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股強烈的沖擊力，在簡練云看到那只玩游戲的猴子時，達到了最高峰。
一只外形呆萌的獼猴，戴著一頂紅色的帽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屏幕。
當地鼠們從洞里冒頭，又被棒子砸下去后。
它就會拿到一顆松子，塞進嘴里，吧唧一下嘴，然后更加興奮地看向屏幕。
看得出來，這種一只地鼠換一顆松子的簡單游戲，讓猴子深深地沉醉其中無法自拔。
而在發現只需要動動腦子，就能拿到美味的松子之后。
猴子甚至放棄了操縱桿，直接選擇了意識流操作。
至于閑下來的雙手，則用在了吃松子上。
這種一心兩用的多任務處理方式，顯然讓實驗雙方都十分滿意。
簡練云仔細觀察了一刻鐘，才一臉震驚地出了游戲室。
“哇，我以前只看過這方面的論文，和一些新聞報道，萬萬沒想到，當腦機接口真正出現在面前的時候，竟然會這么酷炫，簡直就像科幻電影照進現實一樣。”
她贊不絕口地說道：“我現在對這個項目充滿了期待，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看到它應用在人體上，讓癱瘓患者也能實現游戲自由。”
“呵呵，我們要實現的，不僅僅是游戲自由。”陳以清對她的反應十分滿意，笑著說道。
很明顯，意識流猴子的精彩表演，給老板娘留下了足夠深刻的印象。
老板娘知道了，也就意味著老板知道了。
這對項目組來說，無疑是件好事。
“可以，無論你們做什么，我都非常支持。”
簡練云一臉的意猶未盡，連忙催促道：“有什么用到我的地方嗎？我已經迫不及待了。”
“正好有一件事，需要你的幫助。”
“經過一個多月的努力，我們做了一個簡單的半入侵式微電極植入物，需要放置在猴子的腦部血管中。”
“哇，太好了，這絕對是我最喜歡的手術。”簡練云興奮地說道，一臉的躍躍欲試。
“那先去會議室，商量一下放置的具體血管位置吧。”
陳以清帶著簡練云，來到一間會議室，跟其他三名項目組成員見面。
至此，整個核心團隊都到齊了。
經過一番討論，五人確定了植入的血管位置，拿出來一個初步的實驗方案。
實驗室這只猴子已經在大腦皮層植入了微電極陣列。
而他們將在獼猴的腦部大靜脈中再植入這一設備，獲取另一種腦部電信號。
由于跟直接植入大腦皮層所獲得的神經電信號不一樣，所以需要將兩種方式獲得的神經信號進行對比，然后通過算法進行分析，再轉換成一樣的數字電信號。
這樣一來，就能夠大大提高信號的準確率。
到了后期，則會斷開猴子頭頂的直接信號連接，只使用血管支架來搜集和傳送信號。
如果一切順利，兩種方式所收集的信號應該都能達到同樣的效果。
當猴子只用血管支架，就能控制著鋼鐵手臂，順暢地玩上游戲時，這個動物實驗才算成功。
神經科學實驗室的專屬手術室中。
一臺腦血管介入手術正在緊張地進行著。
陳以清四人換上了手術服，站在手術臺旁邊，全神貫注地圍觀。
簡練云站在手術臺前，嫻熟地在猴子的頸部開了一個2毫米的小口，將一根長長的微導管緩緩遞了進去。
很快，銀針大小的微電極傳感器線圈，依次通過頸靜脈，大腦靜脈血管，精準地植入到了既定的位置，并牢牢地固定在了血管壁上。
隨后，一根極細的絲線穿梭在猴子的大腦靜脈血管中，并抵達了頸靜脈。
絲線連接著一枚指甲大小的微型芯片上，一起包裹在生物蛋白材料中，被植入到猴子的頸部皮下組織中，形成了一個小小的隆起。
“縫合，收工！”
簡練云放下手術器械，舒了口氣，感覺到一絲疲憊。
猴子的大腦遠沒有人腦那么復雜，但她剛完成產后恢復，一個多小時的精細腦部手術，對她來說，也是非常消耗心神和體力。
還好猴子作為跟人類最接近的靈長類動物，已經被人類研究得非常透徹。
解剖猴子大腦，屬于每個神經外科醫生的必修課。
所以一切對她來說，毫無難度，甚至有種殺雞用牛刀的絲滑暢快。
“如果人腦手術也有這么簡單就好了，就能迅速推廣，不會有太高的門檻。”
簡練云心中忍不住想道，但下一秒鐘，一陣熱烈的掌聲打斷了她的思緒。
她看向其他幾人，以及自己的手術團隊，露出了期待的笑容。
“接下來，就看猴子的表現了，也許我們會創造歷史。”
控制室中，一張巨大實驗臺上，一邊擺放著幾臺電腦，另一邊則是一排監視器。
聞人龍在各臺電腦之間飛快地穿梭，測試著它們的狀態，他喜歡同時操作多臺電腦，享受著數字和字母在指尖流淌的感覺。
張莉安靜地坐在一張椅子上，專注地看著電腦顯示器，在做最后的調試。
王大力在進進出出，檢查著機械手臂和操縱桿等設備，確保任何問題出現后，都能第一時間得到解決。
陳以清站得筆直，認真地看著一臺臺監視器，觀察著畫面上猴子的肢體語言。
這些監視器安裝在游戲室中，每一臺都連接著不同的攝影機，從不同的角度拍攝著猴子玩游戲的動作，將其完美地展現在大家面前。
簡練云跟陳以清并肩而立，同樣在觀察猴子的動作。
控制室后面，放置著另一只工業機械手臂，跟隔壁房間的一模一樣。
機械手臂一動不動，人工手肘微微伸展著，兩根手指完全張開。
整個造型流暢而有力，給人一種蓄勢待發的感覺。
那些錚亮的關節，沉默的馬達，仿佛隨時準備啟動，做出一些驚世駭俗的動作，來完成一件有意義的事情。
王大力再次走進控制室，這一次，他沒有很快離開，而是把房門關上了。
這仿佛是一個啟動信號。
陳以清抬起頭，看向王大力，獲得了一個明確的眼神。
然后，他做出了一個啟動的手勢，沉聲說道。
“各位，兩個多月的艱苦工作，終于到了展示的時候。”
“我們已經通過腦血管支架，采集到了許多神經信號，利用同樣動作的不同神經信號數據，運行了多個版本的線性回歸算法，終于找到了最優的回歸系數，做出了準確的運動軌跡預測，并轉化成了數字電信號。”
“現在，這只獼猴正在游戲室里，像往常一樣打著游戲。”
“與此同時，它的大腦運動控制信號，將分別通過兩套不一樣的微電極陣列，傳輸到電腦上，然后被轉化為數字指令，再分別發送給兩個房間里的兩臺機械手臂。”
“其中一套就是今天測試的腦血管支架，它采集到的神經信號，是通過頸部的神經芯片，無線傳輸到電腦上的。”
“另一套則是通過頭頂的帽子進行有線傳輸。”
“兩套系統使用的也是不同的電腦。”
“但無論哪臺電腦，則需要在200300毫秒內，將猴子的神經元活動轉化為數字指令，發送給機械手臂。”
“300毫秒是運動信號從大腦皮層傳送到四肢，并開始產生運動的最大時間，如果超過這個時間，機械手臂的運動就會與猴子看到的畫面不匹配，產生慢動作般的延遲。”
“我們首先要檢測機械手臂的運動軌跡，然后將其進行對比，看看哪方面存在差距，然后進行改進。”
“好了，接下來，就是見證奇跡的時刻了。”
“開始吧！”
一聲令下，王大力把兩個腦機接口都打開了。
大家齊刷刷地看向機械手臂，每個人臉上的神情都異常緊張。
房間里安靜得出奇。
沒有任何意外發生，但也沒有任何動靜。
陳以清焦灼地看了一眼監視器，只看到猴子還在繼續玩它的游戲，松子不斷地拋入它的嘴中。
他看了幾秒鐘，又將視線轉移到了機械手臂上。
“動了！”
突然，不知道誰發出了一聲驚呼。
只見在沒有任何征兆的情況下，機械手臂的金屬關節和橡膠肌腱動了起來，兩根金屬手指也穩穩地夾住了一根操縱桿。
五人立即看向計算機的主屏幕，看到了兩條明亮的線條同時被繪制了出來。
紅色線條追蹤的是猴子玩游戲時候，它本身手臂的運動。
綠色的線條開始描繪機械手臂的運動軌跡，它好像在努力跟上猴子胳膊的動作。
在最初的幾秒鐘內，兩條線之間有著相當大的距離，這說明腦機接口的預測不是非常準確。
但幾分鐘后，它們開始匯聚，直到兩條線近乎一致地重合在一起。
“牛逼！”
“成了！”
“太酷炫了！”
五人同時迸發出驚喜的喊聲，房間瞬間變得喧鬧無比。
過了一會，線條已經很穩定了，幾乎不再發生任何變化。
陳以清這才發現了什么似的，一臉疑惑地說道：“咦？怎么沒有另一只手臂的線條？”
大家的注意力瞬間轉移到另一個房間的機械手臂上。
王大力撥打著電話，很快接通了。
“喂，它動了嗎？”王大力問道，很奇怪為什么對方一點興奮的意思都沒有。
“沒有，它就像死了一樣，一動不動。”這是守在那邊的實驗室同事。
“怎么會這樣？之前不是好好的嘛，而且我們這邊動得很好。”
“那真是見鬼了，我這邊的胳膊紋絲不動，甚至連一點馬達聲都聽不到，手指也沒有任何彎曲。”對方聲音中充滿了沮喪。
“那可不行，得一起動起來，才好對比啊。”王大力有些急了。
盡管他試圖保持冷靜，但仍然能感覺到，在聽了這番對話后，房間里緊張不安的氣氛越來越濃了。
他腦筋急速轉動著，想從以往的經驗中搜尋到答案：“不應該啊，這條胳膊不是你之前負責的嗎？指示燈有沒有在閃？會不會是哪個零件壞了？”
對方很是郁悶：“我也是找你們器械部門的工程師來做的，我是學化學的，自學了一些電氣知識，要是有零件壞了的話，我哪里懂這個？”
王大力頓時無語了：“你確定每個設備都檢查了嗎？傳輸線檢查了嗎？”
“檢查了，你打電話之前，我剛剛檢查了所有的設備，現在我又看了一遍，但還是沒用，可能哪里出問題了，等實驗結束之后，要仔細排查一下。”
電話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對方似乎在檢查著什么，一邊自言自語，聲音也變得慌亂起來。
“我已經重啟了設備，嘗試了所有的辦法，但還是沒用。”
“怎么辦？我該怎么辦？”
“別著急，慢慢回想一下每個步驟，看看能不能想起來什么。”
王大力努力安撫著對方，絞盡腦汁地想著每一個可能。
突然，他腦子里靈光一閃，所有的念頭煙消云散，只留下了最后一個想法。
雖然覺得不太可能，但他還是準備嘗試一下。
“是這樣，如果什么故障都找不到，我們通常會檢查一下，看看電源開關是不是打開了。”
話音剛落，電話里傳來一聲慘叫。
“天啦，我突然想起來了，我忘記了一件事，我怎么能沒有檢查這個呢？”
“什么？你忘記了什么？”王大力急切地追問道。
“尼瑪我居然忘記了打開機械手臂的電源開關。”
一聲尖叫傳了過來：“動了，動了，終于動了！”
“動了，這邊也動了。”
同時響起的還有這邊房間的喊聲。
王大力馬上掛掉電話，看向電腦屏幕。
另一只機械手臂的運動軌跡終于出現了。
這是一條灰色的線條，跟綠色線條一樣，一開始也是在追蹤著猴子的運動，然后不斷調整。
三條線之間的距離很快縮小，匯聚到了一起，慢慢地，徹底重合成了一條斑斕的彩色線條。
線條很粗，軌跡很短，卻是神經科學史上的一次大膽的旅程。
在這個意義重大的時刻，每個人的思維都停滯了。
看向這根彩色線條的眼神，瞬間變得炙熱無比。
仿佛巨龍在看著一件稀世奇珍，有火焰在眼中流淌。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