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那扇門的背后藏著李安的另一段人生,至于門的鎖芯在哪,至少目前他還沒摸到。
當然,也看得出,他也不著急。
全部十五名選手表演結束之后,第十八屆全國星海杯鋼琴大賽的青年公開組第三輪比賽現場在主持人熱情洋溢的結束語和掌聲中落下帷幕。
主持人預告本輪比賽的最終結果將于23日下午17:30準時線上公布。
“所以究竟還有哪四位選手能順利進入決賽,讓我們拭目以待吧”
這話不是主持人說的,是回酒店的路上老湯接著吳復生吐槽二輪成績公布延遲這句話說的。
老湯今天的第一樂章連續出現兩次跑動粘連,單這一點,他就已經失去了爭奪決賽門票的資格,在場沒有人不清楚。
所以此時也算是徹底放松了心情,再沒有任何包袱。
歡樂的語氣除了自我調侃之余,也是為吳復生和李安兩人的精彩表現而感到開心,順便祝愿一下。
吳復生就不說了,縣長師爺是鐵打的同一陣營。
至于李安,這一周相處下來,老湯對李安這個人很有好感,講心里話他挺佩服李安的,一個已經工作的人還能來參加這個比賽,就沖這份精神他也得給李安點個贊。
更何況對方今天的告別簡直要上天了,輪演奏的情緒感染力,他認為今天沒有哪個選手能比李安做的更好。
音樂本來不就是表達情緒的一種語言嗎?
幸虧李安補位進入三輪,不然他怕是這輩子也沒有機會再聽到李安演奏的告別。
比賽結束大家各自回到各自的生活軌跡,即便是交上了朋友,這輩子又還能有幾次見面的機會呢。
這一程他到站了,他知道吳復生肯定能進決賽,同時他也希望李安能進決賽。
李安本想出言安慰兩句,不為別的,就沖昨天下午入場抽簽前的那一把拍肩,讓他真切的感受到了對方真誠的善意。
但是再想想,這個語境下安慰對方并不合適。
比賽就是這樣,無論臺下如何,只要上臺那一鏟子抖了手,那就怪不得任何人。
“借你吉言。”
李安笑笑,沒再多說什么,不過老湯這個朋友他是交定了。
吳復生也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畢竟自己的兄弟發揮失常了。
不過話題怎么跳也跳不出比賽這件事,今天下午吳復生收到了他海市學生家長的短信,家長給他說孩子今天下午的比賽發揮很不錯。
“哎李安,今天下午也有你的學生參加比賽吧。”
吳復生指蓉城賽區。
李安答:“就一個。”
吳復生:“怎么樣?”
李安:“其實還挺好的。”
他下午收到車琳爸爸的信息,點開一看他就知道是車琳發給他的。
‘老師,第二段沒彈好。’
當時他就回后臺休息室給車琳去了個電話,電話里車琳只說自己彈得不好,可哪里不好說不出來,他安慰了幾句,接著讓車琳把她父母錄得視頻發過來。
視頻錄得音質不算太清楚,但他大概也聽明白了,其實沒什么問題。
就是彈第二段時的手腕略微有點緊,根本落不到沒彈好這一說法,他分析可能是比賽用琴的琴鍵是新琴,琴鍵有點硬,導致車琳不習慣,彈起來不像在家里或四教室里那么得心應手,所以才說自己沒彈好。
于是他又把電話打過去,認真為車琳分析了一番,然后告訴對方你彈得非常好,這才安撫了孩子的情緒。
李安為二人分享了這件事,接著說道:“別說孩子了,成年人的比賽也常出現這種不習慣比賽用琴的問題。”
老湯吐槽:“確實,國際大賽基本都是選手自己選,就星海杯是指定用琴。”
吳復生:“除了星海杯,大陸地區現在還有個像樣的成人比賽嗎,想想前年大金鼎半決賽上評委面對選手質疑黑幕大罵臟話那段視頻。”
一嘆,“哎,慢慢來吧。”
關于吳復生說的這個大金鼎評委噴人事件,李安不知道,更沒看過視頻,所以他也不好做評論,“那你呢,你的學生怎么樣?”
話題回到孩子們的比賽,吳復生笑答:“家長給我說還行,不過我估計也進不了下一輪了,晉級名額就那么幾個,海院附小的孩子們都爭不過來,還能輪到我們這些人的學生。”
李安想想也是,如果今天沒有他的賽程,他是一定會去燕京賽區的專業少兒組現場看看,近距離感受一下。
都說華國院附小是妖孽們的聚集地。
作為一名鋼琴老師,他怎么能對這些小妖孽們不感興趣呢。
話間到了酒店門口,吳復生老湯二人叫李安一會兒下樓去吃飯,李安說他回房間定外賣。
“還定啥外賣啊,這么晚了,比賽都完了,去放松放松唄。”
吳復生拉著李安倒不是想打聽林幽幽的事情,就想著老湯今天心里肯定多少不服輸,那人多湊到一起熱鬧點。
見老湯也是滿臉期待,李安不得不實話實說,笑道:“女朋友等我結束給她打電話呢,今兒就算了,明天我請客。”
一聽李安原來還有女朋友,兩個單身漢同時露出了一個了然的表情。
電梯停到三樓,李安揮別二人。
回到房間先給陳璇發了條信息,接著脫掉穿了一天的禮服,整個身體都像是解放了一般。
沖了個舒服的熱水澡,他出來訂了個外賣。
隨后向陳璇發出了視頻邀請。
這個視頻,兩個人打了很久。
最后是李安主動要掛,不然怕是會打到天亮了。
其實打到天亮李安無所謂,在第三輪的舞臺上留下了他的告別,他沒有遺憾了。
只是陳璇一早還要上班。
次日各大賽區的高校組比賽也火熱開啟,李安昨天已經看過各大校區最頂尖的選手舞臺,所以對于燕京賽區的高校組比賽,他也沒什么期待了。
生物鐘7點準時把他叫醒,起床洗漱下樓吃飯,接著去了吉格鋼琴藝術長廊。
琴還得是要練的。
盡管今天的精神狀態不太好,由于睡眠不足,他剛坐到鋼琴前連續打了兩個大哈氣,但十分鐘后,他還是意識到自己進步了。
心境上的突破讓他下手更自如,運指間、抬手間、呼吸更加自然,節奏精準,節拍律動鮮明,最可喜是他隱約找到了一種他想要的音色感。
就是他昨天在演奏第二樂章慢板時的那種音色,很難描述,就像是正在用一種客觀敘述的平淡語氣。
不對任何一筆做精雕細琢,但連成一片又給人一種遠望字字清晰可見,近觀才能發現字里行間的凝實情緒。
通過上午的練習,加之對于昨天的舞臺感悟,李安認為自己之前對音色的理解是有偏差的。
音色不該是單個音的音色。
研究音色或許至少要建立在兩個音之間,無論是同時響起的兩個音,就像告別動機的第一組音程,還是先后響起的兩個音,哪怕只是一組簡單的C到G。
只要有兩個音,必定會打破只有一個音的音響平衡。
然后再去失衡的聲音中尋找你想要的那種平衡。
最后設法建立新的平衡,小到一組音階,大到一套完整的奏鳴曲作品。
李安的新理解:平穩,應該是對音色影響最大的一個因素 但是想要找到心中想要的平衡都是一件困難的事情,它涉及到作品性格與對作品整體理解把握的問題。
就更不用說去實現這種平衡,又牽扯到聲部處理意識和復調演奏的方式這兩點問題。
中午午飯的時候,李安自我小結了一下關于下一階段解決音色問題的具體方向,總體來講就是以上內容。
至于對不對,至少比單純的去從奏法上對著一個音猛試或不帶思考的重復音階練習要多一些參考價值。
下午他給魏三碗打了個電話。
電話里魏三碗上午已經聽了李安昨天的告別,先對其進行了大加贊賞,然后聽完李安的問題,魏老覺得挺新鮮,一番具體的交流之后,他認為李安可以朝著這個方向嘗試一下。
“但還是要注意一下不同鋼琴的阻力和琴鍵深度,可能你的想法在不同的鋼琴上得到的效果也不同。”
魏老最后叮囑他道。
“謝謝老師。”
掛了電話李安苦笑,老師果然到最后還沒有明白他要表達的東西,大概是他描繪的太抽象了。
不過琴鍵深度還是給他提了個性,因為前幾個月他在車爾尼上苦練手指,為了追求絕對的清晰演奏,他的下鍵力量都很深,這一點從今天開始她要注意了。
昨天三樂章的右手跑動有一段他想做漸弱處理都沒有做出來,分析原因,應該就是出在這里了。
下午回到琴室,李安先練了兩個小時的移調車爾尼299,練習過程中有意去注意了下鍵問題,還不錯,意識給到手指立馬給出相應的反應。
可以可以,不枉這幾個月來對手指的調教。
隨后的時間他練習了云湘回憶的個別散板片段,以及k466的第三樂章。
對于這兩首決賽曲目,前期準備工作他能做的都已經全部做了。
他現在能做的就是保證一定量的每日練習,反正就剩兩天了,后天下午就知道比賽結果了。
假如真進了決賽,他就上臺彈他準備好的內容,如果進不了,他忽然猶豫要不要聽完決賽再回去。
一想,還真是個問題。
看了看表也差不多了到點了,晚上他已經約了吳復生和老湯二人,昨天說了今晚要請二人吃飯。
收工走人。
晚上李安請二人吃了一家陳璇安利的小燒烤,味兒真不錯,三人一致認為這兒的小紅腰烤的真好吃。
“老板,再來三十串小紅腰。”
李安回身準備繼續開酒,吳復生忙擺手。
“不喝了不喝了。”
一人已經干了四瓶,吳復生堅決不要再重蹈上一次吃飯時的覆轍。
認慫,“老湯和你喝,我不行了。”
李安沒有勸酒的習慣,再加上今天本來就是他請兩人吃飯,人說不喝了,那就都不喝了。
三人改喝飲料,接著剛才的音色話題聊了起來。
按道理三個年輕的高手坐到一起應該能在這個問題上碰撞出耀眼的火花——
可提煉下出來就是四個字,去他媽的。
過了一會兒。
吳復生嘆:“有一段時間我都走火入魔了,到最后都快不相信音色這種東西了,可特么的再一聽波里尼和布倫德爾的聲音,真好聽。”
李安笑,你這不是廢話嗎,大師們的聲音那都是千錘百煉而來的。
接著用昨晚對方的話寬慰道:“別急,慢慢來吧。”
這時老湯忽然拿著手機說道,“停停停,你兩暫停一下,明晚的主題有了。”
二人望向老湯,李安第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什么主題。
吳復生:“什么?”
老湯道:“真假車爾尼之夜。”
吳復生眼睛一亮:“這個主題有意思了。”
老湯笑著向李安解釋道:“酒店沙龍嘛,你忘了,上次叫你你沒來。”
李安想起來了,接著笑道:“那這個主題就是練習曲咯。”
吳復生跟著點頭:“不過老板肯定有新玩法。”
新玩法,有多新?
還能比移調演奏還新么?李安心里已經打起了小算盤,他只知道獲勝能挑本樂譜,但不知道能不能挑本書啊。
真假車爾尼之夜,有點意思,是要以某一首車爾尼作品比現場改編能力嗎?這對業余人士來說太苛刻了,還是說別的什么規則?
李安正想著,老湯說:“明天一起來嘛,玩玩。”
李安點頭:“嗯嗯,明天晚上大家一起。”
說到車爾尼,吳復生就想吐槽八萬不愛練琴這個死up,都半個多月了,一點動靜沒有,每次就把媳婦弄出來,為了流量連臉都快不要了。
當然了,他也在想對方是不是最近在忙什么事情。
反正對于八萬不愛練琴的更新態度,他持嚴重懷疑。
三人又就這明晚的沙龍聊了一會,見吃的差不多了,李安起身買單三人離去。
回酒店的路上他接到了秦勇的電話,“勇哥,我在回酒店的路上,風太大聽不清,我回去給你打。”
聽李安的老板來電,兩人加快了步伐。
老湯:“那你在職參加這個比賽,得算公事吧,老板不得給你報銷食宿路費什么的?”
李安笑:“等你工作之后你就明白了。”
到底還是沒有步入社會的學生,天底下哪有這種好事。
不過話說回來,秦勇給他帶薪休假,也算是難得的好老板了。
倒是對方這么晚給他打電話,是有什么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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