臉微笑。
請:m.vipxs.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